季淮给她发消息没回,不放心就给她打了个电话。
电话被接通,他留了个心眼,并没有先讲话,那一头也没说话。
“妈。”
丁希着急慌乱的声音从里头传来。
“你心虚什么?”一道略哑的声线传来。丁母正看着丁希,没继续霸占她的手机,也没挂断,反而平静递过去,情绪不明问,“谈恋爱了?”
来点显示的背景是两个人依偎在一起的照片,丁希穿着学士服,男的搂着她。
丁希看着没挂断的电话,匆匆抬起放在耳边说,“我先挂了,一会给你打。”
“好。”季淮没多说。
电话挂断之前,他又听到了丁母的话:“怕我知道?”
丁希收起手机,大大方方回答着她上一个问题,“他是我男朋友。”
她的确谈恋爱了,也没什么好掩饰。
“你刚刚说和谁合租?和他同居了?”丁母抓住问题的点,像是发现了新线索,说话夹枪带棒,“你奶奶从小没有教你洁身自爱?不过她死后也管不住。”
丁奶奶祖上是大户人家,算得上半个宅院里的大小姐,多多少少有点封建思想。丁母又是从国外留学回来的,思想开放。
以前和丁父在一起,她没少和丁奶奶发生冲突,厌恶到现在。
“我不许你这么说我奶奶!”涉及丁奶奶,丁希态度很是强硬。
丁母速来和丁奶奶不对盘,丁希又像翅膀硬了一样,让她难免有些怒火中烧,“我怎么说是我的事情,你还管不到我。你交了什么样的男朋友,我总有权利知道。模样是长得好看,可好看不能当饭吃。”
季淮属于模样上乘的人,面容又年轻英俊,这个年龄不会有什么成就,难免让人觉得中看不中用。
“他很好。”丁希不愿多说,走过去拿了包,“我吃饱了,还有事情要回去忙,下次再来看您。”
“站住!”丁母拉了脸,极其不悦盯着她,“你这是什么意思?”
丁希脚步顿了顿,没有回答她,也没往她那边看。
她想走了,以前走拼命想留下来,和妈妈多相处一会,哪怕多说几句话,因为不知道下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从来没有一次,她像现在这么想离开,这里让她感到窒息,她想快一点走,远远逃离。
见丁希这幅样子,丁母眼底也冷下去,不满训斥道,“说话!”
当惯了老师,出口就是严厉的语调,显得咄咄逼人。
“我改天再来看您。”丁希不知道她想听什么,匆匆留下一句,重新迈开脚往门口走,快速打开门走了出去。
“砰!”
门无情关上。
丁母心底猛地升起一团火,胸腔剧烈起伏着,郁结的心情无处发泄,脸色更是一阵青一阵白,眸里染上浓浓的厌恶。
而此时,她的手机上不断接收到信息,是某个二手奢侈品平台给她发来的。
丁母双手紧握,闭上了眼,面容不断抽搐着,再次睁开,拨通了另一个电话,没忍住发了一通脾气。
另一头的人表示无辜,甚至脾气温和哄着,让她火降了大半。为了所谓的投资翻本,她又得去筹钱。
如果不筹,之前投入的好几百万都打了水漂,投了可能就翻身回本。
她已经有了赌徒的心心理。
丁母走到次卧,看着衣帽间里的奢侈品,原本她是打算留着,让丁希把房子先拿去抵押借她点钱,哪能想到对方居然会拒绝!
她忍着气把那些奢侈品装好,出了门。
这时候,她的电话响了起来,那头一道略带磁性的声音传过来,一直在说着话,用了十足的耐心平复她的心情。
丁母开着车,远远就看到了正往大门口走的丁希。
她低着头,一步步往前走。
丁母踩下油门,想要快速离开,目光一瞥,停留在大门外一个高挑的男人身上。
这个人....不是和丁希拍照的那个吗?
她放慢车速,瞧见对方朝丁希走来。他身高腿长,走得很快,没多久就到了丁希前面,嘴角含笑,停下脚步看着她。
丁母蹙眉。
丁希还没发现,她低着头往前走,脑子一通乱,布满酸又苦的复杂情绪。瞧见了脚下一小颗石头,她鼓了鼓塞子,抬脚这准备往前踢,却瞄到了一双鞋子。
好熟悉。
她抬头,看到了更熟悉的一张俊脸,对方漆黑的眸子直勾勾看着她,带着似水般的温柔,嘴角带了抹弧度,微微弯身子与她平视,“走路不需要看路吗?”
丁希望着他,又眨了眨眼,还看了看周围,神色有些不确定,确认真的是他后,眼神慢慢有了变化。
那一刻,就像是被乌云遮盖的天空,突然洒进了一束阳光,照亮了她的整个世界,从冰寒,变得温暖起来。
“走啦。”季淮伸手要去牵她的手。
丁希已经回过神,喜笑颜开去挽着他的胳膊,“你怎么突然来了?”
看到他,所有的不开心都会消失,很有安全感,就像突然有了盔甲也有了主心骨。
季淮:“来接你啊,不知道是那栋楼,所以就在门口等。”
丁希歪着头问他,“什么时候到的?”
“刚到。”
她亲昵把头靠在他肩膀上,季淮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饿不饿?”
他并没有问她有没有吃饭,而是饿不饿。
“...饿...”她早起匆匆准备,然后还要去买水果,没空吃早餐,刚刚也没吃两口饭。
“我也饿。”季淮说着,带她往马路对面走。
丁希被他牵着,眼眶不经有点发痒。如果她不说,他也不会过问她的任何事情,总是默默迁就包容她。
在他面前,她从自卑到慢慢敞开心扉,因为她知道,他都会站在她身边。
“我想吃煲仔饭。”她说。
“嗯,看一下那个商场有没有。”他看向对面的商场。
“我想吃你做的。”
季淮抬手看了看时间,“现在不早了,来不及。”
丁希:“我能忍。”
他看着她坚定的眼神,改了行程,上了刚开来的一辆公交车,下一站便是商场,买了食材再回去,顺便还能给她买个蛋糕填填肚子。
丁母看着两人上了公交车,心里已经给季淮贴上标签。
怪不得丁希已经起了逆反心理,说什么都不愿意把房子给她抵押贷款,有了这个穷男友,怕是做了其他打算。
*
丁希没有想到,丁母首次插手她的事情,居然是强烈反对她和季淮在一起,要求他们必须分开。
对方不止一次打来电话,拐弯抹角说季淮的事情,态度也越来越强硬。
丁希从始至终,都没有想过和季淮分手,也十分强硬。
“是本地人吗?他在首都有房子吗?”丁母抛出一个问题。
见丁希沉默,她就已经猜到了。
“父母有退休金吗?家里家境呢?”丁母再问。
丁希拧了眉,“我不在乎这些,他很好。”
“没用,再优秀,他也买不起这里的房子。住你的房子?你这算什么?说出去让大家笑话死了。”丁母冷笑,觉得她不可理喻,语气甚至有些嘲讽。
丢人现眼。
带着一套房子去嫁给外地人,搞笑得很。
很难想象,这是一个自诩思想开放人说的话。丁母擅长宽于律己,严于律人。
“分手!”丁母态度十分强硬,“立马分手。”
“凭什么?”丁希在电话那头,语气哽咽。
“凭我是你妈!”丁母说得理直气壮,带了命令的腔调。
“你从来没有管过我,为什么现在偏偏要管我?”丁希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眶里的泪簌簌落下。
丁希的眼泪并没有让丁母动容,她甚至还感觉到有些窝火,“我不可以管你吗?我就生了你一个女儿。”
她虽然离婚了,但还是有子女的,日后人家说起来,脸上无光。
“你以前从来没有管过我,我不奢望你能祝福我,可为什么要这样?”丁希吸了一口气,语气失望至极。
这场谈话不欢而散。
丁希情绪低落好几天,而丁母,她明显也没放弃。
丁父那边已经有继子,她又没嫁人,丁希是她唯一的孩子,她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她下嫁,还要嫁给一个外地穷人拖后腿。
她给丁希打电话,对方都回避这个问题,对她也比之前冷淡许多。
丁母知道丁希渴望得到她的关注,越是渴望,她就不想给,而对方现在有了新的情感支柱,很快就会取代她的位置。
这是丁母不能忍的,尤其是,她需要对方,需要对方提供经济支持。
于是,她想了个办法,假装同意,让丁希带着季淮一起去吃顿饭。
丁希受到她的短信,内心自然欢喜,这是丁母对季淮的认可。
丁母再怎么样,也是她妈妈,奶奶已经不在了,丁父虽对她没有丁母那么冷漠,但也已经很久没有联系,她就像漂泊的船,没有避风港。
季淮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但看着她眼里还是带着期待奢求,不忍心打破,“不知道伯母喜欢吃什么?我去订餐厅。”
“我妈喜欢吃西餐。”丁希说。
“好,我去查查哪家西餐厅好吃,早点定位置。”季淮订完餐厅,还给丁母准备了份礼物。
礼物当然不会很贵,很贵就浪费了,有那个钱,他留着给丁希花不好吗?
当天。
季淮提前一个小时出发,先去接丁希,两人才一起过去。
丁母并没有准时来。
又等了半个小时,丁希神色有些歉意,“不好意思,我给我妈打个电话,她刚刚说已经在路上了。”
季淮脸色未变,还宽慰她,“没事,不着急。”
丁希打的电话没人接,她急得团团转。
“要不先上点吃的给你垫肚子?”季淮还这么问她。
他越是这样,丁希就越愧疚,连连摇头。
一个小时后,丁母姗姗来迟,一句轻描淡写的路上堵车掀过去了。
她还想从季淮脸上看到不悦的神色,结果人家非常礼貌叫了她,把菜单递到她的面前,“您先点餐。”
丁母环视一下环境,倒是满意,至于点什么,自然是越贵越好。
丁希一边听着,脸色愈发难堪,轻轻喊了她一声,“妈....”
“再来一份鹅肝。”丁母手翻着菜单,没有抬头看向丁希,而是看向了季淮。
季淮依旧挂着谦和礼貌地笑,仿佛不为所动。
丁母把菜单放下,十指相扣放在桌面上,笑着看向季淮,“这里坏境不错,视野也很好,你很会选位置。”
“我也是第一次来,伯母喜欢就好。第一见面,给您带了份礼物。”季淮说完,把袋子递了过去。
丁母打开盒子瞥了一眼,是一条丝巾,不是什么知名大牌,看着质感还可以,布料也不错。牌子她不认识,不过应该不便宜。
毕竟,丁希给她买东西,也都只买大牌,季淮应该不会这么不识趣。
她合上盖子,随手放在一边,慢悠悠道,“是挺好看的,做工也不错。”
听她这么说,丁希也松了一口气。
“伯母喜欢就好,很符合伯母的气质。”季淮接话。
“我听小希说你毕业几年了,在首都读的大学?”上了菜,丁母拿起刀叉,开启了盘问模式。
“嗯,在首都大学读的大学,毕业三年了。”季淮一边回一边把菜放在丁希面前。
丁母原本还想挖苦,一听首都大学,动作跟着顿了顿,过半响才说,“首都大学不错,现在工作怎么样?”
毕竟是全国最好的大学,她现在也只在末端本科当个教授,还是得利于出国早,在国外镀了层金,当时国内竞争不强,混上的教授。
“工作还可以。”季淮不卑不亢,没有她想象得那么紧张和上不得台面,语气平平淡淡,对她不讨好也不恭维。
丁母本就来就是来找茬的,听他这么说,又转变了方向,“还可以就好,家里再帮衬点,在首都买个房也不是什么难事。”
就算年薪几十万,在他看来还可以,想要在首都买房子,那也是遥不可及的事情。
外地人要想扎根,不是一件易事。
她刚说完,就看到丁希露出担忧着急的眼神,丁母就知道问对了。
外地穷小子。
她吃了一小块牛排,静等季淮的回答,动作间还带着随意敷衍。
“家里帮不上忙。”季淮如实回。
“帮不上?”丁母诧异抬头,“家里要是帮不上,有几个男孩子能在首都买的起房子?那都是凤毛麟角。”
“妈....”
“小希有房子,你们这是得住她的房子里了?”丁母说话间暗含了几分别样的味道。
季淮也很懵,本能侧头看了丁希一眼,他是真不知道她有房子。
丁希垂眸不敢看他,用力揪着自己的裙子。
他把家境都跟她说了,她却隐瞒了他这件事,感觉骗了他。实际上,她只是不知道怎么说。
季淮有点大男子主义,肯定不能接受。
这幅样子落在丁母眼里,她淡定喝了口果汁,心底舒坦了点。
刚刚季淮太过镇定,现如今才是正常反应,大概是窘迫又羞恼?气急败坏又无能为力?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季淮没有下一步动作,又转头回,“小希没和我说过这事。那是她的房子,她怎么处理都不关我的事,那是她的东西。”
丁母眼底闪了闪,又看向丁希,心底已经了然。
看不出来她这个女儿还有点脑子,隐瞒了这个事情。
“妈,别说这事了,您多吃点。”丁希不愿再聊这个话题,赶紧开口化解尴尬。
而丁母却不为所动,似笑非笑看向季淮,明晃晃带着讥诮:“有句古话说得好,婚姻讲究一个门当户对,这两个人门不当户不对的,现在有句话怎么说?精准扶贫?”
“妈!您说话过分了!”丁希脸色骤变,“您再这样,我们就走了。”
别看季淮脾气好,实际上他也很自卑,自尊心很强,怎么能受别人这么羞辱?
而且,丁母凭什么这么说他?
“我说的错了吗?”丁母放下叉子,坐直身子,轻飘飘的目光望向季淮,冷着脸,“这难道不是门不当户不对吗?你的目光是有多短浅?!”
找了个外地人,家境也不行,还一副高傲的样子。
她最讨厌的就是高傲的人,当然,主要是对方不会讨好她。
在年轻时,她出过国,长得好看,无数人捧着她,与丁父分开的最大原因也是对方没有对她言听计从,捧着她,反而和她一样高傲。
两个同样高傲又强硬的人,大抵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季淮其实不太理会丁母说了些什么,但对方骂了丁希,他脸色就有些难看,“依照伯母看,什么才是门当户对?”
“你是本地人吗?”丁母微扬下巴,看向他的时候带了两分轻视。
“人都按地区分三六九等了?”季淮似乎不能理解,仔细一瞧,眸光里还带着不可理喻地讽刺。
丁母脸色一变,“在首都,你能买得起房?你凭什么和她在一起?有什么资格?你父母是做什么的?以为考了个大学,就能改变这一切?”
“多搞笑?”
“妈....”
“我让你说话了吗?”丁母寒着脸,重重呵斥丁希,“我再告诉你一遍,我看不上他,今天我就把话....”
“我也看不上你。”季淮截了她的后半段话,刚刚挂在脸上的谦卑不复存在,他紧珉着唇,话语不急不缓,更多是无视,“如果不是看小希的面子上,这顿饭我根本不想请你,如果看在小希的面子上,礼物我根本不想送,如果不是看在小希的面子上,我也不想和你多说一句话。”
“你再说一遍?!”丁母猛地站起身,都怀疑自己听错了。
平时在学校,学生对她毕恭毕敬,已经很久没有人这么不知天高地厚和她说话了。
季淮却毫无畏惧,对上她的神色淡淡,“你什么时候关心过小希?你在意过她什么事情?又有什么资格对我指手画脚?你对我而言,什么都不是。”
“我是她妈!她把她生下来....”
“你生下她的时候,有没有问她的意见?她让你生下了吗?你只不过在遵循你自己的意愿,从而把她生下来,却不管不顾,难道她应该感恩吗?生而不养,没有过错吗?”季淮一字一顿说着,直戳丁母。
丁母被堵得无法反驳,丁希已经在旁边泪流满面。
是啊。
丁母口口声声说让她报恩,她永远欠对方一条命,可是谁问过她,到底愿不愿意被生下来?
她没有选择来到这个世界,又接二连三被抛弃。
见丁希哭了,季淮收敛神色,拉着她的手,话语缓了很多,声线低柔,“我们走。”
“说得好听,你还不是看上我们家的条件?看上了她的身份,我就是再不疼她,以后的财产还不是留给她?不都是你的?”丁母反应过来,嗤笑出声,沉着脸,“光凭这一点,我就有资格对她未来的伴侣指手画脚!”
“我不要。”丁希抹了把眼泪,猩红的眼看向丁母,“我只要奶奶给我留的房子,其他的我都不要。”
丁母气结,“由不得你说不要!他现在也就说得好听,到时候,还不知道什么样子!”
她只有一个女儿,临近退休的年纪,难不成还再生一个?除非捐了,不然就肯定会留给丁希
“你先留得下再说吧。”季淮冷冷丢下一句,拉着丁希走了。
“你什么意思?!”丁母一开始都没反应过来,等到两人走了,她才细细品味,瞳孔猛地一缩。
季淮是不是知道什么?
随后又觉得不可能,对方又不认识她,怎么可能知道这事?
她是满肚子火,阴着脸,拿着包包也要走,服务员上前了,“您好,麻烦结下账。”
丁母怔住,“结账?”
服务员笑得尴尬,“是啊,您这桌还没结账。”
丁母看向账单五位数的账单,笑容僵硬在嘴角,刚刚她是想给季淮一个下马威,让他知道他是什么东西,配在什么位置,所以挑了不少贵的。
最近她手头紧,能刷的信用卡都刷了,这笔钱,还真拿不出来。
丁母先打电话给所谓的“男友”,对方语气为难,说是帮她垫了不少钱“投资”,是真没钱了。
接下来,她经历了人生中最难堪的一面:打电话挨个借钱。
之前她就借了不少钱,现在没多少人借给她。
没想到有一天,她连一万块都凑不出来,在餐厅等了几个小时,最后离开得艰难又落魄。
丁母本来想把季淮送的那条丝巾扔进垃圾桶,可是缺钱的她只能忍着拿回来,准备上网估价,没想到险些没把她气晕过去。
那条丝巾连小牌子都算不上,只是特色的小众品牌,值不了几百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