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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箱庭之中9(1 / 1)

自从「那件事」发生过后,放生家单独就放生澪一个小孩,设置了禁足令。

——日出之前不允许出门,日落过后不允许出门。

即使是出门,也不能在某一地方停留太久,最好是永远待在自己的房间里。

白发女孩严格遵守这条禁令,除了与母亲见面的时间,其余时候都守候于壁橱内、反思过往的种种。

只有当产屋敷圣哉来到她身边时,同她讲外界的人和事,只有在那个时候,她才有了些许喘息的空间。

日子过得麻木又软弱,甚至忘记了时间的流逝。她就仿佛随波逐流的絮草,依附于母亲和圣哉、才能够茁壮生长的某种寄生类生物。

然而一旦、一旦依附中的一人,忽而针对另一人,提出了让她远离的请求。

如果母亲,也就是温柔的放生夫人,并不同意她与产屋敷圣哉在一起。

那么到了这种时候,她该如何选择?

·

仿佛迟钝的海龟,或是胆小的蜗牛,就这样慢吞吞重新缩回进了自己的壳中。

放生澪回到壁橱里,又好像躺回进了漆黑一片的柩笼。

她将冬日的新衣叠好放在一旁,平躺在被褥中,双手交握放在腹部,目光凝望向柜顶。

黑暗里,黑色在眼前扭曲着,几乎化为实质滴落而下。

因害怕夜泉流入眼睛,浓密的睫羽忍耐地扑闪了几下。

待到反应过来,低落的情绪便飞速占据了放生澪的心脏——被黑泥再次一手捅穿的那颗心脏,自那以来,就一直在流血、惊恐不安地跳动着,恐惧着,未曾有过一刻的止歇。

她在寒冷的冬日中睡去,醒来依旧是在黑暗、匣子一般的箱笼里。

只是,与无数个以往,并不相同的,某种惊讶、不可思议般的注目正落在她的身上,她的脸上。

跟随柜门的打开,而涌入进来的阳光与冷风一起。

倒映在继国岩胜眼中的她。

这位在晨曦披拂下,浅眠着的「妖怪」女孩,自发丝的末梢、到裙袴的边沿,全都是雪白的。

她露出的指尖,与柔嫩的脸颊,都是玉兰花一般的皎洁。

只有隐没在发丝间的发绳,以及小小的双唇是淡色的水红。

于狭窄的壁橱中再度出现着的孩子,纯白得并不像是人类,如雪与月一般,捉摸不定,触及不到。

在那张可爱的小脸上,带着点点泪痕。

「又出现了……」

继国家的长子在心中笃定道。

自从上次拿到那块绘马牌之后,他房间的壁橱中,就忽而出现了一只妖怪。

以至于,后来每次换衣服时,继国岩胜都得小心注意柜子里会不会突然出现陌生的身影。

他如临大敌般注视着眼底的女孩,直至对方慢慢抬起睫羽,将迷蒙的视线挪移向他。

“不是已经让你离开这里,不要再过来了么?”

继国岩胜就皱着眉,小大人般地先发制人询问出声了。

他盯着对方面颊上饱满晶莹、仍未干涸的泪水,质问的话语、没由来地放柔了语气。

·

四方的柜子将白发的妖怪少女限制在一隅之地,继国小公子站立在柜门前,便将唯一的出口也给堵住了。

放生澪心知「幽婚之境」已经不知在何时地再度发动了,将相隔甚远的两人连接在一起。

——使得她出现在了对方家中的壁橱里。

这种不便的情况,不知将会持续到几时。

明明她以前在什么时候、也曾使用过缘结绘马的,但是现在……却已经完全不记得了。

她思索时,瞳孔微微发散,几缕白发落在眉心,坐在壁橱下,面容呈现出一种无知无觉的空白。

对面的黑发男孩定定望了她几息,在得不到她的回答之下,显得有了几分焦躁不安。

“虽然不知道你的目的是什么,又为什么会一次两次地出现在这里。”

“但是,作为继国家的孩子,我是不会害怕你的……”

还不到十岁的小男孩压低眉头,双手扶在柜门两边,对着凭空出现的妖怪女孩,展示出了无所畏惧的态度。

他的眉毛黑且细长柔软,明亮的暗粉色眼瞳熠熠生辉,小脸上带着男孩气的倔强。

而后,这样的倔强的气息,变作了忍耐,又由忍耐,化为不知所措到极致后、而产生的茫然。

——在他紧接着,说出“作为妖怪,还是赶快回去自己该呆的地方”过后,坐在黑暗里的小姑娘忽而从柜中爬起。

柔软的衣料与膝下的布匹摩挲,发出了悉悉索索的声音,就好像风掠过树梢,带动其下林叶沙沙作响时、所发出的声音。

白发女孩伸出了纤细的双臂,踮起脚尖地靠过来,就这样——

依靠在他的身上,轻轻拥抱了他。

——

那张依旧残留着泪痕的小脸,贴在了他的胸膛。

带着安详与平静的光辉,双眸轻轻阖上,眉睫便似倒悬的新月般敛下,其间还噙着点点水光。

小小的身体靠在他的胸口,纵使并没有多少重量,还是使得继国岩胜微微后退了一步。

而后,便是很长一段时间,一动不动地僵持。

在最开始的一阵寂静过后,就好像反弹似的,小男孩的心跳得厉害。

也不知道是因为恐惧、还是什么其他的原因。

短短几息间,如电闪雷鸣,放生澪已弄明白事情经过。

她整理心情,仰面,不觉脱口而出道:

“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她说。

“我还以为,你会将绘马扔掉的。”

这宛如熟识朋友般的口吻,连说出的话语,也令继国岩胜感觉颊上升腾起了轻微的热度,下意识说出了心里话。

“本来是打算扔掉的……”

这样类似于「背弃」的话一说出口,便令他感到一阵别扭、一阵缄默。

他的确是——

打算将诡异的绘马给扔掉的。

但很快,他就觉得这样并不好。

既然是在缘一那里拿走的东西,果然还是应该告知给对方,这样想着,到最后一刻也没能松开握着绘马的手。

就这样将它给留了下来。

“你是绘马上的妖怪?因为我没有赶快扔掉,所以就又回来了么?”

小男孩微微蹙起眉,嘴角弧度向下的模样,有种不符合年纪的老成,他发自内心地感觉困惑。

“……我们并不认识,到今天为止,也只见过两次面,为什么要说出这种叫人误会的话。”

这时,在这话里,白发女孩终于意识到自己唐突地、微微红了脸颊,她好像想要解释什么,但在岩胜的问题里,忘记了本来要说的话,转而抱歉道:

“对不起,关于这件事情……我也不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擅自打招呼,真是太笨蛋了。”

她道歉的模样,令小男孩微微蹙起的眉皱得更深。

“没有要怪你的意思,不用觉得抱歉,更不必说出口。”

“我的名字是岩胜,姓氏家族刚才你也听到了,是继国家的长子。”

“好了,现在轮到你了,你的名字是什么?”

他像是小哨兵一般发号指令,安抚小女孩紧张的心情,指挥她去问答,而非困在颓丧的情绪中。

这样平常的口吻,极大程度地缓解了对方的不安,白发樱瞳的妖怪女孩顺着他的问题去思考,转而一本正经、又怯怯地反问道。

“妖怪的名字……可是不能够随便询问的吧?”

无论是志怪记载,还是坊间传闻,流传在人们耳中有关妖怪的「名字」,一直被认为是弱点。

语言从来都是一种神圣的东西,从口中吐出的名字尤为甚,一旦被获悉,妖怪便会被其束缚,为之所驱驰。

继国岩胜一愣,正苦恼间,旋即却见对方轻轻缓缓一笑。

“我的名字叫作澪,伊贺城下放生家的巫女。”

她一笑,令岩胜感觉不耐的软弱气质就消减了许多,仿佛明月出云,那张稚美的颜容说不出来的柔丽明媚,直叫人移不开眼。

“并不是妖怪。”

黑发男孩红着脸“哦”了一声,但对于她不是妖怪的回答,似乎他很是怀疑,一双暗赭色的眼瞳犹豫着,看上去并不是很相信。

两人对望几息,直到屋外有人敲门,要找口中的岩胜少爷出门。

闻言,室内尴尬的氛围才是一缓,继国岩胜微微挺直脊背,向后望了一眼,脚步亦是往后一动,明显是想要过去。

但很快,他便意识到、面前孩子她的存在在此情景下是会被人发现的,心中便升起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不悦来。

“来。”

左思右想,继国岩胜牵着澪的手,带着小女孩,两个人一起躲进了壁橱中。

“不要发出声音……”

为了偷偷见不受父亲待见的可怜兄弟,继国岩胜偶尔也会爬一爬相通联的柜子,以达成与缘一玩耍的目的。此时做起这种事情来,便也轻车熟路。

在将身体藏入阴影中时,还不忘提醒放生澪要注意头顶,不要磕碰到地发出声响。

两个孩子面对面蜷缩在狭小的壁橱中,跪坐在对面的继国家小公子一伸手,越过了澪的视线,在她肩后将柜门给轻轻拉拢合上了。

“阿系每天早上都会来找我练习剑术,我们躲在这里,他找不到我的话,就会去其他地方了。”

视野随着柜门的合拢而收束,被束缚在四方空间中的声音,如无头之鸟在耳边盘旋着。

放生澪抱膝点头,表示理解,目光追随着从柜子缝隙处向外看的岩胜身上。

名为阿系的仆人果然推门进来寻找了一圈,当然没有男孩的踪影,当下也只能挠着头出门去了。

临走前,还在口中为难地嘀咕着:

“少爷难道是已经抛下我,自己一个人出发了么?”

见到仆人的身影消失在屋内,继国岩胜才松了口气,他之前大气不敢出地等候,此时放松下来,便分外严肃地同身旁的小姑娘解释道。

“伊贺山城离继国家隔了两座山,即便是骑马也要走大半个月。”

“你忽然出现在这里的事情,说出去没有人会相信的,一旦被除我以外的人看见了,大家还是会当你是妖怪的。”

他希望澪明白自己的意思,白发女孩也表示理解地认真点了点头,仿佛不大在意地偏过头回答道:

“……其他人,我倒是无所谓,只要岩胜能看见我就好了。”

在黑发男孩还在为这句话感觉一知半解时。

为了配合此刻的氛围似的,也为了不被莫须有的人发现,缩在黑暗柜子中的她敛下眼眸,轻柔道。

即使在阴暗下,那张稚气未脱的面容,也蒙着一层温和的柔光。

那双樱色的眼瞳中,有星河脉脉,美不胜收。

她说:“只需要,和岩胜一个人见面就可以了。”

含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笑容,眼前叫人倍觉怜爱、可爱得仿佛妖怪的女孩,脸上慢慢覆盖上了一层薄薄的红晕。

似霞晕一般的色彩,在纯白的她的身上显得格外好看。

“虽然并不明白现在是怎么一回事。”

“但是有一件事情能够确定。”

继国岩胜望着她,漆黑的空间中,无法延伸的视线近距离交汇着。

他与她对视几息,便主动将目光挪开来。

但很快,那移开的视线便不禁再度抬起,与对方四目相对。

盖因对方容颜上那种神态……就仿佛他、与之她,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宝物,那种注目内敛着一种平静的温柔。

——月亮也是这样照抚着万物的,然而眼前的月光,眼中就只有他一个。

“既然绘马将我们连接起来,就说明,岩胜与我是被选中的姻缘。”

“无论相隔多远,最后,总是能够在现实中相遇、相识的。”

那是她所说的最后一句话。

在继国岩胜眨眼之间,柜中的另外一人,便似朝雾霜露般,在早晨来临之际,从衣角、到发梢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声音逐渐低下、直至微不可闻,如果不是刚才他曾拉过她的手,那温热的触感不似作假,岩胜都要怀疑刚才一切都是幻影,全都是自己的错觉了。

那是她所说的最后一句话。

也是岩胜从她口中所听到的,这一辈子中最为乐观的一句话。

因为伊贺城下放生家的小巫女,一直以来,都是一个很悲观的孩子。

她会因为一点小事就流眼泪,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在以后的日子里,让继国岩胜过得苦不堪言。

即使后来二人如此刻所说的一般,相遇、相识,直至结成夫妻。

她那令人不忍苛责的忧郁,也未曾有分毫的改变。

只有现在,被独自一人留在箱笼中的继国小公子望着眼前四四方方的柜壁,不觉若有所失,伸手去碰女孩刚才还存在过的那处地方。

抬起的手指穿过空气,径直碰到了冰凉的柜门,温度自平直的壁上传导回来,证明对方的确已经不见了。

就好像她忽然的出现,就连离开也是猝不及防,无法操控的。

那位名为“澪”的孩子,一定回去自己族中了。

到了这时,继国岩胜又不急着出去练习剑术了,他静静待着壁橱中,放任自己的思维向四面八方伸展翻滚。

他试图想着别的什么乱七八糟的,

只是,从那些莫名其妙的话语被女孩自口中吐出时,在他潜意识里、在他耳边,简直就好像有个声音在咆哮着,冷冷地讥诮着。

提醒着他:

该与眼前这孩子相遇的、被绘马所选中的,分明是他那位不笑也不说话,如透明人一般可怜的弟弟才对。

在那类似于告白的话语下,束着马尾的小男孩的眼瞳却微微放大,手足亦冰冷得可怕。

因为一切他都心知肚明,一切都是偷来的,是他从弟弟门前拿走了绘马。

也就是说。

被选中的、与她有命定姻缘的人,才不是什么岩胜,从始至终……

「也许都只是,都只有继国缘一一个人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9-2522:40:20~2020-10-0204:56: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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