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手与宇智波的战争,很快便在这片土地上如火如荼、拉开了帷幕。
忍者的战斗,虽然澪不曾亲眼见过,但也由泉奈偶尔的叙述中了解一二——
那是残酷的,充斥着硝烟与血的东西。
遍地不见植被,入目只有黒与红,被血染红的天空低垂,干裂的土地上,布满裂缝与干涸的血,零落的兵刃与堆积的尸体,死亡的气息引来无数的乌鸦在头顶盘旋。
仅仅只是简单的、说出口的话语,却也令放生澪感觉到深深的不安,仿佛被料峭寒风吹过,在温暖的冬天也感觉到刺骨的寒冷。
黑发少年和他的族人却是从小自那片战场上走过来,对此已经司空见惯,甚至能够习以为常地吐出。
“比起早就已经死去的兄弟,我已经很幸运了。”
他第一次在放生澪面前换上了战时的着装。
黑蓝色的高领族服,衣摆平齐地在小腿边荡开。脚踏深色的忍具靴,腰间别着两把狭长的打刀。
檀黑的发依旧在脑后整齐利落地束起,直垂在背后的红白团扇族徽前。
凌厉得就仿佛随时随地奔赴某处,即使那里充满凋零与死亡。
放生澪并不怀疑他拔刀时的姿态,一定是无可匹敌、如曜日烈火般叫人心神震荡的,在那一刻,她就忽然能够理解,为什么族里的大家会这样尊重着泉奈与斑了。
就像守护一方的神明一般,背负着家族的命运,一往无前战斗着的人们,每一位都值得尊重。
她呆呆地看着,直到黑发少年忽而转过身,用握刀的那双手温柔地捧住她的脸颊,在她眉心虔诚地印下一吻,低声道:
“为我祈福吧,巫女大人。”
——
说完那句话过后,包括他在内、留在荒祭神社附近的宇智波全数撤离了这片山林。
仅凭他们的人数是不足以打开战线的。
未来的日子,他们会在宇智波族长的带领下,在前线安营扎寨,与雷之国的本家汇合,一同应对千手的攻势。
忍者们来去匆匆,就仿佛当初无声无息在暴雨掩映下闯入,走时也了无声息。
短短一夜之间,山林中便又只剩下放生澪与姥姥祖孙两个。
接下来,便是日复一日重复着从前没有宇智波的生活。
早起打扫和整理神社,摆放供品,保持神社的洁净,处理庭中的杂草。
昼食过后,是午休与修行的时间,结束后顺便去打理一下后山的田地,看看竹林的动物们。
到了晚上,她才能就空出时间,替黑发少年制作祈福的御守。
将名字绣进每一只御守中,开运,除厄,所有种类的御守都试着做了很多。
这样不知疲倦地在灯下制作着,渐渐刺绣的手艺也变得好起来了——即使以后不靠卖御守,随便绣点别的东西,也能够赚到钱养活自己和姥姥。
「幽婚……幽婚的条件达成了么?」
沉浸在这样的过程中,放生澪对于时间流逝的界限感觉到很模糊了,她只是觉得,只要这样不停地将含有自己心意的御守制作下去……
迟早有一天,能够达到要求。
这样的时间过得很快,寒来暑往,春去秋来。季节更替中,转眼便已经过去了大半年。
距离她来这个世界已经将近渡过了两年多的时光。
在这期间,她跟泉奈再没有见过面。
隔开他们的,是不可逾越的路途、恩怨、需要了结却还未了结的宿世的纠葛。
在黑发少年跟随着族人们奔波在去往战场的路上,放生澪只能够守在神社中为他默默祝福。
想来,当初相遇的那段时期居然是宇智波与千手难得相安无事的时期了。
在这样的情境下,两人唯一联系的途径,就是通过忍鹰相互传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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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先开始,他会和澪提到沿路的风景,各个国家各个地区都会有迥乎不同的风土人情。
他将自己的经历、发生在自己身边的族人们的趣事,用尽量轻松活泼的话语描述出来,在他的极力描写下,世界就是友好有趣的。
避开了血腥的利益纠纷,避开了战场上的生离死别,在他的笔下,大家都在努力地按照自己的方式活着。
到后来,也许是已经抵达了前线战场,这样的描写就很少了,甚至连信也很少写了。
偶尔传递过来的,都是他的回忆,大概是要在战争停歇的间歇赶出来的关系,显得非常零散。
有关小时候和兄弟发生的事情;很早以前就已经死去的父亲的这个存在、所带给他的影响与教诲;友人身死、自己却获得了强大瞳力时的自责。
对于血脉中所背负着的命运,偶尔也会产生的迷茫。
那封信过后,很久一段时间,放生澪没再收到他的信。
那时她又长高了一点,已经到姥姥的肩头,但是这样迟缓的增长速度太让人绝望了,感觉以后似乎都再也长不高了。
神社的社务,因为已经没有信徒早就荒废了。
姥姥也因为年龄的增长,而渐渐变得容易疲惫嗜睡,她仍坚持例行的祭祀,即使澪的双足有缺陷,依旧将神乐舞以及其他祭祀事宜教给了她。
到了秋季到来的季分时刻,黑发少年终于再次传递过来一封信,依旧写满了一张长长的卷轴。
其中,一如既往表达了对她的思念,期盼再次重逢。
在信的末尾,他谈到:时间已经差不多了,战争结束就在这几天之内。
如果能够回来,就带着放生澪回雷之国的本家,举办成婚典礼。
那封信过后,便再次了无音讯,送出的回信也如石沉大海。
与之相反的,是飞舞在火之国上空的捷报——
有关千手族重创宇智波族,取得大战最后胜利的捷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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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不会再回来了,即使是回来也不会回到这里。”
放生老太太感叹道。
根据最后的情报,失败的宇智波全部撤离回了雷之国,对于火之国的百姓来说,没有什么比这更振奋人心的消息。
因此,只要走远一点、去到附近的城镇,随便逛一逛,就能够听到五花八门有关这的传言,虽然都是怎么坏怎么来就是了。
在他们口中,宇智波无恶不作,罪无可赦,斑与泉奈两兄弟的形象更是如妖魔夜叉般。
他们的失败、灰溜溜退回雷之国的结局,实在是天命注定。
放生澪如平常一般,带着冻云丸去到市集购置生活用品,再回到神社,除草,扫尽灰尘。
而后,她又去到了已经无人居住的宇智波宅邸,习惯性地进行清扫工作。
——因为泉奈跟她说过,举行完婚礼过后,最后还是会回到这里定居。
「以宇智波族为中心,建立村子,不用担心会有战争,以后的每一天……都和澪待在一起。」
只是,在做完这一切,拄着扫帚站在傍晚的残阳中,想着过去的事的时候,才慢慢感到了迟来的怨愤——
如黑水一般的液体,吸入了所有的光线,无一丝杂色的漆黑着,仿佛从另一个世界渗入进来,凭空出现,渐渐打湿了她的裙摆。
空寂清冷的日式庭院下,树影一阵摇晃,落叶被风卷着跑,明净的天空被红霞布满。
那样高远,且不可捉摸。
黑水滴滴答答溅落在地上,洁白的巫女服也被染作更斑驳、更深浅不一的黑红,散发出了浓烈的不详感。
不用去看,澪也明白,此刻自己的眼睛又变回了厉鬼般的猩红色。
她警告自己,要时常保持平常心。
不然一经牵动,原本世界的自己就会投影过来,跟着过来的、还有异常可怕的——能够将活生生的人原地消减的能力。
一旦到达如今这具身体所能够承受的阈值,根源世界、就会和转生世界发生重叠,到那时,就会发生不可预料的恐怖之事。
即使一直这样告诉自己了,但在事情发生的短时间内,仍旧无法平息怨恨。
——对自己,甚至对宇智波泉奈,相互作战的宇智波与千手,对这个无辜的世界,恨意依旧难以遏止。
如果不恨点什么……就无法保持清明。
一年,两年,还不够,到底需要多长的时间才能完成“休息”,回归到最初转生时的心态。
白发巫女在原地捂住脸,深深喘.气。
「是从第一次开始,距离这里的千年以前的第一次失败、被因陀罗杀死那一刻;还是后来她作为杀人凶手,第一次动用能力,绳裂鲁普莱希特开始——
到底……是从何处起,每一次转生的结局就已经无法逆转了……」
远处长林穿风,又是一阵漫长的哗哗声。
此刻已然再度入秋,几层秋雨过后,她的年龄就又长了一岁。
而在这副愈发皎洁不可方物的躯体里,只有她的灵魂,永远被静止在进入柩笼的那个夏夜中。
这样站立不知多久,月亮的光辉落下在她的肩际,唤醒了放生澪的神智,黑水已在不知觉间消退了。
白发少女就扔掉扫帚,一步一瘸地往回走,回去荒祭神社。
天边疏星几点,风吹叶动,林海生涛,远处群山环抱,山峦弧度在朦胧的夜空映衬下,说不出的妩媚动人。
就和当初刚来到这个世界一样,无论看几次都会感觉到心旷神怡的风景,然而,曾经与现在,心态又有不同。
放生澪在夜色笼罩中回到神社大门,穿过鸟居,外衣已被露水沾湿。
她心中郁郁,但仍记挂姥姥在神社等她,害怕对方担心,一路不停地穿过参道、拜殿。
中庭的灯笼还为她留着,孤零零一盏石灯笼,花坛下站着一个人影。
放生澪轻轻唤过一声“姥姥”,如往常般,想要走去她的身边,然而本该垂下的睫羽,在下一刻却又倏尔掀开半圆——
她如被钉住般顿在原地,幽幽定睛看去,光线透过摇曳的影,被尽数收入她的眼底。
庭院下朦胧着的人影,高大挺拔,看上去是个成年男人。
长发束成马尾,隐约可见背后弓的轮廓。
一个可能性在心底生发而出,几欲汇集成花苞绽放开来,连她心底的积怨都似乎有了松动的倾向。
直到那人在她眼底,慢慢转过身来,褐色的短发在石灯笼的火光中被染成橘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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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位一身白衣,如松如竹般的温润青年。
褐发黑眼,左眼上覆盖着一层黑色的眼罩,记忆中那稚气的眉眼已然长开来,俊眉修目。
赫然,与记忆中的因陀罗长得有七八分相似。
放生澪一时怔然。
只是,那不同于前世未婚夫的温雅秀气的气质,很快让白发少女发觉到了不对劲。
她认出来来人的身份,却仍旧无法控制地,使得自己的目光落在那张脸上。
一眼,两眼,一直注目不放,无法移开视线。
为什么……会有这样相像的两张脸呢?
那人一见她,脸上便绽放出久别重逢后笑容,他上前来,牵起了她垂在裙边的手,声音沙哑道:
“让你久等了……澪妹。”
月光与火光交融下,山吹矢明就仿佛是从黄泉走出的另外一人,他说话的语气、脸上的神气,依旧与少时无二。
然而……到底还是有些什么东西改变了。
这种变化,使得放生澪心底微微蹙眉,有种——再度被某位杀人犯牵住手的不适感在触碰的那一瞬,悄然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