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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白塔白塔(1 / 1)

他在问害不害怕的时候,在吐出那几个字的时候,低垂的海蓝的眼瞳深处,散发而出恐怖气息,那样深沉的蓝色,就如同潜入深海的人,在向上游时、看见的暴雨将至的海面。

在他那恍若实质的锐利目光下,白发少女就犹如被囚禁在风暴中的稚鸟,无论怎样努力展开羽翼,都逃不出飓风的中心,只是在其中煎熬着、瑟瑟发抖着。

仿佛是这样的。

放生澪仰面看着他的脸。

因无路可退而靠着墙,她倚在碎花的窗帘上,银发如锦缎、柔顺披落在瘦削的双肩。

睫羽仿佛绒羽,卷翘在凝滞般的空气里,其间粉色的眼瞳明亮而水色朦胧,璨丽得仿佛点缀着阴影与高光的水滴。

肌肤在面前人投下的阴影下,呈现出柔软的苍白,唇瓣微微抿起,因而泛出樱花一般浅淡的红。

自贫民窟生长而出的纯白之花,已经渐次显露出风采来。

很多时候她都是无助无害、好像温室里中洁白的百合,然而此刻靠得如此之近,中也却能明了,也许那只是外表上的欺瞒。

眼前这个小女孩……比他想到更大胆。

“中也不会杀我的。”

她张开唇,即答道,面色认真极了,有种根本就没发觉到危险的天然感。

她说得也没错。

年轻的羊之王当然不会动手,只要他稍微思考一下;只要他不想引发高濑会和「羊」的斗争,导致更多的伙伴死亡,他就不会轻易扼断她那细嫩的脖颈。

然而即便如此,她也不应该表现得如此坦然。

因为她面临的人可是……

“为什么不怕我?”

中原中也道,“呐,你也看见了吧,对付那些拿枪的人,我可是只需要一脚……就可以踹飞他们,嗯!”

他有些头疼地用手比了枪的姿势,白发少女却只是在他的怀中眯起眼咯咯笑起来。

她居然在这时候笑出了声,那笑声也是如此可爱无邪的。

“因为不会就是不会啊。”

不是什么怕引起两个帮派之间斗争的缘故,甚至不是他能猜到的任何一种缘故。

她只是一派自若地抬起手,抵放在自己胸口。

橘发少年还保持着拿手比枪的姿态,下一刻,就见她在他的手臂禁锢下、低垂下了双眸,以一种怜悯的口吻道,这个角度下,那双雪白的细眉都是向下垂下,神情格外柔和,那是仿佛天使一般的悲悯与纯情:

“因为……中也没有朋友,澪是中也唯一的朋友。”

这样轻轻地说了出口。

·

最后,还是不欢而散了。

中原中也注视了她好一会儿,忽而后退几步,转身朝窗外跳了下去,在离开的时刻,他半蹲在窗台上,最后看了放生澪一眼。

原本耀眼又骄傲的少年,却像是一只惊慌无措的羊,慌乱又狼狈。

放生澪伸出手,下意识去挽留,但走到窗前,掀开窗帘再低头去看,却什么也见不到了,底下的街道空空荡荡的。

——

鲁普莱希特终止礼拜,是在这之后的不远。

不光是没有人来参加,还有他……似乎代表高濑会跟港口黑手党投诚了,因此也变得格外忙碌起来。

投诚的内容,包括作为港黑的眼线,收集有关“幽灵”的所有情报,甚至是配合对方做事,对抗其余两家与港黑作对的租界组织,在必要时候,成为港黑的犬牙之一。

作为报答的,港黑会为他们开放武器库,帮助由鲁普莱希特所统领的高濑会收复周边组织;并且,对于他们所做的一切事,都可以挂名在港黑手下。

这个消息一出,几乎是引起了整个横滨租界的震动,组织内外的反对之声不绝于耳。

黑帮是比任何人都没有原则的存在,但有时,又是比任何人都更有原则的存在。

对于合作者持有一定的道义,对叛徒绝不姑息手软,即使他们这种武装组织远远及不上港口黑手党的规模,更谈不上能去遵守黑帮的规则。

但内部却也有一套自己的坚守。

其中一项,便是与港黑势不两立!

其实,不光是港黑,租界的三大组织彼此之间便针锋相对、争夺地盘与资源,只不过是港口mafia,却是他们所共同的、最大的敌人而已。

持着反对的声音的人、觉得鲁普莱希特倒戈的人们,很快就变了脸色,将这位给组织带来无数财富的人称作墙头草、可耻的叛徒、港黑走狗。

甚至像这类猜测,鲁普莱希特一开始就是港黑派来搅乱租界局势的间谍,是背后的港黑推举他上位的,这样的阴谋论也是有的。

一时间人心惶惶,比之对岸因旧首领复活而动荡起来的港黑过犹不及。

在这些声音变得聒噪起来之前,黑发的、流淌着日耳曼军人血的男人,从座上掏出枪,将带头反对的声音,那位一开始就反对一个外人上位的干部,在会议的当场射杀掉了。

“你们行事若与我反对,不肯听从我,我就按你们的罪加七倍,降灾与你们。”

穿着黑色祭服的神父大人在堂下这样说道,那时,正好有白鸽从教堂大门飞入,自阳光中掠过的白色的羽翼下,他的面容肃穆得仿佛朝圣,低语也亦如神旨。

比身后的圣子雕像更具备神性的光辉。

反对者的血染红了教堂的每一寸地面,男人收起那把比利时fn57式,回到座位上,重新捧起了圣约,态度平淡冷酷,仿佛面前倒地的并非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仿佛他刚才所行之事只是再正常不过的。

于是,被他手段折服的跟随者,以此为讯号、不需要他催促,就自行开始了自上而下的全方面的清洗。

那段时间,放生澪也没有了出去庭院修剪花枝的时间,守在她身边的武装成员轮流换班,日夜无休地守卫她的安全。

只有在鲁普莱希特回来时,他们才会暂时退下。

因为养父不喜欢别人离她太近了。

如果不是害怕敌对组织会找他麻烦,而将矛头对准无辜的养女,他才不会让那些低贱愚蠢、脑子里只有稻草的持.枪猪猡靠近她五步之远。

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秋季下旬,放生澪再度开始了见不到龙之介的时光。

她白天无事时,就在地下室陪真琴女士,后者的病丝毫没有好转的倾向,抱着一种莫名的希翼,白发少女无数次在夜深人静时祈求着,拧动着那个坏掉的八音盒。

然后那些齿轮却始终再没能像上次那样转动起来了。

「这样的日子迟早有一天会结束的。」

她渐渐习惯,并学会自苦闷的日子里找寻乐趣,去构思未来要和龙之介一起去哪里,做些什么。

如果是她提出,龙之介一定不会拒绝。

原本决定是东京,后来又觉得不够好,想要反悔。

「读书的话,能在东京是最好的……但是不想要一直呆在一个城市,在那种生活节奏太快的大环境中工作,会很喘不上气的吧。」

「果然还要找一个安静的、可以慢吞吞活着的地方。」

「努力学习,努力赚钱,买一个大房子,给妈妈建一个超大超豪华的舞台,放一台永远不会失真断片的唱片机。」

「妈妈的病能好起来就好了……这世界有没有治愈精神疾病的异能?」

「当然,屋子一定要靠海,可以和大家一起在沙滩上散步的那种。」

「我呢,以后还想要继续跳芭蕾、拉小提琴……如果可以的话,找老师也好,报名教学班也好,或者自己自学,还是想要学空气吉他。」

「给龙之介看。」

她的小提琴和芭蕾舞服一起,都留在了冬天的莫斯科。

咬着笔杆,放生澪伏在窗前,将这些计划都慢慢地、断断续续地记录在了纸上。

没有任何文学性可言,全都是读起来会叫人会心一笑的小女孩的琐事。

即便如此,她也乐在其中,有太多太多想写的。

不光是自己和龙之介、真琴,她还写了那日分别过后就再没见过面的中也、芥川的妹妹银,礼拜时认识的朋友、附近友好的邻居、甚至每天早上在路边拐角的墙上打呼噜的猫。

能够想到的所有的小伙伴,她都写在了计划里。

「大家一起离开这里,都到东京去吧。」

然后丢开笔、捧着笔记地自顾自笑了起来。

因为想象太过美好,晚上入睡前都带着浅淡的笑容。

在一直被安排做某事的人生里,天生向往能够由自己支配的自由的明天。

这种好心情,一致持续到鲁普莱希特解决所有反对者,回到小洋房的那一天夜晚。

·

从白天起,天就一直阴沉着,到了傍晚更是下起了小雨。

秋天的气息愈发浓烈,天气转凉,将外面枯树本就不多的叶子吹得哗啦作响。

两人在阴暗的客厅里共进了晚餐,屋外是莎莎的雨声,更显得屋内分外寂静。

烛台的火焰映照下,白发少女的面容更加苍白了一点,持续的、不见阳光的日子中,她单薄得仿佛精致绝伦的一朵纸花,然而这种苍白,已经称得上是惨白。

这其中,有对对面男人的恐惧,更有其他生理因素。

「好奇怪…从昨晚开始,肚子一直在疼。」

很冷,冷到冒虚汗,小腹被牵扯一般的坠疼着,一阵一阵的。

她跟着鲁普莱希特一起进行了饭前的祷告,隔着一条长桌,进食时也没有半分的交流,只是低着头,食不知味地尽快将东西扒拉进嘴巴里。

对面的养父抬头看她,即使感觉到了,放生澪握着餐具的手有过一瞬的颤抖,但也装作不知,在结束晚餐过后,就径直去了浴室。

坐在马桶上缓了一缓,疼痛依旧没有缓解,确保门窗锁紧了,她就解开衣物开始洗澡,打算早点回到屋里、回到床上去睡觉。

「被窝里会暖和一点,应该就不会那么疼了。」

花洒中流出水液,热气从头顶降临,打湿了头发,一直弥漫到脚踝。

哗啦啦的水声与窗外的雨声混杂在一起,但却分明、能听出来声音的不相同,在寂静的屋内,格外引人遐思。

草草洗净头发,擦干身体,她从花洒的范围内出来,将挂在旁边的、仿佛修女一般的小白裙,套在了身上。

自从上次拒绝无果之后,避免洗澡时有人站在门外,放生澪最后还是妥协地接受了鲁普莱希特对她的衣着安排。

反正拒绝了也没有用,对方总会用任何一种手段坚持让她按照他的安排来。

反正十几年来……一直都是这样的。

站立在挂满水雾的镜子前,放生澪看着朦胧间、自己被热气熏出些微红晕的脸,漫漫出神。

「越来越像了。」

和上一个世界的自己。

在被因陀罗杀死之前,她是多少岁?

十六…还是十五……

那时候结婚结的都很早,放生澪已经记不大清了。

镜子上,雾气凝结成水珠,自其上滑落,将她的脸划分得七零八落。

想到前世时,她这么久以来的快乐,忽而化作一种无形的逼促。

正是因为上一世失败了,所以这一世才不能够发生变故,在原来世界的自己腐烂融化之前,幽婚一定得成功才行。

龙之介……

是的,龙之介,非他不可,只有他才能做到。

只有他……能够将她从这座囚笼中救走,从永恒的死亡中解放,两个人一起……永远在一起。

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她这样想着,雨声里,听到了背后门开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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