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松峰。
雪松峰终年积雪,巳时刚过天空中洋洋洒洒落下细雪,皑皑白雪将松柏点缀披呈一层银霜,几个小童正拿着扫帚清扫听雪殿院中的积雪。
隔着一道回廊,飞檐高翘的内殿端坐着两个人,雪松峰峰主逍遥道人端起青盏品了一口,“好茶。”顿了顿,他轻叹道:“也不知韵城那里,斌儿他们进展如何了……”
栾峰主神色淡淡,“肯定不日便能回转。”
听他提起韵城,就让他想到林秋白,和他那受到刺激闭关的女弟子。鸿羽真人废了灵根的弟子竟然一招压制住他金丹期的亲传弟子,简直就如同一个巴掌甩到他脸上,叫他死在韵城都是便宜了他。
“但愿如此。”
两人对雪品茗,一个洒扫小童跌跌撞撞冲过来,额头上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峰主,不好了……”
栾峰主老神在在,已是预料到小童会说什么,肯定是林秋白的死讯,一个凡人行走在处处凶险的修真界,不可能活得下去。他太过笃定,也就竟然没有察觉出小童异样违常的慌乱。
“峰主,赵师兄的魂灯……”
“灭了。”
“啪——”青盏摔碎在地,四分五裂。
逍遥道人脸色唰得惨白,他抖着手指道,“你再,再说一遍……”
栾峰主也满脸不可置信,听闻韵城消息他便预料到此事非比寻常,也猜想并不会一帆风顺,却未想到先没了命的竟然是赵斌。
道遥道人站在原地,怔然出神,像是一瞬老了十岁。药修这条路本就辛苦,雪松峰上人丁凋敝,坚持下来的人寥寥无几。赵斌性子急躁自私,却不啻是个好苗子,他原是打算当作继任峰主悉心栽培的,即使知道他品性不端,只打算先教好药术再慢慢调—教脾性。
可如今一朝,百年心血全完了。
——
赵斌死状凄惨,可以说是死不瞑目,自然不能留在客栈断人财路,韵城郊外设有医苑,可以暂时收容,由修兆珹、郁楚慈和另外几名体修将人抬过去。
六师妹被留在客栈,她还惊魂未定,时不时啜泣一声,握着手里柔软的丝帕,她不自觉又想起青年温和目光,正在这时,她的鼻尖嗅到一股食物的香味。
那香味太浓郁勾魂了。
犹豫片刻后,她顺着味道找到后厨,惊讶地发现站在灶炉前的青年竟是是林师弟。
林秋白闲来无事惯爱捣鼓美食,上辈子他体弱多病,只能吃清汤寡水,很多食物不能食用超过二十克,所以对美食有一种天然的执念。
这可惜他做的美食一向都中看不中吃。
听见熟悉且轻盈的脚步声,他转过头:“师姐。”
“师弟直接叫我果棠就好,”对上青年温和含笑的眼眸,她心脏控制不住的怦怦跳的飞快,林师弟……和她听见的大不相同,青年长发垂于脸侧,手骨纤瘦皮肤白皙如雪松一般,又与灶台上白白胖胖的糕点十分相似,竟让人觉得……比郁师弟还要好看。
正做如此想,她听见青年轻声道:“果棠师姐。”
筱果棠脸腾地涨得透红。
林秋白从炉子上挑起一块糕点递给她,筱果棠脸颊的余热还未消散,捧着散发着浓郁糕点香气的碟盏,小声问:“师弟,这是什么呀?”
“梅花糕。”林秋白期待地看着她,“师姐要不要一起尝尝看。”
他也是偶然逛到后厨,发现居然有做梅花糕的模子,这才兴致勃勃的尝试一下,豆沙上点缀着葡萄干,小元宵,松子仁,青红味果,融化后的糖有焦香味在点缀上五颜六色,非常具有食欲。
筱果棠辟谷多年,此时的馋虫也被勾上来了,于是期待地咬了一口:“……”
她是忍了又忍,这才把吐出来的欲望憋回去。
林秋白观察她的表情,试探般问:“不好吃么?”
筱果棠:“有点苦,又有点甜。”
面粉齁苦齁苦的,豆沙却甜得可怕。
林秋白明白,这是面粉里碱水放多了,豆沙里白糖混和不均匀,于是他将原本准备品尝的梅花糕又放了回去,呢喃道:“幸好还没吃。”
筱果棠正往嘴里灌凉茶,闻言胃里忽然拔凉拔凉的。
不,不对。
林师弟这样温柔和煦的人,肯定不是故意让她试毒的,只是采纳了她的建议,肯定是这样。
很快厨房里一壶茶见底,林秋白和筱果棠到外间找水,没过多久,隐约听见后院传来响动,是郁楚慈那只灵鹤的愤怒嘶叫声。
事实上被浓郁香味吸引而来的不止筱果棠,还有灵鹤。
它被栓在后院大半天不曾进食,早就已经饥肠辘辘,又嗅到梅花糕的香味,饥饿的本能趋势他挣脱了束缚,趁两人到前厅去找水,钻进后厨将梅花糕叼出来。
出乎意料的是它正准备品尝,不知从哪里又钻出一只金翅鸟,个头还不到它的腰,就气势汹汹冲过来和它抢糕点,金翅鸟体型虽小,翅膀却掀起大风将它吹开,那一时间它似乎感觉到在对方浩瀚的威压下就像蚍蜉一般。
那一瞬间流泻的威压来得快,去得也快。
等灵鹤回过神来,金翅鸟已经把糕点一口一个吞了下去。
灵鹤气得怒不可遏,嘶鸣一声就要教训这只不识天高地厚的金翅鸟,但还来不及动爪,就见它似乎听见什么声音,慌慌张张把自己梳理整洁的羽毛弄成杂草,像炮弹一样冲过来,躺在它的爪下。
灵鹤:“……”
刚刚躺好,后院就来人了。
是林秋白和筱果棠。
林秋白一眼就认出羽毛蓬乱的鸟似曾相识,似乎是后山他投喂过烧烤的那只鸟。
金翎仿如融金落日,翎羽烽灼绚丽宛如太阳,一根羽毛上似乎都刻满了庄严肃穆的玄纹,见筱果棠满眼惊艳不可思议就知道有多罕见稀有,怎么可能后山有一只,韵城又有一只,他更倾向于就是同一只鸟。
见它一动不动躺在灵鹤爪下,林秋白皱起眉心,大步走过去将它抱起来。
在他怀抱中,金翅鸟细腿蹬了两下,终于“悠悠转醒”,瞳孔倒映出林秋白关切的表情,他啁啾一声,将脑袋埋进林秋白纤瘦白皙的颈部,依赖之情滥于言表,显然是把它当做了救命恩人。
“师弟,它真好看,”筱果棠希冀地问:“能给我抱抱吗?”
林秋白递给她。
金翅鸟却把脑袋紧紧埋在林秋白怀里,细爪钩住袍子,显而易见非常不乐意。
筱果棠满脸颓丧。
这样罕见漂亮的鸟又开了灵智,她是真的很喜欢,但她也清楚灵兽难驯,所以心里遗憾也不强求,转头注意到地面残存的糕点渣,便教训起灵鹤来,“郁师弟一走你就淘气,怎么能随欺负别的鸟,欺负比你小的鸟儿还很得意么……”
灵鹤:“……”
委屈、欲哭无泪,到底谁欺负谁呀。
灵鹤觉得自己很久没有这样愤怒了,这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鸟简直是戏精,把它的糕点吃个精光,还会装可怜搏同情!
整只鹤都抑郁了。
半刻钟后,去往医苑的弟子们去而复返。
见到林秋白怀里多出只金翅鸟,不禁感到稀奇,筱果棠叽里呱啦倒豆子般把事情经过说出来,这下稀奇转为了羡慕,没想到做个梅花糕也能吸引这样漂亮又罕见的灵兽,他们还以为话本子里走走道儿在路边摊就能碰上个极品法器的故事都是胡编乱造的呢。
金翅鸟一看就不是凡品。
有人偷偷嘀咕,“林师弟虽然人品不好,但运气是真的好。”
“谁说不是呢。”
“我熟背《灵兽志》上中下三册,这灵兽却没有记载,肯定是千载难逢的绝品灵兽。”
……
这下大家更羡慕嫉妒恨了。
大感意外,浑身僵硬的还有郁楚慈,他上一世可不记得林秋白除了灵鹤外有别的灵兽啊。
没错,他是重生的。
上辈子他就是个天残五灵根,一辈子为了换取长生药在各个变态手里辗转,上一世他也和林秋白有过一面之缘,当时他被人为难折磨,是林秋白好心对他施以援手,于是他有意无意开始关注这个人。
没想到他还是死了,被嫉妒他的同行活活打死,但他死后又重生了。
他认为这就是天命所归,上辈子他闲来无事他就喜欢看一些话本子打发时间,重生他一度以为是虚构,所以当这份机缘真的降临在他身上,他就发誓一定活的比所有人都好,即使是恩将仇报,踩着上一世帮助过他的林秋白他也没有一丝犹豫。
他合该是天命注定的主角。
从他的记忆里,林秋白上一世的确也参与了韵城危机,却并未得到灵兽,而是一颗极品种子。
难道是他的蝴蝶效应?
若是林秋白的灵根没有换给他,一定不可能去做什么无聊的梅花糕,更不可能吸引来极品灵兽,只要想一想这件事是自己造成的,他就痛心疾首的不得了。
“我们从医苑回来的时候,在路上发现了一个地道,下面似乎有一个地宫塔遗址,”修兆珹本想摸摸金翅鸟,奈何金翅鸟不给面子,于是他遗憾收回手,跟林秋白说起另一件事,“一会我们打算一同去看看,到时候你千万跟紧我。”
在他眼里,眼前青年就是脆弱易折的弱鸡。
风吹得大一点,就能把他给吹跑。
林秋白乖顺地点点头。
筱果棠也听说发现地道的事,立即好奇地问来问去,郁楚慈正习惯性被周围师兄弟嘘寒问暖,心中慢慢镇定下来。
因为上一世打探过许多关于林秋白的消息,这一世他早就打算把对方所有的机缘都抢过来。
他曾听说韵城历练,林秋白找到一处地宫塔遗址,在地宫塔遗址得到了一颗极品种子,这个机缘他志在必得!
郁楚慈忍不住紧紧攥起手心,压抑上扬翘起的嘴角——
这一世,林秋白已经成为废人,还怎么和他抢机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