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羽真人座下外门弟子共三千七百十一人,入室弟子仅十人,林秋白排行第九,往日他一心追着鸿羽真人后面跑,与同门师兄弟并不亲近,但入室弟子统共一双手数得过来,抬头不见低头见,所以都不面生。
林秋白刚迈进前院,就看到许多眼熟的脸。
除却素来潜心修行的二师兄,和正在鸿光殿休息的小师弟郁楚慈,其余几位师兄都到了。
青庭峰上皆是音修,故而所有人不是背琴,就是腰间系着萧笛,林秋白乍一眼看过去,还以为是出道男团。
只是他们见到林秋白就没有好脸色了。
为首的是宽肩窄臀,剑眉星目的英俊青年,见人出来,他眉峰紧蹙,声如洪钟,“林秋白,你竟有脸回来?”
林秋白望着那张熟悉的脸,认出他就是鸿羽真人座下大弟子修兆珹,听闻原是凡间衔着金汤勺出身的皇子,最早拜入青庭峰,平日里也最敬重鸿羽真人。
早在先前林秋白痴缠鸿羽真人时,两人就不对负,后来风言风语传到外面去,他就勃然大怒,现下听闻林秋白还敢回宗门,又亲眼所见鸿羽真人愤然离开林秋白的陋居,登时怒不可遏,他绝不能接受这样一个人玷污他风光霁月的师尊。
见他气得浑身发抖,周围了师兄弟们连忙安慰他。
“大师兄,你先消消气,先听听师弟怎么说,”说话的是瘦得像猴的五师兄葛书涵,虽然是劝慰的话但更像火上浇油,“秋白,师尊仁厚慈心不与你计较,你为何还痴心妄想缠着不放,屡次三番得寸进尺引他生怒!”
他眉心灰黑,眼珠闪着兴灾乐祸的光。
葛书涵性子好妒,他身为赤霞峰峰主的独子,明明生来天资卓越,高高在上,却每每总被林秋白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家伙比下去,往日两人碰到一起他总要奚落讥讽一番,现在林秋白灵根被废,沦为凡人,他乐得睡不着觉,恨不得很狠踩几脚,于是撺掇着同门师兄弟来找麻烦。
果然大家都被煽动起来,义愤填膺道,“将师尊脸都气红了!”
林秋白轻轻咳嗽,白皙的脸颊因咳嗽微起一丝红晕,“你们误会了。”
单薄的袍衫包裹着他瘦削的身体,发丝抚过肩胛骨被风吹起,领口露出一截白腻纤细的颈项,在场所有人一时都有些恍神,林秋白虽容貌寒碜,身段却是数一数二的风流。
眼看着从前风光无限的首席弟子如今脸色苍白,就像需求攀附别人才能活着的菟丝花一般脆弱,葛书涵心中快意,昂着头道,“误会?”
林秋白诚恳道:“脸红不一定代表生气。”
修兆珹,“还能代表什么?”
林秋白顿了顿,轻声说:“也有可能是……”
“害羞了。”
修兆珹&葛书涵&青庭峰弟子:???
“况且,”林秋白伸出手臂,轻轻拍了拍修兆珹的肩,“我现在对师尊没有兴趣。”
两人原先关系并不亲近,修兆珹原想避开他的手,但见那袖口微垂,腕骨线条修长细白,圆甲晶莹饱满,十分可爱,一时间站在原地没动,直到感觉到薄薄皮肤上传来的温度,被微风一拂有股淡香飘来,他竟耳尖无声烫了起来。
林秋白没注意他的反常。
周围人也被他的表态镇住,伸林秋白之前痴心苦恋,情根深种的模样太过深入人心,修兆珹当然不信,反应过来后,他皱眉道:“你当我傻?你是想麻痹我们,不想被我们赶出青庭峰。”
他笃定道:“你还想私下缠着师尊!”
越说他越相信自己的判断,“你别想懵我们。”
林秋白沉默片刻,在周围笃定的目光中道,“可是……凭你们并不能把我赶出青庭峰。”
鸿羽真人一日不将他逐出师门,青庭峰永远有他一席之地。
修兆珹以为林秋白在挑衅,他拔出琴中剑催动灵气,元婴的威压如山海倒,“那又如何?”
林秋白用指腹默默蹭去唇角的血,“不如何,所以假设不成立。”
周围弟子哑口无言。
他们仔细一想,的确如此,修兆珹的猜测都建立在林秋白担心被他们赶走的前提下,但林秋白其实不用怕这点,即使是修兆珹也清楚,单凭他们没有能力赶走林秋白。
只是纵然林秋白说得再诚挚,他们也不相信对师尊痴心不改,愿意冒着生命危险去蛮荒寻药的林秋白会放下这份感情。
林秋白悠然一叹。
也怨他,太敬业,所有人都信了。
林秋白放下手指,修兆珹注意到他唇角溢血,心头恍惚,这才想起眼前的人早已不是那个名动十峰的首席,而是个灵根被废的凡人,他凝视着那白皙指骨上沾染的鲜血,万般复杂的滋味上心头。
修兆珹垂首不语。
他不开口,葛书涵倒有意再讽刺挖苦几句,只是林秋白并不搭理他,将他们抛在一边,捣鼓他的菜园去了。
郁楚慈是全宗门最受欢迎的小师弟,修兆珹他们也常去他的院落,一进他的院门便可看见满院盆景兰枝,芳华焯灼,在四季如春的青庭山上暗香浮送,沁人心脾,相比之下,林秋白将前院种满葱蒜、土豆,白菜……简直是不堪入目,庸俗至极。
在场人忍不住露出鄙薄的表情。
但下一秒,他们脸上的神情就龟裂了。
林秋白单手提了个桶过来,里面盛着清澈透亮的水,散发着他从未见过的蓬勃充盈灵气,修兆珹见多识广,他浑身一震,“这是脂泉!?”
葛书涵脸色巨变,“怎么可能!?”
脂泉据说是蟠龙未陨落前栖身的山溪,蟠龙陨后山溪枯竭,仅存的脂泉水一滴天价,可活死人肉白骨,即使葛峰主那里也没有这等宝物。
深吸一口感受到那蓬勃的灵气,修兆珹笃定:“是脂泉。”
所有人眼登时都直了。
然而他们还没从震撼中回过神,就眼睁睁的看着林秋白从乾坤袖里掏出一把种子撒在泥里,然后手腕相送,将一桶水全浇在他的菜地上。
所有人:!!!!???
一桶活死人肉白骨的脂泉水呀,竟然全供献给了大白菜,什么叫暴殄天物,牛嚼牡丹?这就是呀。
简直令人发指!
厚积浓郁的灵气在泥土上滞留不散,他们没功夫去关心林秋白哪来的脂泉水,全都在心疼,痛心疾首万念俱灰根本无法形容他们现在的心情,师兄弟们互相搀扶着,盯着菜地里浑身湿漉漉的白菜,青脆的菜叶和嫩白的茎根,极力压制自己趴在地上舔一舔的冲动。
修兆珹极力克制住自己的呼吸,他强压下方才微妙的情绪,看着林秋白,回归正题,“你说你不再缠着师尊,可我不能信你。”
林秋白抬起头,瓷白的脸上眼睛湿漉漉的,“其实……我已心有所属。”
那张脸柔嫩的肌肤白里透红,修兆珹一愣,“谁?”
紧接着,他露出洞察一切的表情,浓黑眉头皱起,“你莫骗我,你为了师尊用尽了一切手段,你怎可能会爱上别人?”
林秋白:“他就在我的屋里。”
他姿态闲适,语气太过笃定和自然,修兆珹都有些动摇,心忽然沉了下去,下意识往门那里瞥了一眼,恰巧里屋的门板微微一动。
林秋白也微怔愣。
他太清楚不过,里面根本没有人。
这一瞬间的错愕被葛书涵敏锐捕捉到,他恨不得把人踩进泥里,自然不肯放过这个机会,乜斜林秋白一眼,“那我要确认一下。”
他认定林秋白在说谎,刚才门板响动或许是来自穿堂风,只要林秋白的厢房里没有人,就说明方才林秋白的话都是谎言,他三步并作两步,大步迈去,刷地拉开房门——
房间内空间有限,里面光景一览无余,听见门被拉开的声音,床榻上坐着的男人侧目望来。他俊朗如灼日,五官宛如精工雕琢,唇色若棠,重曈里似乎藏着一抹葳蕤明焰,长发披散于脑后,发尾坠着独特的坠饰。
金色华服穿在他身上衬出来独一无二的贵气,尤其是他望过来的一眼,仿佛带着千年亘古的诘问,极其恐怖的威压释放而出,如同不可撼动的巍峨山岳一般压在众人头顶上。
在场所有人气都喘不上来,脸顿时霎白。
葛书涵首当其冲,几乎承受了九成威压,他顿时深陷在恐惧之中,背后清晰可见的汗水淌下来,膝盖骨传来令人牙酸的重力,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地砖龟裂出无数裂缝。
林秋白却懵了——
他谁?
怎么跑他床上去的?
若是鸿羽真人在这里,定然会认出男人袖口鎏金勾勒出的繁复图腾,属于那不死不灭的上古神,山海鳐君翞祗。
修兆珹等人噤若寒蝉,不敢发出声音,但是心中却一阵骇然,他从鸿羽真人那里都从未体验过如此的压迫感,他好不容易抑住心头说不出道不明的酸涩感,抱着寸斛希冀,“请问您与林师弟是……”什么关系?
翞祗沉吟片刻:“如你所见,鱼水之欢。”
修兆珹:“!”
林秋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