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之后的一个晚上,机关城墙附近,蓝雪作男孩打扮,躲在一棵大树上,注视着机关城墙。
这十日内不断有人来打探机关城墙的情况,以确定江湖上的传言是不是真的。
蓝雪百无聊赖地坐在树枝上,双腿悬空,一晃又一晃。就在这时,不远处一个农夫打扮的人的人进入了蓝雪视野,他看起来憨厚老实,背上背着一担柴,左顾右盼,对眼前这座建筑不掩好奇之色。
农夫逐渐走进机关城墙,来回转了几圈后,便离开了,中途并没有什么异样。
蓝雪心想:又是一个来打探情况的,不知这次是哪方的人。
她顺手摘了一片叶子,将叶子折起来,用拇指和食指捏着,一松一紧,使叶子一开一合,像鸭子的嘴。
“怎么自己跑出来了?”树下传来一个好听的男声,蓝雪一低头,看见原修正站在树下,倚着树干。
“咦,你什么来的,怎么都没声?”蓝雪道,“我只是来看看,今天又有几个人来打探。”
原修望着机关城墙的方向,右手手指轻敲着左手手臂。蓝雪坐在树上居高临下地望着他,看他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阴影,看斑驳的阳光落在他的身上,安静又平和。
蓝雪心念一动,说道:“原修哥哥,我要下去了,你接着我。”
原修还没反应过来蓝雪说的“接着”是什么意思,稍一抬头,却看见蓝雪手撑着树枝,正准备从树上跳下来。
“喂,你……”这树枝不低,原修吓出了声,连忙张开双臂,接住了从树上跳下来的蓝雪。
“哈哈哈哈。”蓝雪落在原修怀里,发出一连串银铃般的笑声。
“你……”原修一副气急的样子,可却在看着蓝雪的笑容几秒过后,他渐渐软和了下来,如认命一般,叹了口气。
“你知道今天来打探的是谁的人吗?”原修道。
蓝雪耸耸肩,说:“不知道。”
“刚才那个农夫打扮的,是赤盟的人。”
蓝雪听到“赤盟”两个字,眼神黯了下来。她自小与赤盟盟主秦至诚亲近,甚至比蓝桐还要亲,秦至诚对于她,说是半个父亲也不为过。上次离开中原后,她心里对秦至诚十分愧疚,一直想知道秦至诚如今可还好。
原修仿佛能够读懂蓝雪心中所想,他对蓝雪说:“要不要跟上这个赤盟的探子,或许能打探到秦盟主的消息。”
蓝雪摇摇头,“他能知道多少东西?”
“这次赤盟来的并不只是这一个探子,他们来了不少人。”
“你怎么知道?”
“我来找你时,路过一间农舍,听里面的动静觉得不大对劲,便藏在附近观察了一会儿,不久出来了三个人,虽然都改了农夫装扮,但其中两人我在审决萧家萧尹那次见过面,所以认得。”
“我们放出机关城墙被破的消息,吸引中原各大世家、门派前来,没想到第一个到的竟是离此路途较远的赤盟。”蓝雪道,“那不如……跟上去瞧瞧?”
两人一路跟着那个赤盟的探子,越走越是偏僻,走了许久,前方忽然豁然开朗,眼前是一圈矮栅栏,栅栏里面零零散散有好几间农舍,那探子迅速钻进了一间农舍,没了踪影。
原修和蓝雪均预感到有些不对劲,正想离开,四周的树上突然射下来无数支利箭,原修带着蓝雪,左躲右躲,然而并没能逃离此地,反而被利箭逼进了栅栏之中,用那些农舍作遮掩。
二人在一间农舍后面毫发无损地躲过了箭雨,等到箭雨停止,两人满腹疑虑地对视了一眼——农舍里的人没有一个出来,太古怪了。
正想着,突然一把长矛穿过农舍的墙从里向外刺了出来,若不是原修反应快,蓝雪便差点被这长矛刺到了。这时,长矛从墙中轮番刺出,一轮接着一轮,原修将蓝雪背起,在长矛阵之中周旋,多亏了他武功高强,两人才没被伤到。
蓝雪观察此地布置,心中思索了一番,恍然大悟,她趴在原修耳边说道:“原修哥哥小心,这是个机关阵。我曾听藏麓谷的机关师傅提起过类似的阵法,让我想想……嗯,原修哥哥,你可以先到屋顶上去吗?”
“可以。”
原修运起轻功,以从屋内刺出的长矛作为支点,三两下便上了农舍的屋顶。在屋顶上那些长矛依然不安分,它们自下往上从屋内刺穿屋顶,追着原修蓝雪二人。
“原修哥哥,看到正南方向,正数第三间农舍了吗?”
“看到了,怎么了?”
“那是此阵法的中心所在,是绝对安全的地带,也是此阵指挥人的位置。我们到那间农舍里去。”
“但那会跟他们碰上。”
“碰上就碰上吧,劫持他们的指挥人,我们才好脱身呀。”
原修看了蓝雪一眼,忽然笑了。
“你笑什么?”蓝雪眨巴眨巴眼睛问。
“你这丫头,胆儿真肥。”原修笑着说。这一句话在此时说出来,莫名有些狎昵的味道。
原修背着蓝雪从一个屋顶跳到另一个屋顶,到了正南方向正数第三间农舍的屋顶上时,果然再没有长矛从里刺出,这些农舍的屋顶是用茅草搭的,并不坚固,原修手里拿着刚才夺来的长矛,用力往下一击,茅草被打出个破洞,原修抱着蓝雪,从破洞落入了屋内。
一阵杂草纷纷过后,两人终于看清了屋内的光景。屋内只有一个人,这个人原修和蓝雪都认识,是赤盟盟主秦至诚。
秦至诚定定地看着蓝雪,脸上露出微讶的表情。
蓝雪和原修都想不到,竟然在这里会遇到秦至诚。
屋外传来下属的询问声:“盟主,您没事吧?”
秦至诚回过神,镇定道:“没事。”
“不知怎么回事,这阵……好像被破了。”下属小心翼翼地说。
“破了便破了。你们全都原地待命吧。”秦至诚回答着下属的话,眼睛却看着蓝雪。
“是。”
蓝雪咬咬牙,唤道:“秦叔叔……”
“蓝掌门。”秦至诚打断了蓝雪的话,“江湖中有传言说机关城墙被破,南疆人大举入侵,我将信将疑,亲自前来打探虚实。没想到啊没想到,传言是真的,而且入侵的领头人居然是你。不过也难怪,如果没有身为蓝家人的你帮忙,机关城墙怎么会这么容易破。”
秦至诚露出痛心疾首的表情,“雪儿,你生在中原,长在中原,为什么要投靠南疆,对中原武林图谋不轨?你欺骗我不算,还害了那么多人的性命。”
“秦叔叔。”蓝雪往前走了一步,“我没有骗过你,也没有害过任何人。你是看着我长大的,我一直把你当作父亲看待,我以为就算别人都不信我,秦叔叔也会信我。”
秦至诚闭了闭眼睛,后退了几步,跌坐在一把椅子上。他仿佛很疲惫,用一只手捏着眉心,说道:“我原本也一直把你当女儿看待,可自从十三娘出事后,我……”他没有再往下说,但那汹涌的悲伤情绪无法掩饰。
“十三姨的事情,我也很难过,也很愧疚。”
秦至诚听到“愧疚”二字,睁开眼睛看着蓝雪。
“我愧疚,并不是承认十三姨的死与圣毒门有关,而是对我自己没能将杀害十三姨的凶手绳之以法的愤怒。”
“可你为何要匆匆赶回南疆?”秦至诚发问,“我也想信你,但圣毒门是十三娘遇害的关键,你当时一句话都不解释,就这么走了,要我怎么信你?”
“秦叔叔,请给我一柱香的时间,让我将事情原委与您道来,您了解当前局势后,再决定信不信我,如何?”
蓝雪目光如炬,语气坚定,秦至诚与她对视了许久,终于道:“你说吧。”
于是蓝雪从揽月山她与原修被陷害开始讲起,讲到她们在南疆发现并阻止了换日教的阴谋,南疆换日教与中原的联系,以及她将计就计冒充琵琶门木虎堂主进入中原引蛇出洞的计策。
蓝雪叙事时条理清晰,把事情经过说得清楚明了,使人信服。秦至诚听后沉思了许久,虽然一直不说话,但能感受到他对蓝雪渐渐地卸去了刚开始见面时的那份防备。
“你是说,换日教的人早就在此布下了埋伏,就等着上钩的中原武林人士前来围剿入侵的南疆人,他换日教趁机来个一网打尽?”
“是。”
“而你的计划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当换日教准备对到来的中原武林人士来个瓮中捉鳖时,你们圣毒门就会出面,杀换日教个措手不及,并当众揭发换日教的阴谋,这样既阻止了换日教,同时也证明了圣毒门的清白。”
“对。”
秦至诚忧心忡忡道:“早在五日前,世家联会已经决定要前往机关城墙围剿入侵的南疆人,约定各家各自出发,同时到达机关城墙。如今各大世家的人都已在途中,现在听你这么一说,倒是全都中了那换日教的计了!”
“秦叔叔莫急,既然换日教想要的是一网打尽,那么在世家之人全都到达机关城墙之前,断不会打草惊蛇,所以还在途中的世家子弟,目前是安全的。”
秦至诚皱眉道:“我这次来其实是想替他们提前探探情况,但说不定也被那换日教盯上了。”秦至诚来回踱步,他左思右想,又摇了摇头,说:“不,应该不会,我原是担心被传言中入侵机关城墙的南疆人发现踪迹,所以此次行动十分隐秘,没有透出一点风声,所有前来的赤盟弟子均乔装打扮,十分低调,应该还没有被换日教的察觉到。”
“秦叔叔,你若与我联手,我们对换日教的胜算,便又高上了几分。”
秦至诚笑了,说:“你呀你,你这个丫头,每次专挑我下手。”他语气中带着几分宠溺,“行吧,被你讹上了,我认。”
蓝雪则笑眯眯道:“哎呀,怎么能说讹呢?咱们这叫愉快的合作,对不对?”
大概是秦至诚和蓝雪一直以来都默契十足的缘故,不用花多久的功夫,两人就又回到了互相信任的状态。
秦至诚叫了一个下属护送蓝雪和原修回去,蓝雪和原修向秦至诚告了辞,与那下属一同上了路。
路上,蓝雪瞧着秦至诚派来的这个下属很是面生,便主动问起了他的名字、加入赤盟的时间以及在赤盟的职位,他一一作答,态度友善又恭敬。
这时一直默默无闻的原修突然说话了,他问那下属:“你说自己在赤盟中还只是二等弟子,可我看你武功深厚,屈居二等弟子,会不会太委屈了。”
“哎哟哟,哪里武功深厚了?这位公子是在取笑小人吧?小人也就只会点三脚猫功夫,得做个二等弟子,都觉得心中有愧哩!”
原修“哦”了一下,他停顿了一会,接着轻飘飘地说了一句:“落潮功什么时候变成三脚猫功夫了?”
那人顿时停下了脚步,“噌”一下抬起一直低着的头,他仔细看清了原修的脸,待认出原修后,他的脸色一阵红一阵黑,眼中闪烁着凶恶的精光。
“原来是你!”话音刚落,那人周身气压骤降,挟着一股强大的力量朝原修攻来。
原修将蓝雪挡在身后,轻声道:“躲在我后面,不要离我太远。”
原修的声音低沉有力,使蓝雪感到十分心安。
那人用的是雾城魔窟的一门武功,名叫落潮功,原修则使出原家武功与他交手。
“哟,原大公子不是偷学了我们雾城魔窟的七龙九转决吗?怎么不用啊?”那人邪邪地笑,“来来来,用上一两招啊,让我开开眼,我很想见识见识这门神功的威力,也十分想看看原大公子是怎样用我魔窟的东西来欺世盗名的。”
原修不受他刺激,冷冷淡淡地说:“那门功夫我早就不用了。凭我原家武功,拿你性命,绰绰有余。”
“话可别说太满。不过没想到啊,你身为原家大公子,居然甘愿去做南疆邪派掌门人手下的一个小喽啰。也怪我大意,刚才没认出你来,惭愧惭愧。”
“两年前我追杀过你,却让你跑了,我也很惭愧。”原修面无表情。
“两年前你动不了我一根毫毛,两年后也一样。”那人露出一个鄙夷的表情。
“是吗?”说时迟那时快,原修“吗”字还没说完,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逼近那人近身,那人的落潮功本来以“气”为自己筑了一圈高高的海潮似的防御圈,但原修在一瞬之间找到了这层防御圈的“眼”,原修击碎了“眼”,撞了进去,从袖中拔出匕首,深深地刺进那人的咽喉。
那人翻着双眼,他死也想不到,这场对决这么快就结束了。
原修轻轻擦拭匕首,他最近都不佩长剑,因为长剑太张扬,匕首可以藏在袖中,刚刚好。
“这人是魔窟余孽,我两年前追击过他,但让他跑了。”原修见蓝雪走了过来,向她解释。
蓝雪不说话,她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神色复杂。
“你那位秦叔叔,可能有问题。”原修认真地说,“可你太信任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