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疯了一样地找朵松淇,在中原和南疆交接的大森林附近,有位老人告诉我,他曾看见有个姑娘孤身一人进了大森林,我想起我跟朵送淇说过许多跟中原有关的事情,她是知道穿越大森林可以从南疆到达中原的。我猜她是不是去中原找我了,我十分担心,担心她在大森林中遇到危险,又担心她即使平安穿过大森林到了中原人生地不熟又该怎么办。我在大森林里滞留了很久,差点死在里面,但没有发现她的踪迹;我回到中原,又四处打听,询问有没有见过一个异族女子,可所有人都摇了摇头。”
原修心想:都知道蓝家二爷喜欢云游四海,其中原因难道是为了寻找朵松淇?这一找便是近十年,都说蓝家出情种,还真是不假。原修忽然思绪一转,想到了蓝雪:小丫头没心没肺,也不知在用情这一面上与她爹爹和她二叔是不是一样,如果我不见了,她会找我吗?
蓝鹤继续说道:“我这次是在一个多月之前来到南疆的,来的原因其实是听说了揽月山的事情,找小雪儿来了。我来到这里后打听到小雪儿已安然抵达,并还解决了百药洞的动乱,便放下心来。我听说南疆有个迅速壮大的琵琶门,跟小雪儿的圣毒门过不去,便想探一探它的虚实。这一探可不得了,这一探我找到了我日思夜想的朵松淇。那日我远远地看了她一眼,就只要一眼,我认出她来了。我狂喜地询问旁人有关于她的事情,可他们告诉我她不是朵松淇,她是玄音,琵琶门的掌门人玄音。他们说玄音心狠手辣、杀伐果决,我说不可能,我的朵松淇只是表面高冷,但内心柔软又善良;他们说玄音手段不光彩,说她引诱了琵琶门的前任掌门才骗到了琵琶门的掌门之位,我说不可能,朵松淇十分正直,况且……况且她早与我有了一生一世的夫妻之约,又怎么去做这样的事。我想即刻去找她,但临到头却又怯了,我想她一定还在怪我,怪我当年没有按时回去。于是我藏在她身边,暗中关注着她,渐渐地我发现,她已经不是我记忆中的朵松淇了,他们说的没有错,玄音心狠手辣,杀伐果决,城府深沉,她冰冷、强大、又可怕,她再也不是当年那个朵松淇。我知道,她孤身一人离开长秀岛闯荡,如果还是当年的单纯模样,一定会遭人欺辱,她必须变强,才能自保。我很自责、很内疚,我觉得这都是我一手造成的,我告诉了她在长秀岛外还有一片广阔的天地,诱她离开长秀岛,但我没能庇佑她、保护她,我负了她,才使她不得不穿上一身铠甲,变成现在的样子。”
原修小心问道:“那您后来,有没有与玄音正式见面?”
蓝鹤摇了摇头,“一直都是我在暗中看着她,她还不知道我回来了。我还不敢去见她,因为……因为我觉得,我没有什么资格再去见她。”
原修想了想,说:“您还是与她见上一面的好,不然始终意难平。”
两人喝完了酒,便各回各屋。原修在回去的路上,心里感慨万千。他想,在蓝鹤与朵松淇在一起最快乐的时候,谁都不会想到最后会变成如此光景。相遇相知相守相聚的幸福是稍瞬即逝的,因为世事的任何一点变化,都有可能断了缘分,让分离与错过来临。
原修推开自己的房门,立刻听到屋里传来蓝雪的声音:“原修哥哥!”
“你去哪了?我煎好了你今天的药来找你,左找右找却找不到!”蓝雪跳到原修面前,有些气鼓鼓,像只炸毛的猫。
原修的目光落在蓝雪身上,先是心中一软,他想蓝雪就在自己身边,没有错过,没有分离,真的很幸运;随即他又忽然有一瞬的心慌,他想未来假如有一天分离和错过降临到他和蓝雪身上怎么办?
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我一定很难过很难过,难过得不如死去了。原修心想,他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手已经不自觉地动了,几乎是无意识的,他牵住了蓝雪的手,温柔又坚决。
蓝雪一愣,“你……怎么了?”
“没有,没什么。”
“药我放在桌上,还不快去吃了?”
“嗯,好。”
第二日清晨,琵琶门总坛。
玄音一如既往的起得很早,然后去了沐云的住处。她今天穿着一身黑衫,仅用一条红绸带系发,不过再简单随意的打扮,也掩盖不了她惊世的美貌。她有着令所有人欣羡的眉眼、鼻子、薄唇,有着细长的脖子、修长的身型,就连手指头都圆润饱满,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美。
刚到达沐云的房门口,一只枕头就扔了出来。玄音问侍女怎么回事,侍女说沐云又做噩梦了。于是玄音走进房间,看见了还没更衣、正一脸惶恐无助坐在床上的沐云。
玄音在床边坐下了,她一坐下,沐云就往她怀里钻过来,开始呜呜地哭。玄音轻轻地拍着沐云的背部,抚摸她的头发,安抚她。
沐云从小就有做噩梦的毛病,每次做了噩梦她都要哭、或是发脾气,只有玄音来了才能安抚。然而除了玄音谁都不知道的是,沐云做噩梦的毛病是玄音一手算计的。长秀岛独有的月亮花,美则美,但也能害人,将其花瓣泡水让人喝下,持续两周后,人会换上容易梦魇的毛病;而长秀岛家家女孩都会制的熏香,有安神的效果,能缓解梦魇过后的难受。
玄音是得琵琶门上任掌门的收留才入的琵琶门,她对琵琶门掌门说,自己是一届女子,没有什么雄心壮志,能入琵琶门,已是荣幸,她什么也不会,但一心想报答掌门的收留之恩,听说掌门人的女儿年幼丧母,而掌门人沉迷武学,不能顾及女儿,她便自甘家仆,照料沐云。沐云小时候很顽劣,却唯独只听玄音一个人的话;后来沐云患上了梦魇的毛病,只有玄音在身边才能安心,就更离不开玄音了。
玄音轻声哄着沐云,一如小时候那样。沐云乖巧地趴在她怀里,像一只被圈养的宠物。
当年琵琶门掌门人是个武痴,沉迷于钻研武学,虽喜欢独来独往,却也常会苦恼无人分享他的成果。他自创出一套武功时,虽然琵琶门的弟子们会不停地赞美,但他觉得那都是奉承,甚至会觉得那些人不配对他的武学做任何评价,他希望有一个跟他一样悟性极高的人出现,来真正理解他的武学,直到他遇到了玄音。对于这个自己女儿的贴身照料者,掌门人自然多关照一些,越是接触玄音,掌门人就越是觉得这女子十分聪颖,对她很是欣赏。
玄音敏锐地察觉到了掌门人对自己的喜爱。她知道掌门人是个武痴,于是她投其所好,经常向掌门人请教与讨论武学。玄音天分很高,加上用心刻苦,在掌门人的指导下武功大进,掌门人开心极了,认为只有悟性高如玄音,才配和他一起研究武学,于是他将玄音收作关门弟子,倾囊相授。
随着两人师徒关系愈来愈密切,琵琶门中的流言飞传,说玄音是靠美色取悦了掌门人。对于这些流言,掌门人是不在意的,因为他一心扑在武学上,对其他的东西全不关心;至于玄音,她也不在意,因为这些流言对她来说并非全是坏处,至少为她挡掉了琵琶门中想打她主意的男弟子,掌门人的女人还有谁敢轻易碰呢,况且她得到了掌门人的毕生所学,那么承受一些流言蜚语,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再后来掌门人病逝,临终前他将玄音定为下任掌门的人选。琵琶门中炸开了锅,不堪入耳的言语攻向玄音,在他们看来,一个毫无身家背景的女人,拥有着权利地位,又有着顶级美貌,那么她一定是污秽不堪的。玄音从不解释,对于不服她的人,她杀一儆百,手段强硬;她专.制强硬地在琵琶门中大行改革,削弱十二堂主的权势,使自己大权在握;她对内狠,对外更狠,仅用四年时间,吞并周围的几个小门派,又趁南疆第一大派圣毒门群龙无首之时狠狠地算计了一把,把琵琶门这个四年前名不见经传的小门派,快速发展壮大成为能与圣毒门抗衡的南疆第二大派。
安抚了沐云之后,玄音离开了沐云的住所,前往她练功的地方。成为掌门后她仍然每日勤练武功,从不松懈,因为她很清楚周围多的是她的仇家和对她掌门之位虎视眈眈的人,所以她必须保持强大,只有一直强大,别人才不敢动你分毫。
玄音有时也会想起长秀岛,那是她的故乡,然而事实上故乡的面貌她已经记不太清了,记忆是个很不靠谱的东西。她最常想起的是夜歌会,记得那是热情欢快的盛典,她还记得在她离开长秀岛前一年的夜歌会上,有一位男子向她求爱,并且成功上了她的花楼,那曾经是对她很重要的一个人,可他骗了她。如今她已不能清晰地记起男子的样貌与名字,这或许不是因为她记性差,只是因为她不愿记得罢了。她不恨那个男子,甚至有些感激,因为若不是他闯入长秀岛,她根本就不知道岛外是这么大的一片天地,她或许会终此一生呆在那小岛上,一如她的先祖们。
此时玄音正经过一个花园,园中很安静,除了微风吹过使树叶摇动发出的“沙沙”声外,没有别的声响。然而玄音却突然停下了脚步,全身戒备,一双眼睛不动声色地观察四周。
玄音一向敏锐得像丛林中的野兽,她察觉到园中还有别人——一个陌生人。她捕捉了不同于风吹树叶的动静,于是数支细长的银针从她手中掷出,飞向一团茂密的枝叶。“刷”的一下,玄音面前树叶狂舞,那茂密的枝叶中原来当真藏了一个人,他被玄音的银针逼了出来,是一个身穿月白色长衫的男子。
玄音又发了一发银针,比上一次更加猛烈,而那男子左一下右一下竟全躲了过去,轻巧如燕。玄音先是小小地震惊了一下,要知道她这两发银针道行很深,能这么轻松躲过去的,必是高手无疑。
遇上劲敌,玄音周身的气场寒了几分,眼中迸出危险的精光,摆出了一副进攻的姿态。
出人意料的是,当那男子的目光与玄音的目光相接时,就在一瞬之间,男子仿佛被玄音的目光刺痛了,他一贯的波澜不惊被剥落掉,露出惶恐、无助与受伤的表情。
男子深深地看了玄音一眼,没有再与玄音对峙,逃似的离开了这里。
玄音又疑又奇。她吩咐了下属搜查总坛,心里实在是想不明白这不速之客的举动。
蓝鹤十分慌乱地逃离了琵琶门总坛。在离琵琶门总坛很远的一片树林中,他停了下来。
蓝鹤靠在一棵大树上,他喘了几口气后,才渐渐平静,他摸了摸自己的胸口,感觉到一颗心在痛。原修让他来和玄音见上一面,不然始终意难平,他觉得有道理,所以来了。可刚才他看到玄音的目光,那根本就是看陌生人的目光,他没想到会这样,他曾想过玄音再见他时可能会恨、可能会怨、可能会怒,但却万万没想到,她压根就没认出他来。于是他落荒而逃了,他觉得这样的自己无比怯懦,可又有什么办法。
蓝鹤背靠大树,然后一点一点落下来,直到坐在地上,将身体蜷作一团。
她不记得我了,她原来从未在意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