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原地界偏南的方向,有一处名叫藏麓谷的地方,谷中植被茂盛,风景灵秀。此时正值春季,更是虫鸣鸟叫,生机盎然。一条清间溪穿谷而过,溪水叮咚响,引得两岸的汀兰小花轻轻作舞。
清间溪潺潺而流,汇入谷中的飞凌镜湖,飞凌镜湖畔,有一条曲折的长廊挂在半山腰处,长廊在绿树间隐隐没没,颇有幽境之意。
藏麓谷谷主蓝桐在长廊上快步地走。蓝桐今年三十七岁,有着伟岸的身材、冷峻的像貌,常是一副严肃的表情,不怒自威。
蓝桐是蓝家家主,蓝家是武林世家,世代居于藏麓谷中,一直以来有谷中谢家、程家效忠。虽说是效忠,但三家子弟互称兄弟,没有上下属之分。
长廊尽头,一身着青色长衫的青年人正在等着蓝桐,青年人年纪与蓝桐相仿,颇有些文儒之气,便是谷中谢家的谢尘衣。
谢尘衣见蓝桐走了长廊,唤了声谷主,然后与蓝桐并肩走到一起。
“如何?”蓝桐问。
“渝城石家、关中萧家、淮南祁顾两家的人,已经进谷了。”谢尘衣道。
“关中原家呢?不是说也来了吗?”
“原定是一起来的,但不知为何路上耽搁了,至今未到。”
蓝桐点点头,道:“辛苦了。五大世家的人突然造访藏麓谷,也不知所谓何事。”
“我派人去打听过,但他们口风都很紧。”
“罢了,来便来了。我们藏麓谷向来行正道,没有什么怕的。”
蓝桐说这话时,自然而然地带上了一身傲气与正气,他年少成名,二十七岁继任家主,凭着上乘的武功、人品,和嫉恶如仇的性子,在武林中赢得了极高的威望。如他这样的正直的人,自是身正不怕影子歪。
“对了。”蓝桐忽然脚下一慢,脸上微微露出愁色,他向谢尘衣询问:“你三弟此次从北方回来,有没有……有没有探听到一点雪儿的消息。”
听到“雪儿”二字,谢尘衣的脸上也露出郁郁之色,他摇了摇头,轻道:“没有。”
蓝桐闭上眼,低不可闻地叹了声气。他虽然猜到十有八九是这样的结果,但在问这句话之前总归是存了一点希望的,听到“没有”两个字,他的心沉沉地坠了下去。“五年了,依然一点消息都没有啊。”在这一瞬间,那个又精神又傲然的蓝桐,仿佛老了许多。
“雪儿”称的是蓝桐的独女蓝雪,蓝雪五年前失踪,至今没有消息。
“谷主放心,总能找到的。”谢尘衣说。谢尘衣说这话时并没有底气,失踪五年没有消息,有很大的可能已经遭遇了不测,但谁忍心这么说呢。
“雪儿如今,十五岁了吧。”蓝桐轻轻地说。
“是啊,十五了,等到今年腊月,就十六了……”
明渊台是藏麓谷地势最高的一处平地,蓝桐的祖父在台上建了一阁十二亭,十二亭簇拥围绕着中间高立的明渊阁,很是恢弘大气。明渊阁宽敞华贵,常被用来招待宾客。
蓝桐与谢尘衣来到明渊阁,在那儿布置的人见了二人纷纷唤道“谷主”、“谢先生”,蓝桐则向众人问了声“辛苦”。
“谷主!谢叔叔!”这时一个黄衫少女跑到蓝谢二人跑跟前,少女气质文静,鹅蛋脸,柳叶眉,一双漂亮的眼睛眼尾微微上翘,配上小巧的鼻子,端的是一位小美人。少女名叫程芷容,年方十七,是谷中程家的女孩儿。
蓝桐见到程芷容,脸上露出慈爱之色,和声道:“芷容也在啊。”
程芷容笑道:“今天在明渊阁接待五大世家,芷容怕人手不够,也来帮忙。芷容长大了,是能帮上忙的了。
蓝桐点头道:“好。对了,你爹爹呢?”
“本来说是五大世家同时入谷的,但关中原家的人不知因为何事在路上耽搁住了,未能与其他四家准时碰面。我爹爹说最近武林不怎太平,担心出事,便带了一些人出谷找他们去了。”
“好。”蓝桐点了点头。
“谢叔叔。”程芷容向谢尘衣道,“谢三叔叔是不是回谷了,怎么没见到他呢?”
谢尘衣笑道:“他回来就忙上了。”
“噢。那……谢三叔叔这次出远门,在路上时,有没有打听到一些关于雪儿的消息?”
谢尘衣摇摇头。
程芷容失望地“噢”了一声,她自幼与蓝雪交好,时时刻刻盼着蓝雪回来。
藏麓谷上下,没有谁不盼着蓝雪回家。
另一边,石、萧、祁、顾四大家族的一行人已经在藏麓谷弟子的带领下步行入谷。
“好几年没来了,藏麓谷的风景还是这么好,特别是春日,这也算得上江湖一绝了吧。哎,这个地方我记得是一处机关道,打通山谷内部,机关连接山脚与山顶。不过如今似乎变了样。”一位精神矍铄的老者捋着胡子说道。这位老者名叫祁望州,祁家望字辈前辈,与蓝桐是望年交。
藏麓谷带路的一名女弟子笑道:“祁老爷子记性真好。谷主说原来那机关走山谷里边,四周是都是石壁,未免压抑,也辜负了对面那一片映山红。”她顺手指向远处的山崖,山上一片摇曳灿烂的映山红如瀑布一般倾流而下,清风徐来,带起花海涌动,令人心旷神怡。女弟子又道:“所以此处的机关道已经改掉了,不再走山谷内。”
她正说着,一只木制大船被绳索牵引着从山顶缓缓下落,最后停在众人面前。船身雕工精致,船篷可遮阳挡雨。乘着这木船从山脚到达山顶的过程中,四周风景,一览无遗。
女弟子示意众人上船,微笑道:“从这里往后,一路上便都有机关代步了。”
“我说你们蓝谷主虽然看上去不苟言笑的,但自己住的地儿的布置,倒挺雅致又有趣。”说话这人是关中萧家萧硕,二十九岁年纪,斜眉入鬓,一双丹凤眼微眯,看上去慵懒风流。
“藏麓谷中机关遍布,这进谷的规矩还挺大,不能骑马,再瞧谷中的地势,倒是方便来个瓮中捉鳖,也不知道防着谁。”这是一个年轻的声音,带着些许傲气。说话的年轻人约莫二十一二岁,衣着华丽,长的是副好相貌,却总喜欢端着下巴看人。他叫祁少元,祁家年轻一辈中武功最出众的人之一。
“嗤”一声突兀的笑声响起,一人似笑非笑道:“竟然有人把自己当鳖。”这人跟在石家大小姐石青岚身后,但谁都知道他不是石家人,但谁也都不知道他的来历。他二十岁左右,分明是个眉清目秀的少年郎,却偏喜欢摆出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祁少元一路上因这人没少吃嘴皮子上的亏,登时就怒了,“风浅吟,你……”但说了一个“你”字后,他却又词穷了,毕竟自家长辈在,也不好意思由着性子骂。
风浅吟却笑嘻嘻地去撩他:“你什么啊?祁公子怎么连话都说不清楚?”
石青岚闻言赶紧重重地一掐风浅吟,把他拉到一旁,小声低语:“你别总惹祁少元行不行?”
风浅吟嬉皮笑脸道:“好好好,听你的,你说不惹就不惹。”
“别嬉皮笑脸。”石青岚警告道。
“好!”风浅吟立即收起笑容,摆出一张严肃的木头脸。
石青岚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
风浅吟在石青岚转过身去之后偷偷地会心一笑,自从石青岚的父亲出事后,便极少见到她笑容了。
蓝桐站在明渊阁外迎接四大世家的人,谢尘衣站在他左侧。
“蓝谷主!”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的是祁望州,他辈分最大,所以走在前列。蓝桐欣喜的迎了上去,唤了声“祁六叔”。
祁望州在祁家同辈人中排行老六,比他低一辈的人,例如蓝桐,常叫他“祁六叔”,像祁少元那样的小辈,则叫他“六爷爷”。
“蓝谷主,好久没见了!你这藏麓谷我也有四年没来了,可想死谷中的桃花酒了!”祁望州哈哈大笑,虽是老者,但精神气儿一点不输年轻人。
蓝桐笑道:“酒备着了。我这小山谷,祁六叔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
接着,蓝桐又与其他世家的人一一打了招呼。蓝桐发现,此次每一家都派了一个在家族中举足轻重的长辈,带着族中较为出众的小辈前来。蓝桐隐隐约约察觉到,这不是一次普通的拜访。但蓝桐在江湖中风风雨雨数十年,什么仗势没见过,他镇定自若,将众人迎进了明渊阁,并招呼众人坐下。
“蓝谷主,近来可有雪儿的消息?”祁望州看似不经意地问了一句。当年蓝雪与祁望州关系很好,蓝雪一口一个“祁六爷爷”叫得祁望州心花怒放,所以祁望州也与藏麓谷众人一样,称呼蓝雪为“雪儿”。
蓝桐轻轻摇了摇头,“没有,一直没有。”
萧硕瞥了一眼蓝桐,道:“藏麓谷倾尽全力,整个武林也都在帮忙寻找,却一直没有音讯,当真奇怪。”
蓝桐道:“小女失踪一事,武林中各位朋友施以援手,全力帮助,蓝桐感激不尽,无以为报。日后也还请拜托各位……多多留意。”
蓝桐一身傲骨,只有在托人帮忙留意蓝雪的消息时,才会放低姿态。
萧硕叹道:“蓝谷主思女心切,父母之心,令人动容。”
这时,淮南顾家的顾常野忽然说:“蓝谷主,令千金当真还没找到?你可要说实话。”顾常野三十来岁,是个虎背熊腰的大个子。
蓝桐心中一惊。蓝桐知道这个顾常野是个直来直去、藏不住事的性子,他为何要质疑自己是否真的没有找到女儿?从进明渊阁起,世家几位领头人与自己的对话,句句不离蓝雪,这又是为何?有一个念头在蓝桐脑海中悄悄升了起来:莫非蓝雪找到了?
“顾兄此话怎讲?莫非顾兄最近有听到小女的消息,可否告知在下?”蓝桐连忙问道。
顾常野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最近江湖上有些风声,是关于蓝大小姐的。”
“是什么?”蓝桐问。他虽然表面上依旧泰然,但一颗心已经揪了起来。怎能不揪心?那是他唯一的女儿,是他的软肋,他蓝桐可以面对万剑千刀不惊不慌、面对武林群雄谈笑风生,唯独涉及到女儿的,他没法把心放下。
顾常野指了指渝城石家的石穆恩,“这件事,还是让石家人说吧。”
石穆恩是石家家主石穆炎的二弟,石穆炎两个月前遭遇不测,生死未卜,目前石家暂由老二石穆恩和老三石穆轩代管。
石穆恩性子内敛,不善言辞,他朝一旁的石家大小姐、石穆炎的大女儿石青岚说道:“青岚,还是你来说吧。”
“是,二叔叔。”
石青岚走上前来,走到大厅中央。渝城多美女,石青岚今年十九岁,身材高挑窈窕,不同于程芷容的清秀静雅,她有着饱满的额头、大眼睛和上挑眉,美丽中带着难得的英气。石青岚首先向蓝桐作了个揖,又依次向在座的其他长辈行了礼后,才缓缓开了口:
“两个月前,我父亲及其随从一行十余人在回府途中遇袭,随行的共有十一人遇害,死状惨烈,而我父亲则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这件事情蓝桐自然知道,石家出事后藏麓谷第一时间派人到石府上慰问,并承诺藏麓谷会尽全力帮助石家找到凶手。
“相信石先生吉人自有天相,侄女不必过于忧虑。今日突然提起,是不是追查凶手一事,有了新的进展?”蓝桐道。
“出事以后,藏麓谷对我石家多有帮衬,青岚铭记于心,不敢忘记。但是青岚挂念父亲,接下来的一番话,若得罪了贵谷,还请谷主不要怪罪。”
石青岚这番话说得不卑不亢、铿锵有力,但也让蓝桐听得一头雾水。“侄女请说。”
“当天遇害的有十一人,但其实随行的,共有十二人。余下那一位兄弟——游充,是我父亲的贴身随从之一,他在重伤后坠落悬崖,大难不死挂在了悬崖上的一棵树上,才捡回一条命。游充兄弟因为受伤过重,整整昏迷了二十一天才苏醒过来,他醒来后描述了当天的情形,说袭击他们的是一行穿着怪异的人,一身打扮不像中原人,这些人驱使着一群凶狠的毒兽,他们被这种从没见过的毒兽攻击了。”
蓝桐点头道:“我记得从尸体上有兽齿的咬痕,从咬痕上验出来的毒极其罕见,不像中原之物,而像是……”
“像是南疆之毒。”石青岚接道,“当时大家怀疑是南疆邪派圣毒门的手段。”
一旁的祁望州说:“当时唯一幸存的游兄弟还在重伤昏迷之中,众人只是疑虑,却不敢妄下定论。游兄弟醒来那天我恰好也在石府,听他的一番描述,那群人的衣着服饰,跟南疆人十分相似。”
“祁六叔认为,此事是南疆圣毒门所为?”蓝桐道。
祁望州道:“倒还不能下定论,但可以往南疆那边查。”
蓝桐疑道:“但众所周知,中原与南疆之间有蓝家先祖设计的六道机关城墙相隔,圣毒门人何以穿过城墙,渗透到中原内部?”
这时石青岚突然往前一步,“蓝谷主,这便是我石家今天来到贵谷,想要求证的事情。游充兄弟经过一番回忆过后告诉我们,那群袭击者的领头人,正是蓝家失踪五年的大小姐——蓝雪。”
蓝桐静静地听着,不动声色。
一旁的祁少元开口道:“六道机关城墙是蓝家先祖设计的,蓝雪作为蓝家后人,有法子带人穿过机关城墙,倒也不奇怪。”
“等等……石大小姐,您可不要乱说啊。”程芷容急急忙忙地跑上前来,这程芷容瞧起来文文静静,其实却是个直性子。“石大小姐,那位幸存的随从,如何认得蓝雪的模样?请问他今天在场吗?能否出来对质呢?”
石青岚向坐在最后一排的一个不起眼的青年招了招手,“游充兄弟,你上前来。”
一个老实相的青年人微微弯着腰小跑上前,他脸色苍白,是个重伤初愈的模样。
“小人游充,是石先生的随从,跟在先生身边有七八年了,主要负责先生的饮食起居。刚才这位小姑娘问我,如何认得蓝家大小姐的模样,是这样的,蓝大小姐失踪后,藏麓谷往各地发出了许多蓝大小姐的画像,我们都看过画像,并且平日里都会留意有没有见到与画像上相似的人。”
程芷容跺脚道:“那也不对,蓝雪失踪是在五年前,画像也是五年前的了,五年过去了人的变化难道不大么?你如何轻易地就认出了五年后的蓝雪?”程芷容说话时的语调带着少女的娇嗲,听起来软绵绵的,但提出的疑问倒很在理。
“说来也怪,蓝大小姐的外貌与五年前相比并无多大变化,跟画像上的模样有七八分相似。圆脸,眼睛特别大,对了,个子比较矮。”游充一边比划一边说。
石青岚接着道:“一开始我石家对此存有疑虑,不敢立刻声张,我二叔叔和三叔叔商量一番后,偷偷联系了红叶山庄的人,花重金买到了一个消息——失踪五年的蓝雪突然有了踪迹,就在几个月前,她从南疆带了一行身份不明的人,来到了中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