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李晟的期盼许久不同,得知自己有孕的那一瞬间,洛瑶雪惊愕大于欢喜。
回程的马车上,她沉默了好一会儿,直至李晟觉察出不对,才把玩着她的手指问:“瞧你脸色不太好,怎么了?”
窝在他胸膛处,洛瑶雪手指缠上他垂下的发丝,吐出两个字:“准么?”
她问的什么,他立即明了。
“陈恒是太医院副院判,最擅妇人科,想来不会有错。”李晟低头亲了亲她耳后的粉嫩软骨:“即便你不信他,也该信朕的能力不是?”
双颊飞红,洛瑶雪轻啐了他一声:“登徒子,不知羞。”
“知羞。知瑶瑶最易羞。”刮了一下她嫩白的小脸,惹得人推开他,坐到一旁。挑开窗帘,瞧着外面的景致,不愿再与他说话。
她犹记得,那日素人斋外,芸女史问她:‘小主可知,陛下登基数载,正值青年,为何后宫之中,无一子半女?’
洛瑶雪虽未回答,心中却已明白。
因为不允许。
成怡然背后站的是成尚书一脉,成尚书代表着整个文臣团体的利益。若是成怡然生下皇长子,封后指日可待。
这种情况下,谁能保证成尚书不会成为下一个何太师?
所以,皇帝和太后不会允许她生。
成贵妃不能生,她自然不会允许其他人生。后宫那些女人,哪一个都不希望第一个皇子从别人肚子里爬出来。
后宫无子,是一种微妙的平衡。谁若是想打破这种平衡,谁就会成为众矢之的。
思索着这些事情,洛瑶雪微微颦眉,侧过头,正瞧见李晟在一旁微笑地望着她。那双眸中的喜悦与期盼不似作假。
心中慢慢释然。
罢了,事情到了这一步,已经不是想不想的问题了。
放下车帘,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纤细的腰身,一种后知后觉的温暖自心头生起。李晟大掌揽来,洛瑶雪将手覆到他的手背上,道:“你且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
“若是将来,你厌倦了我,只管找处宫殿将我安置就好,我不怪你。但无论男女,你要好好待我们的孩子。莫要让人因他母亲身份低微而折辱于他,莫要将他区别与其他皇子公主对待,可好?”
“不好。”李晟挑眉:“孩子还没出世,你就安排好了去处。怎的,这么快就厌倦朕了?”
“......”
“都言最女子难养,果不其然。”
将人拉到腿上,捧住小脸将她白嫩精致的小脸轻轻挤到皱起,粉嘟嘟的小嘴也撅了起来。李晟小鸡啄米地的亲了一口,才佯装恶狠狠地道:“啧,捂不熟的小白眼狼。若再说这般话,朕就真给你建个楼关起来,看你还敢不敢想抛弃朕。”
“......”洛瑶雪无语,被挤圆的狐狸眼狠狠地瞪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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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宫之后,洛瑶雪第一件事便是将春禧宫内所有的宫婢太监全召到了一起。
坐在主位,瞧着下面乌鸦鸦跪了一片宫人。她起身,笑着握住了镜心的手,对下面的人道:“这位是镜心嬷嬷,今天起开始负责春熙宫内大小事务。以后她的话就是我的话,她吩咐的事就是我吩咐的事,你们都要听从,可明白了?”
下面的人偷眼打量了一番,凡事认识的无一不面色惊悚,不认识的好奇至极。
镜心微微一笑,欠身向洛瑶雪行了个礼:“谢小主信任。”
作为一名在深宫浸染了多年的老人,皇帝召镜心回来为何,她心中自然清楚。虽然对洛瑶雪的态度有所保留的,但是该做的事却一丝不苟。
洛瑶雪坐回椅子上,镜心转身,看向下面的宫婢太监,淡淡地开了口。
“你们是春禧宫的宫人,照理说我一个没有任何官职在身的嬷嬷,是没资格管教的。可是,既然如今小主吩咐,我就厚着脸皮接了,越庖代俎的说两句。”
“咱们做奴才的,最重要的就是忠心。记住咱们的主子是谁,拿捏着咱脖子上那颗脑袋的是谁。管好自己的舌头、手脚,不该说的话憋着,不该做的事别做。心中有个掂量。别说嬷嬷不给你们提醒,打今儿起,春禧宫发生的事,主子们儿说的话,你们做的差事,经手的东西,若是有了什么差错。我查不出是谁就罢了,我要是查出来,你们一个屋里或者沾边的,全部割了舌头扔去暴室!”
一听暴室两个字,在场的太监宫女齐齐打了一个寒噤,连忙跪地道:“奴婢一定忠心不二,谨言慎行!”如果说掖廷诏狱是所有宫人的噩梦,那暴室就是宫女太监们噩梦中的噩梦,但凡进去的,没有一个能全须全尾的出来。
瞧着他们的神态,镜心满意地点点头,对洛瑶雪道:“小主,老奴说完了。”
洛瑶雪笑着点点头,对下面的人道:“记住镜心嬷嬷的话,都下去吧。”
“诺。”一群人如蒙大赦。
镜心此人如何,宫中新人不知,凡是有些资历的,却都清清楚楚。
先皇后身边的老嬷嬷,上一任尚宫,管理六局二十四司十多年。直至先皇驾崩,先皇后殉葬,她才将六局的权利放给当时的太子良媛,也就是现在的成贵妃。自请去为先皇、先皇后守陵。
所以,她的回归,像是一种讯号,代表了皇帝对洛瑶雪的重视,以及有些秘密不想与人知。
至于这个秘密是什么?
各人有各人的猜想,一时半会儿却没人能将手伸进铁桶一般的春禧宫内。
六局虽依旧在成怡然手中,却有不少宫正开始态度暧昧。
初冬飘叶,总是零零碎碎,闲散时走过树下,看到干枯的枝丫上挂着一片叶子,无论它落与不落,都不会太过在意。苏绿漪坐在后院的摇椅上,闭上眼,抬起手掌,感受着风从指缝间流淌,有种想要去抓,却又抓不住的感觉。
“小主,洛小主身边的玲珑,将小主昨日的披风送回来了。”
“嗯。”苏绿漪没有睁眼:“放着吧。”
“小主.....”秋月在一旁瞧着,欲言又止。
“有话直说。”
“昨日陛下带洛小主出宫了,还带回了一个听说很厉害的嬷嬷,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嗯。”
“小主,您就不担心么?”
睁开眼,苏绿漪望向秋月,微微一笑:“我知道,自从上次去素人斋被挡在外,你心中便有所不快。”
抬起头,望着树枝上欲掉不掉的枯叶,苏绿漪道:“但是,秋月,你要明白,很多事情是强求不来的。”
“强求,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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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隆冬腊月,洛瑶雪胎果基本稳定,李晟得了准信,当即在腊八当天下了三道圣旨,炸沸了暗潮涌动的内廷。
第一道:婕妤方氏,父震西蛮有功,晋修仪。
第二道:婕妤苏氏,父上良策有功,晋修容。
第三道:才人洛氏,孕育皇嗣有功,晋美人。
如果说第一道是对太尉军方的安抚,理所当然。二道旨意,前朝官员们最为关注,因为“均田令”关系到他们的切身利益。那么第三道旨意,则将后宫震了个天翻地覆。
虽然这些日子有人隐隐猜测,但真当确定的时候,各人还是滋味难明。
“小荷。你说,后宫几年没有听闻这样的喜事了?”
“回昭仪,约莫三、四年了。”
充昭仪愣愣地瞧着面前的镜子,镜中的女子约莫二十出头的模样,杏眸柳眉,五官艳丽。明明是最该鲜妍的年纪,却从骨子里透出一种暮气。好似盛开的鲜花,扒开之后却能瞧见根茎在泥土里一点点腐烂。
沉默半晌,充昭仪起站身,开口道:“走罢,去瞧瞧她。”
“诺。”小荷躬身搀扶。
前些年,陛下也偶尔还会召后宫嫔妃伴驾,但是随着一个个皇嗣胎死腹中,皇帝的似乎也越来越冷了,进后宫的次数越来越少。充昭仪知道,那是因为他瞧透了这表面花团锦簇的宫苑底下究竟有多肮脏。
他厌弃,厌弃这些女人。
所以,她从不去争那些所谓的宠爱。越争只会离他越远,不争反而能留下一些年少时的情分。
千金狐裘,雪掩金钗。冬日的紫禁城,红墙绿瓦白雪相和,一顶顶软轿晃悠悠的走来,落到春禧宫外的长巷内,按先后顺序排成一排,其中最为耀眼的,便是中间夹杂了两座凤撵。
一座整幅鸾凤仪仗,一座半幅鸾凤仪仗。分别是太后和成贵妃。
洛瑶雪有孕,三品以下的宫妃是没资格来专程探望的,所以今日来的都是三品婕妤以上的。
充昭仪到时,春禧宫内已经有了不少人。
扫的干干净净的院内没有一丝积雪,只有院中的芭蕉叶上有几分水汽,显得格外清翠。
充昭仪含笑进屋,一下便瞧见了十分打眼的洛瑶雪。
只见她将一半的头发挽成圆髻,用银丝翡翠簪固定,另一半的头发散下垂在肩后。巴掌大的小脸未施粉黛,狐眸明亮,唇若樱瓣。胭脂色百蝠压褶宫裙垂到脚裸,露一点点出深绿色的绣花宫鞋尖,在一众花枝招展的妃嫔中,显得年龄极小,有些格格不入。
一瞬间,充昭仪似乎明白了,陛下为什么会对洛瑶雪另眼相待。
不仅仅是因为容貌,更多的是,她整个人的气质。媚而不妖,慧而不利,眼神清澈干净。
都说眼睛通心,拥有这般纯粹的眼神,想来性子也极为通透。
洛瑶雪瞧见充昭仪挑帘进来,立即起身。
等充昭仪向太后、贵妃、德妃、贤妃行了礼。洛瑶雪便与其他人一起,向她问好。
“妹妹如今是双身子的人了,不必多礼。”
洛瑶雪的礼还未行下,便被充昭仪扶了起来。
她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洛瑶雪未显怀的肚子,不知怎么就红了眼眶,抬起头,满含期盼地问道:“洛妹妹,我能摸摸么?”
心中一怵,洛瑶雪还未说话,身后的镜心嬷嬷便将两人隔开。
镜心敛首垂眸道:“洛小主身子虚,胎相还不稳,不适宜触碰。还望昭仪见谅。”
“抱歉,是我唐突了。”
充昭仪自觉失态,歉意一笑,平复了神色,便搭着小荷的手走到一旁坐下。
成怡然温和地道:“充昭仪也是太过欢喜了,毕竟宫中许久不曾听闻此等好消息,一时激动也是难免,洛妹妹莫要介意。”
“没关系,嫔妾明白。”洛瑶雪笑笑。
桃花堂正堂空间不小,但人一多,也显得有几分拥挤。
早前她与镜心商量,今日之会不可避免,与其一个一个去见,还不如一起。在春禧宫内,总比在别处安全。
几人落座,言笑晏晏地聊着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听太后说了一下她怀陛下时的经验,又收了其他人的礼。新晋封的苏绿漪和方清溪,亦是众人恭贺的对象。眼瞧着,整个屋里的嫔妃,一个个的都是真心道贺,好似比自己怀孕还欢喜。
银丝碳在火盆中燃烧,整个屋内暖烘烘的。
成怡然道:“今日也算三喜临门。本宫觉着,过些天,这方修仪和苏修容、洛美人的晋封仪式,都放在一日很是吉利。太后您觉得呢?”
“哀家觉着挺好。”
此话一出,洛瑶雪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她刚想说话,便听得充昭仪笑道:“腊月天寒,洛美人身子又弱,就怕受不住。嫔妾倒是觉着,不如方修仪与苏修容的晋封仪式先办,待洛美人诞下龙嗣,再行仪式也不迟。”
苏绿漪和洛瑶雪对视一眼,都颇为意外。
苏绿漪道:“充昭仪说的有理,瑶雪妹妹最是畏寒,还是该好好养着。”
“太后娘娘您说呢?”
太后笑得和蔼:“这样说也确实有理。”
像极了好说话的老太太,不偏不倚。
成怡然轻笑道:“那是本宫考虑不周了。既然如此,洛美人的晋封仪式就先放放,等成功诞下皇嗣。本宫再去求了陛下给妹妹多提一级位分,到时一起加封。”
洛瑶雪眉眼弯弯:“谢贵妃娘娘。”
几人又说了一会儿子话,到正午方才一一散去。待人都走完,洛瑶雪重新沐浴更衣,镜心吩咐众人将屋内的东西全换了一遍。
斜倚到软塌上,玲珑用帕子给她绞着头发,不解地问:“小主,充昭仪怎么这般好心,帮咱们说话?”
洛瑶雪摇摇头,眼神略微迷茫。
想到刚刚充昭仪进门时的模样,洛瑶雪便问一旁的伺候温夏和薛立:“你们可知,充昭仪以前是否有过身孕?”
温夏立即回道:“有的。奴婢记得清楚,那年何皇后刚刚被废,充昭仪心急去探望,却因为路滑失足,跌倒小产了。”
“.......”何皇后?
“充昭仪与何皇后关系很好?”
“小主不知?昭仪娘娘与何皇后是嫡亲的表姐妹。她父亲门下侍郎,母亲是原来何太师的小女儿,先皇后的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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