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华光照彻，一朝长剑破天堑。
夜空御风人们之中，有两人突破了日月境，引起了众人的惊呼。
其中一个是同暮。这不在人们意料之外，他修行已久，突破是水到渠成之事。
另一个令众世家侧目，是一个黑袍老人，此前寂寂无名，居然在此时步入日月境。
“看来七尊缺一的位置不再空悬……”
又一束光亮起，竟然又有一人突破日月境！
“那是……”
这一次，连竹明都不由得看过去。
全祺死前，天下日月境唯有七人。余下人才寥落，一直没有什么将突破的消息。
此时金陵垂危之际，接连突破，未免有些巧合。
他目光落定，听到旁边失声惊呼：“全祺！”
许多苍青山弟子姗姗来迟，见状都是怔住。那日有远游在外的苍青弟子还不知状况地开口：“尊上？”
“少教主。”其余弟子犹豫片刻，还是对一旁闻忧行礼。
神念之中几百年修炼的灵力还在继续攀升，全祺察觉到下一次突破近在眼前。
这一次出现在远处的金龙虚影凝实，几乎实体。其中依稀有龙吟虎啸之声。
金陵阵法之中的灵力难以支撑。顾家人踌躇不敢开口，顾家家主坐镇阵法中心老僧入定。入阵眼非死即伤，各家制衡不肯牺牲。
“必得有一位日月境在阵眼，才有足够灵力催动阵法，”同暮看向那黑袍老人，“在场之人中，唯有先生不知姓名。”
“此乃我苍青东明护法。”不知何处一道传音，是苍青山老教主。
闻忧目光冷下来：“东明犯下重罪，已被剥夺职位，就地格杀。请师……请教主明察。”
“闻忧！”
闻忧随手一道剑锋灵力，迫向那黑袍老人，被飞来灵器化解。
“金龙虚影已经在爆发边缘，此事刻不容缓，不如这样，”同暮收回灵器，“若无道友高义，就投票决定。眼下有九位日月境……”
说着，夜空中御风之人面前都出现了九道光牌，变幻顺序之后悬浮在面前。彼此之间看不清对方光牌上字迹。
“同暮，”闻忧盯着他，全然不看眼前光牌，“这是你的主意？”
同暮笑呵呵道：“此事，都是师兄的主意。”
满明微微颔首。
见无人再开口，已经有人慢慢拿出光牌。
一刻钟后，连顾家家主都取出一块。只剩下竹明、全祺、闻忧、满明、同暮没有动。
“你们提出来的事，怎么犹犹豫豫？”顾宁真不耐烦对满明道，“再不催动阵法，整个金陵都将覆灭。”
“先公布目前结果吧。”满明看向同暮。
“如此一来，我们的投票给了谁，可就不能瞒了。”同暮笑着说。
他话音刚落，先从顾家开始，一道道光束汇来，分票比较均匀。顾家唯一的对头钟家没有日月境，他们没什么喜恶。
之后是清泉山，不出所料，苍青山闻忧得票最多，全祺次之，东明再次之。
人群中发出低低笑声。就算是号称名门正道的清泉山弟子们，也有排除异己的私心。
紧接着是苍青山，同暮饶有兴致放慢了速度。第一个数出来的是全祺，竟有四分之一票。
众人哗然。闻忧目光冰冷。
“是谁？”有苍青山弟子怀疑地看向旁边同袍，“这……”
“谁投的，自己滚出来。”苍青山人群里一片混乱。
看起来，起码八成弟子都在“捉内奸”。或许是真没投，也或许是后悔了。
“还好不是十成，不然哪里来的四分之三给你们背黑锅啊。”顾宁真看他们互相推诿看乐了。
东明也笑了笑：“毕竟有的人已经离开苍青，弟子心有不满，也是常理。”他心中快意，那日剑罚殿里全祺说的话，始终是他心里的一根刺。
此时，苍青山弟子们证明了他们对全祺的失望，转而选择了他。
这四分之一下来，清泉山两位七尊分了苍青剩下的票，都不一定能在第一。
顾宁真接着阴阳怪气：“清泉山把苍青几个日月境刀全了，苍青山自刀一手，以德报怨，实乃吾辈楷模。”
之后，竹明也占了四分之一。不过有清泉山的齐心协力，他还算安全。
但是竹明脸上不见轻松，反而更加冷峻。
“剩下的，不出意外都是清泉山太上长老了。”顾宁真看了眼全祺，似有安慰之意。起码还有个苍青山死敌，票数比他多一半。
“不是，剩下少数是太上长老，”同暮将剩下的光束松开，皱了皱眉，“大部分是东明。”
一瞬之间，苍青山投出最多的，就从全祺竹明并列，变成了东明独占鳌头。太上长老反而是最少得票。
清泉山弟子似有愧色：“……”
各家弟子：“……”
苍青山弟子面红耳赤。
顾宁真这一次没有戏谑。夜风里没了他的声音，显得格外寂静。
只有同暮还是若无其事接着点票。
即使当日已经如此决绝割席离开苍青，更多的弟子反而恨上了最开始的始作俑者东明。即使他如今突破日月境，不在全祺之下。
如当日所说，再来一次，二者之间，苍青山弟子还是会选择全祺。
他就像苍青山上冬日雪，被弟子们习惯。无论几百年，他永远在这里。弟子们初拜山门时，他在高台试剑身姿利落，独坐饮酒。他独坐剑罚断死生，亦俯首温柔救人出秘境险峻。死死生生几度，都是万众传奇。
爱他恨他，更恨当初当日东明和他的属下多事。
东明面色极度难看。
待同暮点完，无疑是全祺票数遥遥领先。
顾宁真：“第二是谁来着？我改投他。”
他如此厚颜无耻，令同暮都是无言以对。
苍青山弟子中也忽然有声音：“我，我也改投……”
“原来是你！”旁边同袍忿忿。
“我……”
“我也……”
顾家子弟看热闹不嫌事大：“没听我们少主问呢？”
“这是做什么，儿戏吗，”同暮笑眯眯地，“既然当时都同意了，可没有反悔余地啊。”
“不太公平。”竹明开口。
“有何高见？”
“既然是为了护山河安稳作此选择，不应该让天下百姓来择？”竹明说。
他与苍青山和全祺没有利益关系，开口又是天下苍生，先占了一个义理。
同暮看了他一会儿：“好，我再去通知百城。”
“不必，我已经处理好了。”
……
金陵一家住户突然被幽幽光芒刺醒，这家的女儿看着面前的九道光牌好奇想抓。她母亲连忙抓住她的手，仔细看了看上面刻着的规则，和目前的票数，慎重拿出一块。
这样的一幕很快从金陵蔓延至十大主城，及至数百小城。
天下无数光点飘来之时，金陵夜空如白昼。那些光点汇聚，比金龙虚影更庞大而耀眼。
顾宁真看着那涌动于夜色里面的光点，心有余悸：“这就是民心所向啊。”
“这民心给你，你要吗？”东明得票数在第五，在民间也没什么恶名，因此还有闲心冷嘲热讽。
同暮将无数光简按灵力流动分开。
偌大楚国百姓的民意，连寒山寺大师脸色都凝重下来。此事非同小可。如果民意选出了皇室守护神祭身，对于楚国国运也是不小的打击。
很快，结果就公布了出来。
数道身影忍不住御高，将九个方向的光影一一过目。
在光点汪洋之中，全祺的票数已经压到了最低。其中满明和东明看不出数量密密麻麻，看不出胜负。
同暮脸色微变，看向竹明。
“别看了，是我，”闻忧淡淡道，“同暮，金龙虚影具体是谁搞鬼，我不清楚。但与你们师兄弟脱不了干系。”
“天下黎民百姓有得知此事的权利。”
同暮沉默半晌，狠声道：“数。”
东明已经僵在了原地：“这不可能，不可能，票数一定有问题。”
“没有问题，”顾宁真有金陵满城阵法，早已经看到了一切，笑眯眯道：“闻忧传音天下，你与全祺积怨。所以我说，这是民心所向啊。”
东明惨白着脸看着竹明数他和满明谁得到的光简更多。
“平票。”竹明说，而后将自己面前九道光简抽出一道，飞向东明那一片。
“还有你们四个没投，全祺闻忧同暮满明，”顾宁真看了一圈，“胜负已定啊。”
东明看向全祺：“我们曾经同为苍青弟子……”
全祺果然投了满明。
东明脸色微松。
然而下一刻，全祺又抽出闻忧面前东明的光牌。闻忧挑眉，没有反对。
同暮开口：“师兄，你先我先？”
满明神色淡淡：“你先我入门，我没让过你一次。这回让你先。”
东明只觉得他们惺惺作态。
满明惜命，即使同暮投了满明，满明自己还有一票。
这是他在用东明的献祭来测试同暮的野心。
同暮面色不变，抽出了满明：“师兄，我看个热闹，助助兴。”他当然知道满明是故意让他先来，但他已经忍了几百年，如此一来反而更生反骨。
满明点头。
东明面色灰败，看向全祺。如果不是因为他，自己怎么会民心所背：“今日我……”他突然看到众人都怔住。
最后一道光简落定，是满明，他投了自己。
顾宁真脸上的笑意褪去。
“既然你已经从九重天知道金龙之事，”满明看着闻忧，“想必无论如何，是要追究到底了。”
闻忧看了一眼同暮：“怎么？”
“该结束了，”满明说，“既然你要追究，由我了结吧。”
说罢，就落身往金陵阵法中心。
正在这时，金龙虚影终于扑来，似乎要在那之前将金陵阵法破坏。顾家家主立刻以满明为阵眼催动阵法，顾宁真却略有挣扎。阵法一角难以补全，眼看就要被金龙得逞。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玄色身形轻飘飘落在金龙虚影之前，他坐在雪白麒麟之上，拔剑挥去天如昼。
金陵百姓在方才已经纷纷走出来。
天穹破开，洒下片片霞光。空气中仿佛有烟香。这是有人即将飞升的祥瑞之兆。
霞光盛一分，雪白麒麟之上的剑光就更盛一分。剑锋生生逼退凝实的金龙虚影，照出他面如冠玉。
“同暮，”全祺开口，他没有传音，但霞光将他声音带至天下之间，“还不收手吗？”
同暮在众人惊骇目光里微微一笑，伸手招金龙向上空盘桓，沉沉道：“此事到此为止，我会为此负责。”
“果然是你，”闻忧面色冷冷，“投票是你的主意，推给了满明。金龙虚影，也是你自作主张。”
“回溯数百年，”同暮静静地道，“是该结束了。”
说罢，他突然松手，任由金龙不断吞没霞光，笼罩了整个金陵天幕，沉盖了下来。
在剧烈灵压调动之下，同暮周身血肉破碎，灵神消磨。
几百年来灵力积蓄，倾泻在了金龙身上，令金龙影子愈发沉重起来。
金龙覆盖之际，顾宁真落下阵法，将已经被轧去右手昏迷的满明推开，周身灵力大放，操纵阵法。几乎顷刻，整个金陵阵法与他呼应。身为顾家子弟，他灵力不精深，危急关头却能以天下为阵。
各家自扫门前雪，都极力在金龙之下自保。唯有顾、钟两大阵法世家子弟分力帮助顾宁真运转阵法，想在剧烈灵压之下保住下方金陵百姓。
全祺侧身在雪白麒麟之上，向金龙处迎去。
苍青山灵罩中突然有一道灵力追在他身后，化作他周身稀薄护罩。
很快是第二道，第三道……苍青山弟子在底下沉默，苍青灵罩稀薄下来，反而全祺周身护罩浑然运转。
清泉子弟咬牙，不想被敌对门派比下，纷纷拔剑御风跟了上去。
寒山寺古钟凌空，古朴光芒洒往整个金陵。
闻忧眼底符文飞快转动，新月几乎要灼烫至脱落而下。眼底里映着的身影，已因他沧海成桑田。
［我预见未来。此日，他御麒麟屠龙，全身而退。百岁无忧。］
苍青山本无灵龙。
几百年前他曾来过，便是九霄潜龙。一朝破开天穹，青云霜寒十四洲。
……
那一日，金陵通宵不夜。
金龙已有实形，鲜血落满金陵街道，一人一剑踏麒麟之上，霞光追随他，剑锋比苍青山白雪红梅更冷冽，万劫俱灭。
东明和苍青山老教主死在金龙之下。此外，无人伤亡。
*
南梦继任苍青山教主那日，苍青瑞雪丰年。
竹明修得仙途，一心向道，此后避世而居。
顾钟两家阵法之道依然针锋相对。
金陵无恙，山河安稳。
他和他在苍青山白雪之间穿行，雪中红梅错当春色。少年时无数次在这里试剑，不知世间人心与剑锋哪个更凛冽，戏谑天下听此龙吟剑鸣。
那一年错过，此后几百年百转千回。而今山河清明，他们一同伏魔，当苍穹之中忽有两道剑光划过，他和他不知又去何方平妖魔诛邪祟。清彻九州太宇。
七尊换了一批又一批，断掉的世界树又继续生长。
后来者，再无人似他。
万人称颂，千秋功名，御剑九重天，酒倾天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