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岁岁到底是岁岁,她只心虚了一秒,心里又燃起浓浓的底气——这是她家她怕啥!
只是手机屏幕的消息推送框有暴雨蓝色预警,门外那个人蒙了一层水汽的人忽然就触动了岁岁的柔软心弦。
岁岁想,哪怕是梦,梦里的哪怕是个魔鬼,冒着大雨来取她狗命也算给了她人微言轻一条命足够的尊重了。
何况门外的又不是魔鬼。
闻远很快回了消息,她没回是不是,反问岁岁:“醒了?”
岁岁想,可不嘛。
可不就是醒了,才能听到敲门声,才能看到闻远。
隔着这样的夜。
冒这样的雨。
见到这样的闻远。
岁岁忍不住想,倘若她没醒,沉沉的继续睡,门外的这个人会就这样等着,等一夜,还是……走开?
这个念头只出现一瞬就被岁岁以“槽多无口”的理由打回。
等一夜的剧情也太扯淡。
岁岁只在小说里见过。
老实讲,她觉得她和闻影后之间隔着次元,每每看闻远一眼,都有意味不明的心思静默于心底。
她看着闻远,却只想沉默,心里总有点说不出的滋味,好像百般惆怅,又确实没那么沉重。
闻远大约是看见屏幕上端的“对方正在输入中”,又抬眼看猫眼。
恰巧听见防盗门开的声响,撞上了岁岁开门迎她的眼。
岁岁推了门,门外靠太近的闻远往后退了几步,眼底浮光掠影似的闪过几缕意料之外。
她大约早放弃了能在此刻见到岁岁。
闻远本人比画面生动,她看见岁岁的一瞬,眸中的某种冰冷淡退,面色仍旧十分白,泼墨的长发浸了水。
可能闻远偏爱黑衣,此刻是胸前有个大口袋的黑色卫衣,看在岁岁眼底,有水墨的质感,倒像浓墨流淌。
她这人淡,颜色好,真如泼墨山水画。
岁岁抵着门,先没把人放进来,探出一颗头,抵在门框上,好奇的眼眸眨啊眨:“这么晚,你来做什么?”
闻远垂眼,岁岁随她的眼往下看,看见了闻远手上拎的塑料袋里,隔着透明的袋子,碘伏和棉签标识清晰印出。
梦里与此诡异的重合。
那句“跑——”又像是被设定好的条件反射,岁岁几乎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我……”闻远指尖抠进手心的软肉,声调却平和的看不出动荡,“听说你擦伤了。”
……冒着大雨来,岁岁想,怎么样也该是件大事,比如说她又谣言四起,谁谁谁要趁夜黑风高行凶,而不是……这点连血都没出,皮也只破一点点的小伤。
听着……怪不值的。
岁岁心底面无表情否认:谣言!假的!那才不是伤!
显然这话不能跟闻远说。
只是,岁岁不说话,闻远就沉默着,她远比岁岁更有耐心,对峙的时间滴滴答答开始漫长。
长到梦里诡异朦胧的感觉沁凉上了脊骨。
岁岁在一派朦胧中听见自己低低的诉说。
“我想……许个愿。”
“可以吗?”
岁岁特别无语。
醒着也做梦?
她怀疑自己有毛病。
岁岁和闻远面对面,除却脑子里乱乱的声效,被身前这一簇目光看的浑身不对劲,只是要她当面碰门,把闻远关在门外,岁岁又做不到。
她怀疑……闻远也有毛病。
楼梯间声控灯熄灭,岁岁拍了下门,第一声太微弱,灯没亮,于是岁岁“砰”的一声,几乎到达凶恶的地步,灯才再亮。
漆黑里,闻远眸低的笑意随灯起而灭,灭到犹如浩瀚深海中一点微弱的光。
反正岁岁看不见。
这样面面相觑又默默无言也太奇怪,岁岁先认了怂,闻远看上去大有站到海枯石烂、天崩地裂,岁岁不开口她就绝不开口的一股劲儿。
岁岁赌不起,把门推得更大一些,试探性开口:“……你……要不然先进来坐坐?”
虽然说完就想咬舌头。
闻远却说:“好。”
她这声应得快,又缓又长的反射弧在那一刻缩短,好像晚一秒岁岁就要改口了。
差点改口的岁岁错愕:“……啊?哦,好好好,请进请进。”
闻远唇角很浅的带着弯,从她肩侧过,垂着的眉眼流光转瞬,她低下的眉梢静静看着岁岁。
岁岁随她的目光转。
闻远一个眼神就很有故事,岁岁知道,她看过她的影片,补过闻远冷的热的知识,只是她就这样看,看的岁岁说不出哪里不对劲。
实不相瞒,岁岁现在觉得有毛病的是自己。
闻远站在门口玄关处等岁岁,岁岁看她进了屋,只好默默关了门。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怎么觉得……闻远等的就是这句话呢?
岁岁开了灯,亮堂堂的大灯,照的她眉眼间皆是光,是闻远念念不忘很多年,而后又再没见到过的模样。
那日清晖满堂,她双手合十,低低说想许个愿。
她问:“可以吗?”
麻木的眼、破碎的灵魂,只有双手合十才有几分虔诚,那份清晖映进她眼底,添几抹生机。
闻远只记一个开头就没再想下去。有些记忆一想就痛,密密麻麻的疼痛入骨髓,哪怕自虐般翻来覆去、时时刻刻回忆,疼痛的阈值也并未提高。
多少年都没有好转。
有些疼痛入骨,并不会被时间治愈。
闻远眸光在颤,隔着明亮的灯光剖画岁岁背影。
那段脊骨……那个人……那个雨中给她撑伞,后来笑起来眸若星河的人……
有些事就不该记。
有些事……宁可用谎言诓骗一辈子,也好过看见全部。
只是,纵使她有千百段理由,纵使她多自信与谎言的天衣无缝,总有契机被人戳穿。
人总愤恨于欺瞒。
闻远痛苦的闭了闭眼皮,忍不住攥紧拳心,手心的软肉被摁红。崩溃的情感如溃流的岩浆,灼烧的她心尖一片焦荒。
岁岁回头才见闻远一直不动,站在玄关,玄关只有半面光,所以闻远眼底晦暗,那种浓墨漆黑流淌的诡异感觉又出现。
岁岁面露无奈歪歪头,看着闻远不知道该说什么,反手把偏黄的灯光关掉,换了个日光灯白亮的色系,那种下一秒鬼故事原地上演的氛围果然消退。
岁岁舒心了。
她招呼闻远随便坐,可闻远身上衣服全湿了,头发也湿漉漉的,整个人跟落汤鸡没什么两样,就这样湿漉漉、可怜巴巴的站在玄关处不愿意踏进屋里。
她怕沾湿岁岁,怕雨水沾湿她的羽毛,弄脏她干干净净的宝贝。
岁岁没能理解,又从沙发边折返回玄关,试探的伸伸手,做个邀请的姿势。
“请?”
岁岁抬眼看她,满头问号,看着自己显得毕恭毕敬的手心还觉得影后矫情。
一定要这么有形式感吗?
闻远:“……”
其实最初认识岁岁的时候,闻远不是现在这么个脾气,那会儿少年人最不知天高地厚。
她看外表乖乖的岁岁不太顺眼。
那日檐下躲雨,岁岁有父母来接,闻远站在教室门口,眼眸轻蔑,看着这一幕堪称和谐的画面,心底讥笑了几声,挑了挑眉。
岁岁却半道折返,从瀑布似的雨里冲回檐下,将叠好的伞递给闻远。
她冲这个一直不太好相处的同班同学露了抹笑,那是长辈老师很喜欢的笑,那是很多同学很喜欢笑。
眉眼弯弯,雨水糊湿了她的眼睫,闻远就看见她湿漉漉的冲人露了个乖巧的微笑。
闻远却不喜欢,甚至厌恶,严重到看她笑就生理性地皱眉。可她在冲她笑,闻远来不及收回轻蔑的眼神,还带着诧异,混合矛盾的心思叫闻远没接岁岁的伞。
还托岁岁的福,原本栖在檐下也觉得可以的闻远看着雨,咬咬牙就冲了出去,刚在雨中一露面,衣衫就全湿了。
密集的雨瀑,打的人脸疼。
闻远再没比此刻更讨厌季岁岁。
可她身后被人扯住,头顶忽然覆下一片蓝,那顶遇水开花的廉价蓝伞撑在她发顶。
岁岁揪住闻远的书包带,才不管别人浑身写满的抗拒,强行给人撑伞。
闻远不耐烦:“你走开。”
“不走开。”岁岁眼底温和明朗,“雨太大了。”
闻远凶的一批的声音含糊在雨声里,气势竟然弱上三分。
岁岁半面肩膀在雨里。她手举的高,真的酸,校服颜色深了一半。
闻远那时候就比岁岁高很多。
岁岁父母的车停在前面,闻远从逐渐下降的车窗玻璃里看见了两张脸。
一前一后,不约而同侧目在看,看她和他们女儿在雨里争执。
闻远露了个意味不明的笑,忽然对岁岁改口:“行啊,你给我撑伞,送我回家。”
岁岁:“为什么?”
是她非要滥好心冲到自己面前给自己撑伞,如今还要问“为什么”?
闻远吊儿郎当、无所谓似的:“不为什么,好人不是应该做到底吗,到底撑不撑?”
她语气还是不好。
岁岁想了想,直白又稚气的反驳:“不是。”她辩驳,“好人不是应该做到底的。”
闻远闻声又在笑,恶意昭然若揭。
岁岁也有点生气:“不撑了,你走。”反正被雨淋的不是她。
闻远一脸“你也就这样”的表情,真就走了,冒着大雨跑了起来,女孩子当时过耳垂的短发,跑起来的背影肆意,空荡的书包在身后晃,晃的岁岁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愧疚。
好像闻远那样的才是青春。
岁岁垂头苦闷。
早知道塞了伞就走。
跑远的闻远在校门转角处停下,坏脾气的回头看了一眼,她想看某个傻不愣登追在她身后的人,结果岁岁真的没追出来。
闻远目光放在眼前这个岁岁身上,忽然觉得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