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被藏着的人吓了一跳,而是被竟然有什么东西能够在宫中众目睽睽之下躲藏到她的轿辇里未被发觉的惊讶。
那个人穿了一身小太监的服饰，一看就不是他自己的，衣服比他整个人大了好几号,松松垮垮地挂在他的身上,衣角在地上拖出了好长的一条。
明明是他躲进了金桐的轿子，却比金桐还要害怕，见人进来几乎是在瞬间就抬起了两条胳膊将头深深埋了起来瑟瑟发抖,金桐很难不联想到很久很久以前她出门时见到的无家可归的狗——仿佛别人只要抬一抬脚，他就会被恶狠狠地一脚踹出去一样。
“娘娘？”小宫女见她迟迟没有动作，不由得轻轻唤了一声。
“无妨。”金桐坐了进去,抬手将轿帘掩好。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今日之事要是被别人知道，怕不是她当场就会被安上个秽乱后宫的名声被拖出去乱棍打死。
不过可能是她总觉得自己已经离死就差那么一步了,不在乎多安上一顶什么乱七八糟的帽子，又或者是面前这小家伙看上去实在是太可怜了，可怜到她忍不住想好奇一下子他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总之竟然鬼使神差地没有出声叫人。
小家伙的头发很长,金桐注意到他的发梢似乎带了些水汽，像是刚刚沐浴完一样给人的感觉湿润润的,不过发间却并没有水珠滴落下来。
他抱着头挪动了下,见金桐似乎并没有开口叫他和伤害他的意思，又悄悄自以为没人发现一般往下放低了一点手臂。
金桐看着他那副小心谨慎的样子，无端想到了自己那池子鱼里一并养着的只小乌龟,畏畏缩缩的每次探出脑袋都要暗中观察好久，有一点点风吹草动立刻就缩回壳里了。
“你、你是个好人！”小少年半天没有反应，只是耳根越来越红，金桐估摸着时间,离她宫中都走完一半的路了，小少年才可怜巴巴出了声。
他声音不算低，金桐条件反射屏息掀开帘子的一角，却见到外面跟着凤辇行走的宫女脸上没有一丝波动，仿佛根本什么都没听到一样。
“别人看到我就要过来抓我打我，可是你没有！你肯定就是传说中的好人了！”他满脸认真继续道。
金桐竟有些分不出来这孩子是真傻还是装傻了。
“姐姐、姐姐你好漂亮！你就像我姐姐一样漂亮！你在这里是不是很厉害啊她们都很怕你？你是不是见过我的姐姐？你身上有我姐姐的味道！你能不能帮我找找我的姐姐？”
小少年瞬间往前扑了一下，凤辇中本来就没多大空间，容下他们两个都有些勉强了，这样一下他与金桐挨的便更近。
不过所谓的近也只是他的衣服虚虚与金桐的裙摆挨在了一处，金桐敏锐闻到了对方身上的一些味道，很淡很淡，有些像是站在海边远眺时冷风送到近前的气息。
外面的宫女仍旧没有什么反应，金桐身边的人虽然被拔的差不多了，但终究还是剩了几个得用的人的，她们如果察觉到了什么肯定不会是现在这个反应。
金桐眉毛轻挑：“你姐姐是谁身边的宫女吗？”
小渔慢慢摇了下头。
他抱膝窝在角落里，这孩子仿佛会缩骨一样，这样一团甚至还没有金桐上轿时踩的小凳大。“我姐姐被人抓走了，我不知道谁抓的她，只能跟着她的味道一路找到了这里……可是这段时间以来她的味道越来越淡了……我马上就要感觉不到她了……”。
他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低落。他看上去年纪不大，约莫就十二三岁的样子，金桐早年其实也是有这么大的一个弟弟的，在和他一样的年纪时……被人害死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金桐都有些忘记他的样子了，只记得是个和面前少年差不多大的孩子，可能是被她保护的太好了，说话都是软软甜甜的，所以在脱离了她的视线之后……遇到危险时连一丝丝的抵抗能力都没有。
她心软了一瞬：“那她长什么样子？姓什么叫什么？被抓走送到宫里的吗？难道是强抢民女？”
不怪她想歪，修真者中自有自的规定，其中一条就是忌在凡人面前使用术法，故而大部分在凡间混的修者其实……都是修真界中混不下去的，毕竟随便一个练气一层的小弟子就能在凡间成为大爷被毕恭毕敬唤上一声仙师了。
绝大多数凡人终其一生都不会遇到一个修者，到了金桐这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倒是对这个群体有所耳闻，但谁会无端想到这边啊。
“她长的和姐姐你一样漂亮！我是银色的，姐姐是金色的！姐姐她亮闪闪的！姐姐她性子特别特别好，她……”。
他话没说完帘子被人一把掀开，探进来张有些探究的脸：“娘娘，您在想什么呢？我们已经回宫了。”
金桐定定注视那人一眼，没有回答。
她余光扫过刚刚少年在的地方，那处已经空无一人了，只有鼻尖处的咸湿味道久久不散。
(六)
回去以后，金桐先遣人去查了下近期都有哪些人进了宫。
对她来说这并不是难事，宫规森严，宫里进出人都有详细的记录，外加这年并不是大选秀女的年份，近期也不是外放宫女的日子，对她来说要好查上不少。
她本就是将门出身，不说宫中了，整个京城的侍卫头领金桐就没有不认识的。
甚至早年金桐没少和他们拼酒侃大山。
她身边贴身的人都被拔的差不多了，可没有人会傻到把所有牌都大摇大摆摆在明面上，金桐随手在暗处埋的线仍旧不少，且更不用提她母家将军府那边从没放弃过宫中的势力。
她稍稍用了点手段，就拿到了记载那些新入宫的宫人出身背景的册子，查了一遍都没有符合的。其实也在金桐的意料之中，毕竟从小渔的反应中那姑娘并不是自愿的……但如果是被偷着送入宫中的，那就很难查了。
她想了想，传讯回去，让将军府查一下近期各家后院是否有什么异动，顺便问了下自己家送的是什么贺礼。
自那以后金桐一直没有再见到这个少年，皇帝召她去用餐的次数却越来越多，每次摆在她面前的都是那一片薄薄的白肉，吃的久了，金桐甚至有些爱上这个味道了。
只是每次吃到，她都会无法避免地想起那个身上夹杂着海风气息的少年。
但皇帝面前的肉却越来越少了。
第一次召她去用膳时，皇帝面前还摆满了小小的一碟，肉也是约莫巴掌大的一块，而今天金桐再去的时候却只剩下了一个小小的肉条，也就小指那么细长。
“再好的东西，都有吃完的一天啊。”皇帝见她盯着那片鱼肉发呆，叹息道。
“普天之下莫非皇土，这世上的一切都是陛下的，陛下若有心，还有什么是得不到的？”金桐敷衍道。
谁知皇帝却摇了下头：“这和那些俗物可不一样。”
他敛了眸：“将军他率军多年，为我大魏打下千里江山，可谓是天生将才，更是朕的左膀右臂弘股之臣，为了抓这条鱼却也废了不少功夫。”
“能得这一条，已然是上苍赐朕的福气了，哪儿能贪图太多。”
金桐在心底翻了个白眼——信你才有鬼啊。
别以为她不知道近期一支支离开京中去找寻什么都队伍。
第一次吃到的肉类似于水果的甘甜，而今日的尝起来……却感觉要甜腻了许多。
金桐回了自己宫中，连着叫了好几杯水都没能将那股腻人的味道给缓解掉。
也是在她的宫里，她第二次见到了小渔。
这次他没再穿那件小太监的衣服了，而是换了一件样式有些朴素但质地却极好的服饰，金桐早上出门时刚听宫女说过浣衣局弄丢了哪个秀女的衣裳。
上次选秀还是两年前的事情了，好在小渔偷的是普通秀女的，若是换了个有点地位的娘娘怕是要害了不少人。
这回他是真真正正的扑过来了：“你肯定见过我姐姐了！你身上有好多她的味道！”
上次见面时他还是一头黑发，如今发间却穿插了不少银丝，黑白相间的极其惹眼。
金桐将他两次的话在心头飞速过了一遍，止不住心里一窒，隐约有了不好的猜测。
该不会……
她骤然有些喘不上气来。
窗外突然传来几声清脆的鸟叫声，金桐一把将小渔推进了内室嘱咐他藏好，转而唤人进来。
来人是她最大的底牌也是最后的心腹了，是如今宫中总侍卫长，可以说这宫中每一处关卡守卫都是由他所安排负责的。
他与金桐的关系......却是连将军都不知晓的。
“查到了。”他进来便道。
“那位近些日子去的地方不多，不是很难查，除了每日固定的早朝与御书房外……他更多时间都是呆在侧宫那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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