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终于松下一口气来。
他先前一直隐隐担心金桐留了些什么后手,如今对内金桐底牌尽出,对外有结界相护,任金桐她们是插上翅膀也逃不出去了。想到此处老头心中不禁涌上阵阵快意,略敛了眸,抬手便是一招终南紫府的不传功法绝学“乾元九重”,灵力于空中凝成一条虚幻的暗金龙影,扬袖便对着几人呼啸而来。
因着几人站姿角度的问题,那龙形率先是对着楼迎故来的。
金桐随手抹了把唇角溢出的鲜血,眨眼间便瞬移身形到了楼迎故的面前,动作甚至要比反应过来的敖琅还要快上几分——金桐方才以身布阵,这阵已与她短暂融合了一部分,她于阵中行动自然是如臂使指的。
金桐胸口有暗金龙影穿胸而出,龙影本想继续向前,但穿过金桐的身子这一举动似乎消耗了极其庞大的灵力,余下的龙影身型远不及刚刚凝结出的那般凝实,稍稍一击便化为灵力消散无踪了。
楼迎故眼见着她替自己挡下了这凝聚了老头毕生功力的一击,漫天血花随风四散,金桐终于再也压制不住自己的伤情,修为境界以一种极其可怕的速度节节骤降,直直降到筑基后期方才缓缓停留下来。
而这个时候她已然是奄奄一息了。
她如失了重般缓缓从空中坠下,楼迎故几步上前一把将她揽在怀里,不知为何眼眶莫名有些发红。她的鼻头酸涩的厉害,接连深吸了几口气外反手抓了一大把符咒一股脑地对着阵外抛去。
她将金桐交给银渔,看着对方小心翼翼收起自己尸化后过于锐利的尖爪,“冷静,听我说。”
“你们都看到了,现在这里一共有三重大阵结界,一环套着一环。第一重是金桐以身化为阵眼的化灵阵,第二重是我们刚刚过来的那个隔绝气息的结界,第三重是外面修者不知何时布下的刚刚没能打破的阵法。”
楼迎故的拳头捏的死紧:“第三重,我刚刚才发觉过来,这是一个封印大阵。”
楼迎故心中有数,刚刚炸出的那几百张符咒根本挡不了多少时间,她也顾不得看众人反应,犹自继续道:“这是一个上古时期专门用来封印洪荒猛兽的大阵,威力极其强大,千万年前即便是龙族遇到此阵也无计可施。”她侧眸看了敖琅一眼:“不过这阵法在无数年前就已经失传了,当下这个应该是后来被人复原过的,碍于阵纹缺失与布阵材料的因素根本发挥不出当年那般强大的威力。”
“可即便是这样也不是我们能应付的,”楼迎故按了按额角:“他们恐怕是碍于金桐的不死之身特意布下了此阵,他们已经不抱有杀死金桐的想法了,无论如何先将她彻彻底底封印在这种地方封印上几千几万年再说。”
“而阵中的所有人都会被封印在这种地方。”
楼迎故心头破天荒地生出一股悔意,是她太过狂妄自大凭着几张上古符咒就拉着敖琅以身涉陷,也是她修为薄弱次次都要敖琅出手相帮,敖琅本就在那个漆黑的蛋壳中度过了千年,她才离开那个山洞多久就……敖琅甚至连这片土地都未曾走过看过。
她的眼眶越来越红,难得有些不敢抬头看她。
垂在身侧的手突然被另一只温暖的手握住,楼迎故不敢抬头,敖琅便一把将她扣在了自己怀中,又顺了顺她的头发:“那又如何?”
“即便是上古的原版大阵,也不是没有龙逃出去过的,更不用提这么一个小小的复原品了。”敖琅笑的恣意:“这世间根本就不存在完美的东西,人是如此,龙是如此,区区一个阵法更是如此。”
“既然是阵,就一定会有阵眼缺点。”她的金色眸中闪耀着璀璨流光,自信骄傲又明亮耀眼,“我和小渔都不懂阵,还要劳烦你了,我家小楼在阵法上的天赋是无人能及的……我一直都这么觉得。”
有温柔的液体自她眼眶中流出,她含含混混低头“嗯”了一声,视线所及之处一片模糊。
——敖琅知道什么啊?她总共才见过几个阵法师啊?!她总是、总是这么愚蠢而任性,只知道一味相信自己帮自己收拾烂摊子……
她咬了咬牙用力擦了擦眼睛,盘膝而坐潜心凝神——她不会再让敖琅失望了。
布阵是一门十分高深的学问,即便是复原过的九玄凝空阵也至少在天极上品,要布这种阵法的要求极为苛刻,天时地利缺一不可。
楼迎故来时就四处观察过地形,她们如今所在之处根本不适合布阵,相性的地点能大幅度增加阵法的威力,不适宜的自然会削弱,这也是她如此轻易在尚未惊动布阵着的情况下进入结界的缘故。
不合的地势甚至会影响阵法结构,好的阵法师则会根据地形对阵纹进行改动,空中的九玄凝空阵看起来和原版差不多,那么尚未改动的那些部分造成的能量流失……
楼迎故眼前一亮。
九玄凝空大阵之所以会消失在岁月长河中,等级高深布阵难度大是一方面,布阵所需的材料太过珍惜又是一个方面,不少阵石在现今这个修真界中甚至闻所未闻。
无论是楼迎故还是敖琅,对一些珍惜灵物都有些与生俱来的直觉,可她与敖琅都未发现附近有什么珍惜灵物的出现,那么……阵成的能量又从何而来呢?
更何况天极法阵一旦阵成必定引来天地异变,虽说能用一些法器短暂屏蔽天机,但却绝对无法屏蔽过敖琅,也就是说……
这个九玄凝空阵根本还没成阵!
楼迎故呼吸猛地一窒,还未说话突闻阵阵凄厉惨叫哀烈传来,一时间耳边尽是悲鸣之音。楼迎故猛地抬头,一眼见到正对面一个修者在她面前几息之间化为枯骨,巨大吸力从地底升起,竟生生抽干这些弟子的生命力汇入阵中!
楼迎故终于明白过来——这些原本在结界中围攻她们的人全部都要被一同牺牲掉!
山河变色,天地无光,凄厉惨叫不绝于耳。刚刚那个老头似乎也反应过来了,立时转身破口大骂:“袁非真!你这是何意!还不快打开结界让我出去!”
他所唤的男人勾唇笑了笑:“此话何意?终南紫府身为正道第一门派,理当以身为天下修士之表率,这妖女为祸世间足有千百年之久,如今既能为世人除得此害,长老您却退缩了?除此妖女捍卫世间该当是多大的功绩!今日过后,诸位同道便皆为我辈之楷模也!”
“名传四海,人人赞颂,这不就是您想要的吗?”
白须老翁胸口剧烈起伏着,一张脸涨的透红,看那模样恐怕下一刻就要被气的生生厥过去一般。
真要仔细说来……这阵本是不应这么容易布成的。单凭这几个合体也不是无法发觉在外被人偷梁换柱的大阵,可这几个合体期似乎也是互相戒备的,彼此都没使出自己最强的力量,阵成的一瞬又刚好是金桐反扑最厉害的时候,几个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金桐身上,竟也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如今大阵已成,说什么都是来不及了。
老头与袁非真说话的功夫,阵中超过半数的“除魔卫道”的弟子已然倒在地上化为枯骨,这阵法本身就有问题邪性的很,众弟子又是被自己先前的“盟友”背后捅刀,一经横死冤魂不散,阵中霎时阴风阵阵鬼影连天。金桐自己修的功法就是炼尸化魂,也是绝人轮回断人转世十恶不赦的阴邪路子,平日里被她用师门秘术压制在尸傀之中,今日以大阵为引尽数一股脑地冒了出来。
鬼影重重冤魂悲鸣,金桐身上的厉鬼远比那些新化的鬼怪来的凶残,转眼时间四周环境都接连阴森了不少。
敖琅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看向了楼迎故,直到看到她专心盘衍推算阵法走势完全没有注意到阵中情况后才略略松了口气,楼迎故怕鬼的事情她记得清清楚楚,被困阵中于她而言甚至还没有楼迎故被鬼魂吓到来的可怕。
条条冤魂聚集在一处猛地撞向阵法,遮天大阵不堪承受重负发出刺耳声响,老道也顾不得藏锋显拙了,看家的本领压箱的底牌拼了命地往外使:“袁非真,你就不怕今日之事传扬出去天下同道找你报仇吗!”
这回惊诧的反倒成了袁非真了。
好歹也是在修真界中活了几千年的人,竟然还会如此愚蠢。
他偏过头来,语调中满是嘲弄笑意:“我说魏长老啊,你莫不是年龄大了傻了不成?只要再过上一时片刻,还有谁会知道呢?”
敖琅和楼迎故无法在阵中向外发出消息,这些正道弟子自然也是同样,从一开始他们就被算计为了布阵的祭品,只要所有的当事人都死光了,又有谁能知道真相如何?
老道未必是真的不懂,他自己为夺机缘也曾这样坑害过别人,他只是不愿意相信罢了。
金桐窝在银渔怀中,早已精力不济陷入昏迷,殷红血色顺着洁白手腕蜿蜒而下,一滴一滴落在不知何时被小渔尾巴上流下的血迹浸湿的地面上。虽说敖琅生为龙族华贵无双,周身清正凛然邪祟不侵,但在这种情况下却也难免受到了些影响,自大阵布成起她的额上就一直隐隐有痒意传来,冤鬼四溢后龙角更是几度要控制不住冲破额头,身为万物之首的威严不自觉地从她身上逸散出来,连阵外的寥寥几匹灵兽都开始发起抖来。
小渔离她最近,自然也是察觉到了这股子威压,可他到现在都没反应过来这威压来自敖琅身上,还以为浸透全身的冷汗是被这些冤魂惊出来的呢。
冤鬼凝结集中攻击向几人所在的方位,敖琅身前结界剧烈波动半晌,继而一寸一寸碎裂开来,银渔的手臂紧紧揽在金桐腰上,眨眼间的功夫便松开了手挪了步子挡在敖琅与楼迎故的面前。
“对不起。”他冲着敖琅勉强勾起一个略显惨淡的笑意,神色空茫无悲无喜。
“连累你们了。”
这话金桐也说过,如今他又重复了一遍。
人鱼并不是什么善战的种族,比起龙族这种可堪撕裂天地的纯然强势,更多的人鱼修的都是些幻术迷惑的功法。银渔的实力比起他们不知要再低上多少,他的修为本就是这场中最低的一个,甚至连楼迎故都有所不如,能强撑到现在全靠着金桐悉心为他炼制的那具尸傀。
他甚至连金桐刚刚用的透支自己生命力与修为的招式都用不出来,他全身上下只剩一颗深深嵌于脑中的晶核,所能做的也只有引动这颗晶核自爆拖延一线生机而已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我.......
让杳姑娘费心了....愧疚鞠躬qaq
全都交接完毕了,努力填坑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