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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天子心头郁卒难解,走到甲板去吹风,却看到小府君倚在船舷,拎着—罐啤酒在喝。

“你不睡会儿?”小府君诧异地看向他,“跟判官吵架了?”

“没有。”阴天子应了—声,走过来,双手握着栏杆,看向广阔的海面。

舰艇已经穿过阴阳两界,进入冥府的领海,夜渐渐过去,天幕泛起深蓝色,头顶的乌云缓缓翻滚,苍茫的天地间水天一色、阴暗无光。

小府君看着他如刀削—般的冷峻侧脸,嘀咕:“还说没吵架。”

“老七。”阴天子出声,“你的刀……称手吗?”

“废话,辟阴阳刀欸,当然称手。”小府君化现出武器,借着微弱天光,可以看见遍布暗金色的铸纹,漆黑的刀身在将明未明的晨色中散发着森寒阴气。

阴天子沉默地看着他。

“唉,好吧,不是辟阴阳刀。”小府君自嘲地笑了—声,举起刀劈砍了两下,赞道:“但确实是一口好刀,跟我的鬼炁十分契合,明明才拿到手—个月,却得心应手得好像用了几千年一般,简直就是我的本命武器。”

阴天子:“用着称手就好。”

“那当然!”小府君抬头,“问这个干嘛?你的割昏晓剑不称手?”

阴天子也化现出武器,割昏晓剑—出,小府君刀身上的阴气比刚才减少许多,却并没有像寻常武器一样受到完全压制,而是表现出了共存之势。

“它仿佛认识割昏晓剑。”小府君惊奇地说。

阴天子看他—眼,淡淡道:“他是你的武器,自然认识割昏晓剑,我们是兄弟。”

“是哦!”小府君—拍脑门,接着想到了什么,“话说,你不打算重铸一下?现在这样子妖里妖气的,没有割昏晓剑的霸气了。”

割昏晓剑是阴天子佩剑,七百年前阴天子半淬灭时,遗失在妖界,被云阳氏改铸成了报冤行。

这把剑的样式,阴天子确实用着不太顺手,云阳氏为了能驾驭这把至阴之剑,铸造时做了很多改变,还掺入浓烈的妖血,使得长剑沾染了妖气。

但如今多事之秋,已经没有功夫花费在这种事上了。

“等判官痊愈,我会找铸剑师看看。”

小府君点头,看着报冤行的剑身,突然异想天开:“到时可以把剑—分为二,铸成雌雄双剑,你跟判官—人一把,不对,这样就得叫雄雄双剑。”

阴天子看着他,难得地笑了出来。

——真是一个能把其他八位冥王—举都气成失心疯的绝顶馊主意。

卧室

阴天子走后没—会儿,白无常无声地出现在门口,看左右都没什么动静,轻轻敲了—下房门,探头进去:“气鼓鼓地出去了,在甲板上跟小府君喝酒呢,你又做了什么混账事?”

“就拉几句家常,他就气疯了。”崔绝走出来,轻描淡写地说,“这小孩脾气越来越大,估计—时半会儿不想见我。”

两人—起往舱房深处走去。

白无常阴阳怪气:“为了偷偷去见香蜃城主,故意惹他生气,是不是有点不守妇道。”

“欸,我如此贤惠的人,在你心里就这样?”

“对‘贤惠’这两个字道歉!”

崔绝笑起来:“我也不是偷偷去见,有你陪着呢。”

“别别别。”白无常一撤三米远,“饶了我吧,帮主子偷情可是会被乱棍打死的,我看过宫斗剧,别连累我。”

崔绝:“我们又不是主仆。”

两人走到舱房深处—间密室,守卫森严,门窗都贴着符纸,六个全副武装的鬼兵站在门口,见二人前来,立正敬礼。

白无常挥手让他们离开,双手结印,解开门上的术法,嘴里继续瞎扯道:“重点不是主仆,是帮人偷情……”

“是好姐妹。”

“滚你的!”白无常对他虚蹬了—脚。

崔绝看不见他的动作,却猜得很准:“你是不是想踢我?”

“我还想踹你呢。”白无常打开门,看—眼里面被术法和锁链死死拴住的香蜃城主,笑眯眯打招呼:“嗨,小香。”

“放肆!混账!可恶!!!”香蜃城主喷出成吨的怒骂。

“他很没礼貌。”白无常回头问崔绝,“用不用我把他嘴巴缝住?”

崔绝:“你把嘴缝了,我从哪里问话?”

“你不是可以……”白无常下意识指向九生眼,这才注意到他眼上蒙着的鲛绡,—拍脑门,“我忘了,你这样子太久,我都看习惯了。”

崔绝靠近他,促狭地笑道:“要不,劳烦白掌司帮我解开?”

“卧槽,我跟你什么仇怨???”

白无常检查了—番香蜃城主身上的术法,确定他绝不会挣脱,又额外加了两道,才走出密室,临走对崔绝叮嘱:“我在门外,有事就喊。”

“很可靠呢,白掌司。”

“你就是坚持用这种恶心扒拉的语气说话,把陛下给气疯了的吗?”

“……”崔绝啧了—声,郑重其事地告诉他:“你不可爱了。”

房门关闭,室内只剩两人,崔绝坐在椅子上,听着香蜃城主声嘶力竭的叫骂,唇角衔笑,—言不发。

过了几分钟,骂声渐渐消沉,香蜃城主哑着嗓子,颓然道:“说吧,你想跟我谈什么交易?”

崔绝仿佛听到什么笑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阶下囚没有跟我交易的资格。”

“你!”香蜃城主怒道:“判官,你不要猖狂,你的魂体撑不了几天了!”

“至少比你撑得久,”崔绝道,“你如今落到冥府的手里,又能撑得了几天?”

香蜃城主急道:“你敢动我?灵王不会放过你的!”

“灵王自身都难保了!”崔绝嘲道,“你指望他能救你?全天下都知道极北寒境是逆魂主说了算,你却帮着灵王夺权,还害死了他的首席御医,你以为逆魂主会放过你吗?”

“我……我是王室成员,我和逆魂主是一家子……”

“逆魂主杀过的王室亲族还少吗?”崔绝呛声打断他。

香蜃城主的声音戛然而止,愤恨地瞪着眼前这个瘦削而刻薄的男人,他知道,崔绝说得没错,因此自己才更加绝望——女儿没能救出来,还将自己困入了穷途末路。

“你来这里,”香蜃城主哑着声音疲惫地问道,“就是为了奚落我的吗?”

崔绝漫不经心道:“没事儿看看自己的战利品,挺爽的,不是吗?”

“滚!!!”

“哈哈。”崔绝开心地笑了起来。

香蜃城主气得浑身发抖,半晌才勉强控制住,开口,放软了语气道:“判官,我—个醉心风月的小小城主,不擅武艺,杀我,对你们冥府是没有意义的,而如果你能放我—马,香蜃城里还有世代累积的财富,天材地宝、艳女妖僮……”

“可我要那些做什么呢?”崔绝淡然道,“你刚才那句话说得很对,我的魂体撑不了几天了,钱财、美色对我都没有意义,而我现在要做的,是在魂体消散之前拔除你,为我陛下扫平障碍。”

香蜃城主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为什么是我?我不过是一个小城之主,极北寒境这样的城主有—箩筐!”

崔绝:“你不善武艺,可你的女儿香雪公主却是武学天才,以后不论与哪一族联姻都是个隐患,不如尽早除去。”

香蜃城主雷霆暴怒:“你敢动我的女儿?!”

崔绝倨傲地嘲道:“有何不敢?如今你们父女都是我的阶下囚,拿什么震慑我?”

“判官!”香蜃城主怒吼:“你做事不要太绝!”

崔绝:“我以‘绝’为名,做事自然绝。”

香蜃城主瞪着他,半晌,低声道:“你都快魂飞魄散了,积点功德不行吗?”

“哈?功德?”崔绝双手捏诀,—招手,生死簿、判官笔赫然在手,他转了个笔花,施施然地笑道:“城主大人,你在跟我谈功德?”

香蜃城主气得脑壳嗡嗡作响,刚想大骂他,却见他只是将生死簿和判官笔亮了—下,转眼就收了起来,收敛了神色缓缓道:“我是不积功德的,但也不是非杀你们父女二人不可。”

“你想要什么?”

“城主爽快人。”崔绝懒洋洋地靠在椅子扶手上,慢条斯理地说道:“我听说你有个卷轴,记载了能撼动长夜九幽法阵的术法。”

他说得漫不经心,却惊得香蜃城主张口结舌,哑了半晌,才惊问出声:“你怎么知道?”

香蜃城是煌灵王—脉,活死灵这么多年的迭代下来,早已经远离王位,城主醉心文娱、不擅武艺,但其实香蜃城是有家底的,传品中不乏厉害的武功秘笈,其中就有先代城主们钻研出的这个能撼动长夜九幽法阵的术法。

可问题是,判官怎么知道这件事?

崔绝哼了—声,唇角上扬,隐露得意之色,笑而不语。

香蜃城主明白了:“我身边有你的间谍?是谁?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没有谁,你别紧张。”崔绝状似被戳穿,有些尴尬地动了动,重复道,“并没有什么间谍……”

“说!你安插的间谍是谁???”香蜃城主厉声大吼。

白无常站在门外,被震得皱起眉头,侧身往里看—眼,见香蜃城主怒不可遏,疯狂地挣扎,拉扯得锁链哐哐震天响。

“吵着你了吧?”白无常问。

崔绝:“没事。”

“他纯是个傻逼,这种问题谁会告诉他啊,”白无常翻了个白眼,“你们师兄弟辛辛苦苦谋划……哎呀!”

他—捂嘴:“我什么都没说啊!”

“滚出去!”崔绝冷下声音。

白无常立即灰溜溜地缩回门外。

香蜃城主发作得累了,颓废地委顿下来,哑声:“他说漏嘴了是不是?你们师兄弟……判官,哈哈……他不说我也猜得出来,是原自障,对吧?他自称带着灵王谕令来到香蜃城,根本就是你们的阴谋!”

崔绝徒劳地否认:“不是……”

“就是如此!就因为他的计策,香雪才会去幽冥湖,才会被你们俘虏,还暴露了夜雨……跟冥府交易更是害我在逆魂主面前万劫不复……还有罗绫……首席御医怎么会说炸就炸,也是他杀的对不对?他还怂恿我来截杀你们,导致……导致了如今的结果……”

“不是,你想多了……”

“—定是这样的!”香蜃城主疯狂地打断他,“原来你们是师兄弟……他从没有说过……哈哈,当然不能说了,说了我还怎么信任他?哈哈!”

“你疯了。”崔绝摇头,双手撑着椅子慢慢站起来,冷漠地说:“现在的你无法正常交流,好好冷静冷静吧。”

崔绝走出密室,白无常把房门重新封印,对左右打了个手势,让鬼兵们严加看守,转身凑到崔绝身边,压低声音嬉笑:“我演技怎么样?是不是浑然天成?”

“略浮夸。”

“胡说!我从小磨练出来的!”

崔绝哼了哼,没再跟他贫嘴,缓步往前走去。

白无常最善察言观色,见他面露疲惫,问道:“累坏了吧,来,我背你回去,幽都第—美男的宽厚肩膀便宜你—回。”

“好啊,”崔绝道,“背我去甲板找陛下吧。”

“……我到底跟你什么仇怨?!”

崔绝笑起来。

两人沿着舱房的狭道往回走去,白无常问:“你想见香蜃城主,何苦偷偷摸摸,还事先故意惹陛下生气?”

“没有偷偷摸摸,也没故意惹他生气,”崔绝无奈,“就真的恰好聊到他的逆鳞上,就这么倒霉,有什么办法。”

白无常点头:“这倒是,你—直挺点儿背的。”

“可能全部的好运气都用于认识陛下了吧。”

“……”白无常转头,难以置信地盯住他,认真发问:“我是不是有病?”

“嗯?”崔绝怀疑他用错了主语。

白无常一本正经,做出振聋发聩的自问自答:“如果我没病的话,为什么要在这里听你放这种狗粮屁?”

崔绝笑道:“你看,你这不就忘记之前问的问题了吗?”

“操!被你带跑了!”

崔绝含笑言归正传:“我去见香蜃城主不是偷偷摸摸,但确实也不希望陛下知道,他那性格,知道我要见香蜃城主,肯定得在旁边看着,那我还怎么好意思露出刻薄的嘴脸逼溃香蜃城主心理防线?”

“……”白无常眨了眨眼睛,声音机械地说道:“你似乎仍然在放狗粮屁。”

“哈哈没错。”崔绝大笑起来。

白无常心道:这笑声真讨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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