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人互相diss了一番,迅速消除疲劳,元气满满地奔向各自工作岗位,崔绝去了补魂司,他想问问那七百二十万的预算是怎么算出来的。
“具体方案就是这样,”掌司道,“即使冒险采用新的手法,绣补成功率也不到1‰,建议放弃。”
崔绝嘀咕:“1‰啊……”
“别想了,是不到1‰,而不是1‰,差远了。”向来神采奕奕的掌司此时满眼疲惫。
不论在哪个世界,医疗系统都是十分忙碌的,每逢佳节更是忙成狗。
昨夜六极恶凰越狱,劫海活狱四十多个狱警受伤,掌司刚刚处理好救援行动,还没来得及眯一下眼,鬼门提督就来了,拿着一堆碎片让他给捏出个人来。
“这是强人所难。”掌司从恒温储藏箱里取出一个玻璃瓶,微闪的银色缓冲液中悬浮着点点血色碎片,正是花重锦的魂片。
他指着玻璃瓶,竭力维持住旧贵族的优雅风度,面带微笑,咬牙切齿:“碎成这样怎么捏,当我女娲呢?”
崔绝温声安抚他:“你展掌司妙手织天,实乃中央十二司之翘楚,在你手下有多少残破的魂体恢复完整,数都数不清,堪称当世女娲。”
上峰如此夸奖,让人很受用,但双方又不是第一天认识,谁能糊弄谁啊,展掌司一听,登时提高警惕:“你要干什么?”
崔绝:“如果我下死命令——你必须把这个人给我捏出来呢?预算还要压在十万以内。”
展掌司从白大褂里摸出一个信封:“这是我的辞职信,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我们有缘再见。”
说罢,掉头就走。
“欸,别这么生分嘛。”崔绝笑眯眯地拉住他,将信封推回去,声音里充满亲和力,“你的能力我很清楚,天底下可能有女娲也捏不出的人,但没有你展掌司补不了的魂。”
“没办法,补不了,另请高明。”
“你可是活死灵呀!”
与罗刹鬼相似,活死灵是幽冥另一个种群数量很大的异魂,当年和亡灵的生态位争夺战打了一千年,打到很多异魂都灭绝了,最终亡灵获胜,成立冥府,异魂残部在活死灵的带领下翻过罗酆山,迁入极北寒境。
但也有很多异魂选择归顺冥府,留在了中幽地区。
展掌司的祖上就是其中一员。
活死灵这个种族和热爱犯罪的罗刹鬼不同,他们喜欢艺术,优雅、华丽、风度翩翩,不善近身作战,但是擅长术法,特别是操控灵魂的术法。
是以补魂司的绣工很多都有活死灵血统。
“我是活死灵没错,”展掌司道,“但活死灵就一定能把一堆碎片捏成人吗?”
崔绝装傻:“不能吗?”
展掌司觉得崔绝犯了忽略个体差异的刻板印象错误,决定打一个比方帮助他理解:“比如崔判官你生前是人类,那你擅长机械工程吗?来,造个高达我看看。”
崔绝觉得这混蛋真是岂有此理。
“不能绣补的原因……”
“太碎了,并且不完整,此人是自爆,魂元崩解时,体内能量全部释放,那一瞬间,过于强大的能量会把部分魂片烧融,鬼门提督能保下这些,实属不易。”展掌司敲了敲玻璃瓶,银色液面晃动,里面血色碎片上下漂浮。
他看了一眼崔绝:“原理类似于冥王的淬灭,这样说是否更清楚一些?”
崔绝眼眸沉了沉。
冥王来自于创世时残余的神力,从幽冥湖中诞生,生而为王,天命将至的时候会在幽冥湖中自行崩解魂元。完全释放出魂元中的力量,在这股力量的催动下,新一任冥王将会自湖中诞生。
七百年前阴天子在妖界被大军逼杀至末路,选择了半淬灭,释放出半数魂元之力,击退妖军,但那一瞬间爆发出来的能量太过强大,即使只崩解了一半,也几乎将魂体悉数摧毁,硬撑着最后一缕魂元回到冥府,就陷入漫长的沉睡。
展掌司看着崔绝不经意间流露出的阴鸷眼神,意识到自己不该提起冥王淬灭的事情,这是崔绝心里梗着的一根刺。
他清了下嗓子,正色道:“作为补魂司掌司,我非常愿意接受挑战,但这些魂片的破碎情况委实超出绣补的极限了。”
崔绝眸中的阴鸷只出现了一瞬,立即又和颜悦色起来:“超出绣补的极限,嗯……鬼绣是目前修补魂体最有效的技术,但除了鬼绣,还有其他术法。”
展掌司神色怪异。
“嗯?”
展掌司犹豫半晌,压低声音:“你有没有听说过蕴炁造化?”
“活死灵秘术,以魂丝为引,聚浊炁成魂,只要有一丝魂片,就可以利用天地重浊之炁复原出一个完整的灵魂,叫做蕴炁造化。”
这岂止是听说过,简直是了若指掌,展掌司不由得吃惊:“你怎么这么清楚?”
“我是判官嘛,知道一些小秘密也很正常。”崔绝笑眯眯地说,“用蕴炁造化理论上确实可以复原花重锦的灵魂,但既然是秘术,想必不太容易。”
展掌司点头:“活死灵从灵古时代末期开始有文字记载,却从没有任何一份正规文献提到过蕴炁造化的修炼法门,流传下来的只有一个名字,和它神乎其神的效果。”
崔绝:“正规文献没有,那么……”
“我曾在一本古籍中见过,说只有活死灵王族中的佼佼者才能在机缘巧合下练成的。”
“古籍?”
“一本很冷僻的书,叫《鬼神不越疆》。”
“哈。”崔绝笑了一声。
这是一个由来已久的词,传闻创世之初民神杂糅,人、神、鬼混居,导致世界失序、杀戮泛滥,人皇颛顼整顿天地秩序,绝地天通,神主、冥王、人皇共同签订了一个互不侵扰的三方契约——天地不相合、鬼神不越疆。
展掌司似乎也意识到作为一个医生,从来历不明的古书中寻找依据十分荒唐,尴尬地自嘲:“光看名字有点像粗制滥造的志怪小说哈。”
“倒也不算太粗滥,”崔绝道,“起码没有叫什么醋精人皇的心机神主。”
“哈哈。”展掌司有被安慰到,转身从书柜中取出一本古书,正是那本《鬼神不越疆》:“这是我在殿内藏书阁偶然发现的,据我推测,成书时间大概在一千年前,内容包罗万象,除了各界山川风貌之外,还有很多玄妙术法,只是文字佶屈聱牙,阅读起来很困难。”
崔绝接过书翻了翻:“这么说,要想复原花重锦的魂体,我必须找一个活死灵王族?”
“似乎有难度。”
活死灵属于异魂,当初冥府和异魂的生态位之争打了一千多年,关系到现在都十分僵硬,找个活死灵王族,还得是个修炼蕴炁造化的活死灵王族……不如等花重锦自动诈尸还比较容易。
崔绝笑了笑,俯身靠近玻璃瓶,注视里面悬浮着的魂片。
眼镜链微微晃动,将光线折射到他含笑的眸中,缓冲液的银色和魂片的血色在他眼尾交汇出一抹银红,惊人的妖冶。
展掌司对这种感觉讶异,用力闭了下眼,重新睁开,崔绝已经直起身,笑眯眯地看着他,温和地说:“展掌司,交给你一个任务——学会蕴炁造化。”
“???”展掌司倒吸一口冷气,下意识摸向口袋里的辞职信。
“不许说辞职。”
“这是强人所难,蕴炁造化要王族才可以修炼的!”
崔绝取出判官笔:“我现在就给你封个王……”
“你!”展掌司七窍生烟,觉得自己要不是个绅士,现在就动手锤爆这个黑心上司。
从补魂司出来,牛头公已经将车开到门口,崔绝上车之前,回头看了一眼背后幽深的建筑群。
中央十二司分属十座冥殿,无常司在阎罗殿,补魂司在楚江殿,楚江王念旧,这座冥殿已经多年未修,屋檐下的占风铎锈迹斑斑,在微风中发出清脆的铃声,显得整座宫殿森严而又枯寂,仿佛在静静地衰败着。
“判官?”牛头公出声提醒。
“嗯,回阎罗殿。”崔绝上车后拿起手机,正巧阴天子的视频请求亮了起来。
他懒洋洋地倚在靠背上,指尖轻轻揉了揉眉心,等了片刻,才深吁一口气,赶走疲惫,含笑接通视频:“陛下有何指示?”
“陛下没有指示,”阴天子调侃道,“陛下有事要汇报,看判官有何指示才对。”
“胡闹。”崔绝笑了一声,估了下时间,主君这会儿应该已经勘察完劫海活狱:“情况怎样了?”
阴天子调整摄像头,露出背后的废墟——劫阵的损毁使得这座监狱暴露出来,业海深不见底,一个巨大而血腥的刑场悬浮在海水中,无数条铁索缠绕,延伸至海底深处。
无数凶兽恶灵被吸引过来,暴躁地围绕着刑场游弋,他们被外溢的杀伐之气激发了嗜杀的天性,若没有周围几十艘鬼兵巡游艇的震慑,一场海底激战恐怕在所难免。
崔绝看着屏幕中一片狼藉的劫海活狱,静静地沉思。
阴天子没有出声干扰他的思路,静静地看着屏幕中的崔绝。
过了一会儿,崔绝回过神来:“我从花重锦的记忆中看到了他当年收养花欲燃时的情景,他们的感情从一开始就是算计……”
他将自己用九生眼看到的情景复述了一遍,问:“陛下有什么看法?”
阴天子反问:“我需要有什么看法?”
“……”
“有你在,我只需要安心当我的阴天子。”
崔绝笑着摇头:“阴天子也是需要智谋的。”
“但我不需要,我有你。”
“别闹。”
阴天子哼了一声,回答刚才的问题:“你说,当年花欲燃在劫阵前突然魔心觉醒,险些破坏了法阵,是花重锦刻意为之。”
崔绝点头。
阴天子:“那他怎么自己献魂了?”
献祭自己,修补松动的劫阵,拦阻住罪犯的越狱,成为力挽狂澜的英雄,如果没有昨晚那一出,他将永远名垂冥史。
“陛下觉得呢?”
“好事儿全被他占了。”
崔绝哈地一声笑了出来。
阴天子看着他弯弯的眼角,不由得也笑了。
崔绝温声引导:“如果单看行为无法理解,不妨从结果逆推。”
“结果是他放出了六极恶凰。”阴天子道,“所以不管之前做了什么,他最终都是要破坏劫阵的。”
崔绝:“这里是不是又存在问题?”
阴天子点头:“要破坏劫阵,他当年可以不用献魂,冷眼旁观就行了,花欲燃魔心觉醒的力量会帮他达成目的。”
崔绝:“那为什么却献魂了呢?”
问题又绕了回来,阴天子认真地思索了片刻:“因为花欲燃的力量不够,他无法完全破坏劫阵,魔物的力量是有差别的,你最讨厌的那个魔……”
“魔主太华。”
阴天子疑道:“不是石饮羽?”
“还是魔主更讨厌一点。”
冥界和魔界有深仇大恨,他们口中的这两位都是屹立在万魔之巅的强者,区别在于魔主仍然坐镇魔界,和其他三界对峙,而石饮羽已经金盆洗手,洗手作羹汤。
一个是长期对手,一个是新晋煮夫,哪个更讨厌一目了然。
崔绝道:“你提石饮羽,是想说他魔心觉醒时一举摧毁降魔大阵的事情?”
“但他自己也差点魂飞魄散,那件事可以当做一个指标来衡量魔心觉醒的极限。”阴天子道,“我有一个问题,当年花欲燃魔心觉醒的力量当真能摧毁无央数劫阵?”
无央数劫阵不是普通降魔阵,花欲燃也没有石饮羽那么强,他魔心觉醒,或许会对劫阵造成强烈冲击,却不至于将劫阵摧毁。
“这么说,当年花重锦的献魂其实是不必要之举?”
阴天子:“为献魂而献魂。”
“哦?”崔绝觉得这个说法有意思,思索片刻,了然地点了点头,赞道,“不愧是主君,三言两语就拨开迷云,猜出花重锦献魂的目的。”
阴天子被他气笑了:“明明是你在引导思考,倒成了我的功劳,我猜出什么目的了,我怎么不知道?”
崔绝抿唇轻笑。
阴天子看着屏幕中人眉眼含春的样子,恨不得立刻从这该死的劫海活狱赶回阎罗殿,戳一戳他唇角的梨涡。
“他献魂的目的就是献魂,”崔绝道,“如今他人已经魂飞魄散,但我们并非无从循证,判断人做一件事情的真实目的,是看他从中得到了什么。”
阴天子嘲道:“他得到了一个疯狂的徒弟。”
“哈。”崔绝失笑,“为什么这不能就是他的目的呢?”
阴天子想了一下,立即明白他的意思:花欲燃因恩师的惨死而疯狂,行为偏执,将劫阵视为吞噬恩师的敌人,蓄意破坏劫阵,却没想到自己才是罪魁祸首,于是在危急时刻选择步恩师后尘,去劫阵中“陪伴”恩师。
如果这就是花重锦的目的,他就是要让花欲燃心甘情愿地献魂呢?
他想起崔绝对这两师徒所下的判词——他们的感情从一开始就是算计,相遇是算计、依赖是算计、离别也是算计……花重锦和他背后的人,将花欲燃的一生都算死在了掌心。
“为什么要这样对待花欲燃?”
作者有话要说: 得专家指点,明天更新改在上午九点,后天更新在晚上23点。
这是为了应对周三的一个榜单,据说有很玄妙的门道,我以前的更新时间都不好,其实具体也没大搞懂,就先按规矩来吧,给大家带来不便十分抱歉。
我再好好研究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