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26岁从斯坦福顺利毕业的程方琪,可谓人生一帆风顺。父母皆是医生,自幼科科拔尖，成绩名列前茅的她,没有花太大的力气便上了当地最好的小学，虽然连跳了两级,升学仍是最好的中学，接着一路保送去了医学院，到读博的时候,她是拿着全额奖学金在美国念完了心理专业。
她的朋友私下里和她开玩笑：方琪，你把自己搞的这么优秀,是一点不准备给单身男青年留条路呀。试问哪个男人敢碰心理学高材生？别说劈腿了,连藏个私房钱都要掂量一下吧。
说这句话的时候,程方琪已经在她老师的邀请下，在老师创办的启明医院精神科室里，担任主治医生一年了。
“我这个人读书算勉勉强强，才刚刚及格,可恋爱是实打实不行。”
程方琪自嘲,自己是“恋爱绝缘体”。
事实上，她也有过一次恋爱经验,因为结局并不美妙,所以她对“谈恋爱”这件事产生了难以明说的冷淡。
苯基乙胺使人坠入爱河，多巴胺使人亢奋，去甲肾上腺素让人怦然心动,而内啡肽则让快乐持久，脑下垂体后叶荷尔蒙控制忠诚。说穿了，这些物质一旦从身体里消失，爱情的魔力也就“啪”地一声——阵亡。
与其把时间浪费在爱情这种不确定的事物上，不如踏踏实实地做好本职工作。所以，还是务实些好。她想。
程方琪的父亲是心脑血管方面的权威，母亲又是小儿内科的教授，从小她便知道，想在一件事上获得不错的成果，除了热爱和激情是不行的，更多是需要花上大量的时间精力。
于是，她从距医院很远的父母家搬了出来，选择了医院旁边的员工宿舍。一来方便上下班，二来可以让她节省更多的时间来撰写学术文章。要知道，她现在多发表一篇高质量的文章在国外优秀的期刊上，自己的职业未来将会更加光明。
若说恋爱需要激情，恋爱需要用心，那程方琪花在学术上的时间，以及她放在自己病人的心思，也算是和书本，和病历，谈了很多场恋爱了。
这天，院长把她叫进办公室，扔给她一份棘手的工作。启明医院唯一投资人的公子许哲森因为严重精神失常，被安排在程方琪的病人之列。
“小程，这一年你的工作能力大家有目共睹，不过这个病人情况非常特殊，许董事长特意叮嘱我们不能用有任何副作用的药，而且他还交代，任何可能会伤害他儿子的治疗手段是绝对不能用的。不管你有多少把握，我决定把这个案子交给你，你虽然年轻，但一定不会让我失望的，对吧？”
程方琪拿过摆在茶几上的病例翻开来看，除了一些基本的个人信息，比如姓名，性别，年龄，其余基本全是空白。
“他家人来了吗？”程方琪合上病例，看向院长：“我想和他们谈谈。这样能更好地入手治疗。”
“不，不会有任何人会来，包括他的家属和朋友。许董事长不希望任何人知道许公子在我们这里。这件事，他也要求我们严格保密，在许公子康复以前，他将一直住我们顶楼的加护病房。”
“那关于他的病史、发病诱因以及发病频率，连这些基本的病人信息，他的家人都不能提供吗？”
是什么样的父亲会对自己儿子生病如此冷漠，把人送进医院，既不让人出去，也不让人探望，关犯人也不止于此吧。
“关于许公子的所有信息，等待你与他见面后自己挖掘。只是你要一切小心，注意分寸，毕竟我们医院明年的新项目还指望许董事长呢。”院长走过来，语重心长地拍拍程方琪的肩：“你若能让许家公子康复如初，下一任你们科的副主任，就算定下了。”
“好的，院长，我明白了。”程方琪点点头，拿起许哲森的病历本，正准备离开。
“等等，你先别走，还有个事想先和你打个招呼。”陈院长示意程方琪坐下，“明天你们精神科有个新同事加入，你也认识。”
“我认识？”程方琪投来好奇的目光。
“就是和你大学玩的最好的那个小伙子，陆展鹏。”
程方琪是他的得意门生，那个总是在校园里骑着自行车来接她下课的男同学，院长自然是见过。
“他来精神科做什么？陆展鹏不是神经外科的医生吗？”
程方琪一脸不可置信，她上一次知道陆展鹏的消息，还停留在五年前自己刚去美国的时候。
那个自称会一直等自己回国的男人，在她刚刚适应当地环境没多久，毅然通过电话断了他们的恋情。
“抱歉，方琪，你在美国读博的时间太长，我等不起你。”
“好好，我能理解。”
终于，程方琪自幼顺风顺水的人生里，出现了第一道小小的瑕疵。
她的第一次爱恋，就在那通越洋电话里，结束。
“方琪，你怎么发起呆来了？”陈院长看着走神的爱徒，担忧地看了眼。“刚才我说的你听到了吗？小陆刚来，他有什么不懂的地方，或者哪里有不方便的，你们是同学，记得在旁边帮衬一下。”
“哦。”程方琪仍旧不解，不过，她并不想让老师觉得自己对陆展鹏太过关心，便站了起来，“老师，没什么事，我先出去了。”
得到许可，程方琪恭敬退出了院长办公室。她一直公私分明，并不觉得和陆展鹏做同事会怎样。
眼下最重要的是去看一下这位叫许哲森的病人，其余都不太重要。这案子虽说棘手，但也并非无从下手。程方琪向来对自己很有信心，踩着平底单鞋，按下了电梯最高楼层的按钮。
顶楼的加护病房是启明医院为特殊的人士准备的，独门独户的套房，向来不对外开放。房间的配套采光都是整家医院里最好的，一日三餐有营养师精心合理的搭配，既然是特别服务，自然收费很高。甚至，连这层楼的护士也是精心挑选过，无论是业务技术还是外貌仪表，都算院里拿得出手的。
只是不知道今天怎么了，有个小护士居然站在走廊尽头哭了起来。
“丽丽，你怎么了？”
程方琪见她精神状态不对，走上前去轻轻唤了她一声。
“程医生，今天刚来的1801病房的病人，他......他打人......”
“1801？姓许？”
这不就是那个刚被塞在她名下的病人吗？
“给他打镇定了吗？”
有暴力倾向的话，控制不好很容易误伤。打镇定，一是为了让他平静一下，为后续治疗创造一个良好的条件，二是为了让他减少对别人和自己伤害。
“没有。院长刚打来电话要求我们尽量减少给他用药，真搞不懂，这样的病人不用药还来什么医院啊......”
确实，精神病患者若是不用药，想康复基本是天方夜谭。
方丽丽又抽了几下鼻子，自己站了有一会儿，她擦了擦眼泪：“程医生，你小心啊，这个病人眼睛看不见东西的，房间里的东西，他抓到就摔，现在应该砸的差不多了。”
“他是盲人？”
程方琪心里一愣，这么重要的信息，院长刚才居然没告诉她，看来是铁了心要把这个烫手的山芋扔给她了。
“我去看看，你回去工作吧。”
程方琪走到1801病房门口，定了定心神。
千难万难，先走出第一步再说！
.....
.....
.....
“许先生，许先生……”
房间里的另一个护士正跟在许哲森后面手足无措。
“滚！”
许哲森笨拙地寻找门的方向，大黑墨镜遮去他大半张脸，尚且露出来的下巴消瘦而刚毅。他今早刚醒来，身边已完全不是自家熟悉的卧室了，得知自己被强&制送进了医院，许哲森抓狂砸了身边可以砸的所有东西，此刻他正在想办法寻找大门出口。
不过，多次失败的许哲森，显然很不耐烦。因为眼睛看不见，完全不知道自己下一脚就是被自己砸碎的花瓶碎片，一脚踩滑失了重心，整个人倒在地上，手臂和小腿都被锐利的瓷片划出了血。
“程……”
被许哲森甩在一边的小护士，见情况不妙，连忙上去扶，却又一次被狠狠地推开。小护士一抬头，见到程方琪走了进来，简直就像是见到救命稻草。
不过，她刚要叫出声，又被程方琪用手势禁了声。
“我自己会走！你们这些骗子，全是派来监视我的，你们统统都给我滚！滚开！”
许哲森在陶瓷碎片里用手一撑，手掌的血立马涌了出来，他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扶着墙刚走了几步，脚下又不知碰到了什么，再次倒在地上。他不让护士扶，一靠近就尖叫和推搡，来来回回，摔了爬，站了摔，终于待他力气耗尽，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佝偻着坐在地上，程方琪才有接近他的可能。
“你！就是你！热闹看够了没！”
许哲森愤愤指向空气，有气无力。他虽然看不见，但能感觉到这个房间里还有第三个人。
“许先生，你不给机会让别人帮你，怎么又出得去呢？”程方琪拿一块毛巾帮他的手做了简单的包扎，“你自己起，还是我扶你起？”
......
......
......
第一次与这位病人沟通并不太顺利，程方琪的白大褂上被许哲森带血的手掌抓得全是血掌印，不知道的以为是出了人命。
“程医生，你没事吧！”方丽丽见程方琪从1801出来，这一身血手印，顿时有点同命相连的感觉，她刚才被打到哭，而现在出来的这位，更看上去被打出重伤。
“不打紧，”程方琪赶紧脱下白大褂，“我回去处理一下，这个病人药不能停，给他上镇定。”
“那院长那......”方丽丽想到陈院长刚才那通电话，一时吃不准，但若能用药，那真是太好了！
“我来和院长说。”
精神科的病人五花八门，程方琪见怪不怪，许哲森没有她想象得严重，至少神志还算清爽。
她刚迈腿要走，却被方丽丽再次叫住：“哎呀，程医生，你的手怎么划破了！”
这一看，程方琪才留意到自己的右手掌不知道什么时候划了道不浅的口子。
“哦，是哦。”程方琪把手举高看了眼，“不是什么大事，你们忙，我去包扎一下就行。”
她无奈耸了耸肩，独自走进了电梯，按了自己科室的楼层。
从顶楼电梯下来的只有程方琪一人，电梯门一开，正面迎来一个瘦高的男人站在电梯外。
陆展鹏？
程方琪一愣，她一手拿着带血的白大褂，一手举着留着鲜血的手掌，搭配她呆滞的表情，显得有些吓人。
陆展鹏还是老样子，高高瘦瘦，一副金丝边眼睛，穿一件便服，一只手插在口袋里，另一只手拎着一个背包，宽大挺括的夹克下有一双修长的大长腿，脚上蹬着一双驼色登山靴。
“你怎么了？”看到程方琪右手还留着血，陆展鹏连自己都没察觉地内心一震，他伸出左手，赶紧把程方琪从电梯里带出来，紧张地眯起了眼：“快让我看看你的手。”
是一道挺长的口子，斜斜地横跨了右手掌心。
“赶紧去外科处理，这不能耽搁。”
陆展鹏神情严肃，但他似乎并没觉得自己这样有什么不妥。
“你怎么来了？不是应该明天才来报到吗？”程方琪想从他手里挣扎了下，可惜被握了紧，并没有挣脱。于是，她刻意离他远了小半步，“工作场合，注意影响。”
“走吧，我陪你去普外科。”
陆展鹏缓缓放下程方琪的手，没再多说，跟在她后面，两人一起进了电梯。
“怎么弄的？”
两个几年不见的前男女朋坐在一间电梯里，气氛着实有些尴尬。
陆展鹏帮她拿去那件带血白大褂，挂在自己右肩膀上。
“今天新收了一个病人，他送我一份见面礼，好看吗？”
“你好像还挺高兴。”陆展鹏没好气，见她并不在意，眼神就锐利起来：“右手掌有多少神经，你作为一个医学博士不会不知道吧？就不能爱护下自己？”
“啧。”程方琪抿了抿嘴，扭开头：“没点幽默细胞。”
“你？！”陆展鹏见人一点都不领情，把身子转向左边的程方琪，见她拿后脑勺对着自己，气不打一处来：“你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虽然程方琪不对付自己，但陆展鹏仍陪她一起去普外科做了清创和消毒，待外科医生准备缝合的时候，程方琪才终于有了些伤患该有的虚弱姿态，“能……能不缝针吗？”
程方琪不怕血，但怕疼。
“别看。”陆展鹏正站在程方琪的身边，她坐在凳子上，脑袋只到他腰的高度。“别看，很快就好的，这医生一看就是熟练工，动作干脆又麻利。”
陆展鹏侧了侧身子，把程方琪的脑袋贴着自己腰腹，左手绕过她的脑袋，蒙住了她的眼睛。知道她心里害怕，特意扯了个不相干的话题，分散她注意力。
“还记得我们大学那只野猫吗？它现在是四只小猫的妈妈了。”
“你说的是那只每个宿舍轮流喂食的黑白花猫？”
都多久以前的事了，他不提，程方琪都快忘了。
“是啊，一窝小猫咪很可爱的，我给你看照片啊。”陆展鹏一激动，想去兜里掏手机，不过他一只手覆在程方琪的眼睛上，而另一只手……陆展鹏泛着星光的眼神瞬间黯淡了下去，尴尬地笑了下：“我忘了，没存在手机里，下次电脑发你。”
“好啊。”
不明他为什么刚刚还激动地要献宝，怎么突然间就冷淡了，程方琪只好收起好奇，应声点头。
“处理好了，这几天小心，别碰水。”医生帮程方琪的处理好伤口，开了消炎药，药单子刚打印出来，陆展鹏便一把抢过，让程方琪坐好，自己麻溜地跑出去拿药，“程医生，刚那是你男朋友啊？长这么这么帅，怎么以前没见你带来医院过？”
“不，他是我们科室新来的同事。”
程方琪自然不想公开他们曾经的关系，医院是八卦的聚集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哦，是新同事啊。正好，下个月全院有户外联谊活动，叫上他一起啊。”
“好。”她点点头。
.....
.....
.....
等陆展鹏拿好药，程方琪已经站在西药房外头了。
“你怎么出来了？”他见她把自己的背包和染血的白大褂都拎了出来，一脸不解。
“再不出来，普外科的护士长都快逼我交出你的生辰八字了。陆展鹏，几年不见，没想到桃花还这么旺啊。”她莞尔一笑，想象一群雌性动物饿虎扑食的样子。“你现在去哪？要不要一起吃个饭？”
“好啊，吃什么？”陆展鹏一听吃饭，嘴就咧开了：“准备请我吃什么？”
“你说呢？”
陈院长只是让她关照一下，所以她也就随口一说。
“你不会又想请我吃食堂吧？”
这个女人读书的时候，就觉得食堂是最合理的进食场所，方便、卫生、便宜，她的概念里，外头任何一家餐馆都不及大学的大锅饭。
“有什么不对？”程方琪抬了下眸子。
“没，全对，你说的永远都对！”陆展鹏赶快把她手上的包接过来往肩膀一背，“走！你带路，启明医院的员工食堂，一定是美味极了！”
两人穿过绿化带，一路走到了食堂门口，陆展鹏突然想起了什么事，停下了脚步，看了眼不远处的便利店：“你这右手夹不了菜，怎么吃？算了，还是我请你吃全家三明治得了。”
“可以。”程方琪觉得这个提议不错，比起左手学用筷子耗时耗力，吃个三明治更适合现在的她。她看了眼陆展鹏，没想到这人倒还挺贴心。
两个人又折去了旁边的便利店，一人拿了个全麦鸡蛋火腿三明治和一罐纯牛奶。
“你和我吃一样？”
程方琪看了眼，冷藏货架有各式各样的便当，都很诱人，但不方便她握筷，但陆展鹏健健康康的，可以选择的范围大多了。
“营养够了就行，我又不挑。”
陆展鹏把程方琪的那份也结了帐，两个人找到临窗的高脚椅凳。
“你怎么来精神科了？你不是说外科才能让你发光发热吗？”
程方琪拿起三明治，看着包装开口左右为难。她想了下，决定先用右手肘固定住三明治，不让它在桌上乱滑，接着再用左手去撕拉胶带粘连处，不过这并不顺利，胶带固定了三处，她连一处都撕不开。
再下去，怕是要用牙齿帮忙了。可陆展鹏在旁边，她才不要让他看她出洋相，干脆决定放弃这枚三明治。
“外科不适合我，转了。你呢？回来怎么也不见你联系老同学？”
程方琪不动声色地那枚三明治挪开，放在一边，改成先喝牛奶。她左手在牛奶方盒前找到小标签，一撕，顺利把吸管戳了进去。
“挺忙的。”她转过牛奶方盒，若有其事地看起了营养成分表，“这款牛奶蛋白质含量还挺高。”
其实我也不是那么忙，就是不想见你，更不想通过别人的嘴巴听到你的消息。程方琪心里嘀咕。
“给。”陆展鹏一脸憋笑，解开自己手里三明治的塑料外包装，递给程方琪，“看来我的右脑开发地比你好。”
他炫耀地举起左手手指弹了弹空气，“看，我左手一下子就能解开。”
“哦，是吗？”
程方琪拿过他递来的三明治咬上一口，见他把自己的那份拿了过去，又重新表演了一次。
的确，陆展鹏可以只用一只左手，一点点把三明治包装打开，全程完全不需要右手帮忙。
“没想到你还有这份才艺，不错。”
虽然得到程方琪的夸奖，但陆展鹏似乎并没有太开心。
“小case，不就熟能生巧的事，还能难到我不成？”
“嗯。”
程方琪同意地点点头，吸了口牛奶。
两人各怀心思地把午饭吃完。
“小琪，明天见。”
陆展鹏挥了挥左手，像极了读书时送她回宿舍，他总是在宿舍楼门外看她进门，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明天见。”
程方琪点点头，头也不回。
……
……
……
作者有话要说： 该番外又名：程方琪的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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