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时间的头痛伴随着听力下降,又连续折磨了许哲森几天,纵然他再不想承认,林文静也发现了不对劲。
她必须离他很近的距离说话,有时候两人坐在客厅的两头,只要林文静说话稍微小声一点,对方便完全听不到。
与此同时,许哲森的盲态越来越严重,他曾有意克制自己失明后各种小动作,如今,反而堂而皇之地探头探脑。只要林文静这边一有声响,他便把耳朵凑过去,深怕听漏了似的。
连续几天,即便被追问多次,许哲森也只是摆摆手,说自己年纪大了耳背。
怎么会是年纪大,老许明明才三十多岁......
他原本就几近全盲,如果今后连听力都丧失的话………
只要稍稍想个开头,便激得林文静全身发麻。更别说往下细想......
她满是担忧地看着眼前人。
此时,许哲森正站在料理台前忙着两人的早饭,他从柜子里取出两个透明玻璃水杯,左手拿拇指贴着杯的内壁做容量参照,另一只手举起装满蔬菜汁的容器,贴着杯口往里倒,可能是蔬菜汁浓稠,流出来的声音并不明显,林文静见他吃力地侧下身子,用右耳贴近杯口,确定已经顺利流入杯子,脸部的肌肉才慢慢放松下来。
同居这些日子以来,许哲森已经学会用烤箱和榨汁机做简单的爱心早餐。他在机身外壁细心做好盲文记号,几乎可以独立操作。
林文静在旁边看着,见他全程睁着茫然的双眼,一切全依赖双手摸索,心里便是一涩。因清楚他自尊心强,也不敢上去打扰,只能坐在桌边,等他笨拙地把两份早餐摆到自己面前,才敢幽幽地开口。
“哲森,我们上午去医院查一下耳朵好吗?”
他们就近坐在餐桌前,离这么近,他显然是听清楚了。
“别大惊小怪,我只是工作太累,过段时间就会好的。”
他对着她的方向,无声地笑了笑,沉默地用食指划着玻璃杯壁。
“你的耳朵还能听到多少?哲森,你不怕到时候连听力都保不住吗?”
林文静见他丝毫不在乎的样子,下定决心今日无论如何要带他去医院,再任由他拖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许哲森一听林文静这样激他,先是一愣,随后又歪过头,两眼无意识地向上一翻,冷笑道:“怎么?你还怕我又盲又聋拖累你不成?!”
因为不知道自己的分贝有多大,他说话的声音比平日里响了许多,一个手掌重重地拍到桌面上,震得身前一口没喝的蔬菜汁洒了一地。
两人这么一闹,本就头疼厉害的许哲森,消瘦的身子站起来便是一晃。头部的神经又一次剧烈抽痛起来,连带他的一双盲眼也跟着上下左右乱晃。
“哲森,你明明知道我不是这么想的。”
林文静见许哲森已经慌乱起身,连忙上前抓住他举在空中摸索的手。
“你这样,我看着都心疼。你到底要瞒我到什么时候,你昨晚是不是又整晚没睡?”
见许哲森神色一滞,她随即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药瓶塞过去。
“那你睡不着为什么不吃药?是怕被我发现?还是这药的副作用就是你现在这样?!”
许哲森摸着手里熟悉的瓶身,脸上顿时又惊又慌,眼球的盲颤地比以往频率更高。
“我的事不要你管,你走开!赶快走!”
他甩开林文静的手,也不知道脚下的蔬菜汁已经流了一地,脚步一乱,身体瞬间失了平衡,“哗”地就滑倒在地。
“老许!”林文静赶快过去扶他坐起来,“摔哪了,快让我看看。”
见许哲森发白的一张脸,一副不可置信地敲了敲身下的地板。
“你看见了,我就是一个连路都走不好的聋瞎子!”
平日里对自己温柔体贴的许哲森,此刻红了一双眼,一再拍掉自己扶着的手。
“你走!快走开!别碰我!”
“老许...老许......”林文静不敢再靠近他,蹲在他身边看他,哽咽地说道:“你冷静一点,别伤到自己。”
她拿过桌上的抽纸,将地面上剩余的蔬菜汁擦掉。
一面擦,一面哭。
“你别怕,生病不可怕,我会一直陪着你的,就像你之前陪着我一样.....”
两个人在餐桌旁僵持着,林文静突然想起那晚她在医院看到的那条河。
原来一直自强自立的许哲森并没有看起来那么乐观,他看似已经对命运做了最大力度的抵抗,其实早在大家看不到的地方,松开了手......
许久,久到时间都快静止,许哲森终于开了口。
“文静,我们分开段日子吧。”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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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天就要下雨了,林文静一个人抱着胳膊走在12月的街头,街道两边梧桐叶已经掉得差不多,留着光秃秃的树枝。
又一次被老许赶出门,说不委屈是假的。上一次还是在束河古镇的第一天,因为触了他的逆鳞,自己也像今天这般被劝退。
即便升级为女友,原来他的底线也不能破的。
天色越来越暗,眼看雨就要下下来,得赶紧想找个地方避雨。
她刚才跑出来的时候又气又急,丢下几句狠话就出了门,连手机都忘了带,如今身上别说现金,连移动支付都没法付。
最终,林文静只能找一家距离不远的公立美术馆,想着不花钱也能耗些时间。
因为是元旦前最后一个开放日,美术馆的人要比平常多许多。
一楼是名家的巡展画作和书法作品,林文静走马观花看了一遍,显然非常不用心。她满脑子都是许哲森最后的面容,那副倔强的脸收敛住所有的情绪,冷冷地向她下逐客令。
林文静在休息处看着人来人往的人,想来这一年点子也太背了点。
先是罗辰出轨,闹酒席闹到失业,又去云南自杀,之后父亲去世,最后还成了许哲森的女朋友,同居不到一个月,就被赶了出来。
除了点儿背,好像是冥冥之中被老天提醒:女人,还是抓一点事业比较靠谱。
一想到被自己搁置的精品汉服计划,林文静心里隐隐有了一些灵感,顿时没有那么难过。她从服务台借来纸和笔,坐回休息处便快速画了起来。
一楼展馆里挂着的都是山水国画,偶有几张鸟雀和静物的工笔画,在这种氛围下,林文静反而画得超级快,几下就画出几张造型草稿。
正在她比较满意的时候,身前突然来了一个人挡住了她面前的光。
“林小姐,好巧,我们又见面了。”
穿的这么端庄得体,话语里又处处透着虚伪,除了陈佳,林文静想不出第二个人。
“你好。”
林文静并不太想搭理陈佳,点头问了个好,便整理起手头的设计草稿。
“你今天是一个人来的吗?阿森没有陪你来吗?”
显然,陈佳并没有表面上那样好说话。许哲森眼睛看不见,让他赔着来看画展?这陈佳可真是想得出。
“我先走了,你慢慢看。”
林文静拿着纸笔,也不想多说,便拿起外套起身。
“林小姐,看来你并不在乎阿森眼盲,我真替他高兴。不过,你知道阿森他有精神病吗?”
林文静目光一狠,转过脸用锐利的眼神盯着陈佳:“你乱说什么?”
见林文静此等反应,陈佳只是笑笑。
“也是,阿森这样的性格,怎么会和外人说这种事呢?”
陈佳像长辈一般高姿态地拍了拍林文静肩膀,离婚之后她许久没有这么快乐了呢。
“你等等,把话说清楚再走!”
林文静赶紧跟上,一把抓住陈佳的手臂。
“陈佳,如果你说的是抑郁症,那你也太小题大做了。这年头哪个高压下的人没点抑郁的症状?”
林文静想到她塞给许哲森的那个抗抑郁症的小药瓶,那是她搬家第一天无意踩到的。即便后来她多次想问清这件事,都还是作罢。
既然老许不想让她知道......
“林小姐,你自重。”陈佳抚了抚被林文静弄乱的小香西装。“看来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也太可怜了,你既然是他的女朋友,怎么这么重要的事都不知道呢?你不知道他患有精神病,那你知道他是怎么失明的吗?”
陈佳连续抛出的问题,让林文静顿时哑口无言。
而与此同时,看着有人如此恶狠狠地瞪着自己,陈佳心里突然有了久违的成就感。
人到四十,离婚无子,除了一些婚前的资本,她几乎是一事无成。
此刻,自己好像在这个莽撞的姑娘面前全部翻盘,赢得了一丝满足。
“阿森一定没告诉你吧,他是为了救我,才毁了一双眼。”
她得意地把两手交叠在胸前,咧开嘴,笑眯眯地继续说道:
“还有,你想要孩子吗?可是许哲森这辈子都不会要孩子的。他有很严重的ptsd,在国外做过很长时间的精神治疗。别说生孩子,就连碰碰小孩他应该都会发疯。呵,你想不到吧,法国大爆炸那晚,你的男人为了救我,不惜付出生命,虽然捡回一条命,但他的视神经损伤是不可逆的。也就是说,林小姐,你面对的是一个永久性失明且患有精神疾病,无法生育的男人。”
“你真的能接受和这样的人一起度过自己的余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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备注: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是指个体经历、目睹或遭遇到一个或多个涉及自身或他人的实际死亡,或受到死亡的威胁,或严重的受伤,或躯体完整性受到威胁后,所导致的个体延迟出现和持续存在的精神障碍。
作者有话要说: 这张老许不是在追妻之路,而是在丢妻之路上越走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