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织掀了被子躺下去,没关灯,支着下巴侧躺着:“徐纺。”
“嗯。”
“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她今晚乖巧得让人心疼。
她说:“没有。”脸上也没什么表情,不喜不怒。
不想说呢。
江织挪过去一点,快要挨着她了:“困吗?”
周徐纺:“嗯。”
他把脸凑过去,隔得很近,灯光在他头:“去机场。”
江川不放心,便说:“我去唤老夫人来。”
他刚转头,江维尔叫住了他,神色没什么异常,沉心静气的:“别扰了母亲睡觉,只是出去散散心,又不是不回来。”
“五小——”
她摆摆手:“走了。”
“汪!”
“汪汪!”
福来又叫唤了,没完没了。
江维尔走了,凌晨三点的飞机,谁也没告诉,故意挑得这个点。
这个点,机场人不多,大概因为是深夜,往来的路人不自觉放轻了声响,倒显得冷清静谧。
广告牌挡住了灯光,后面大片阴影里站着一个人,驻足很久很久了。
“肖哥,”
助理在身后,说:“很晚了,回去吧。”
人还没有动,他在看登机口的方向。
飞机早就走了,那里哪还有人,助理不禁嘀咕了:“您既然舍不得,怎么不留她呢?”
他像没听见似的,在自言自语。
“维尔穿了黑色的衣服,剪了短发了。”
声音很低,助理没怎么听清,凑近一些:“您说什么?”
他说:“很好看。”
前言不搭后语的,助理没听明白:“什么很好看?”
肖麟书摇头,没再说什么,转身看见了薛冰雪,他站在柱子旁边,也不知道站了多久。
四目相对,皆是淡薄,皆是无言。
肖麟书走了过去,他脸上戴了口罩与墨镜,看不清他神色,他把手里的袋子放在了旁边的候车椅上。
袋子里全是药。
“她胃不好,还不好好吃饭,出门也总是不记得带——”
话到了一半,戛然而止。
可笑了,他在做什么呢?
他又把袋子拿起来,攥紧在手里,一言不发地转身走了,墨镜下的眼睛,终是潮湿了。
来机场之前,肖麟书去过警局了。
判决还没下来,他废了一番功夫才见到林双,她比他想的要平静,他也差不多,尘埃落定之后,是心如止水。
“我问过律师,不会判很久。”肖麟书先开了口。
林双隔着玻璃看他,没有出声。
他一个人再说,口吻像交代后事一样:“你父母那边,我会帮你照看。”还说,“华娱现在是薛宝怡在管,你带的那几个新人都会转签宝光,薛宝怡公私分明,不会苛待她们。”
他语速很慢,声音轻。
“你的合约——”
林双打断了:“别说我了,说说你吧。”
说他啊,他有什么好说的。
他默了一会儿:“记者招待会在明天下午。”
林双平静的眼波起了涟漪:“一定要隐退吗?”
他点头:“我不能让维尔听到任何有关于我的消息。”
说到江维尔,他目光才稍稍有一点神。
“那你呢?”林双问他,像质问,语气重了、急了,“你就什么都不要了吗?”
他没有正面回答:“结束后,我会带我妹妹的骨灰回樟镇。”
樟镇是肖麟书的老家。
那是个有花有桥、有山有水的小镇,他的父母就葬在那里。
林双又想起来了,她在樟镇第一次见他的时候,眼眶不争气,又红了:“你还回来吗?”
肖麟书说:“不回来了。”
她低头,自嘲自讽,笑了。
后面便无话可说,他坐了一会儿,起身:“林双。”
“嗯。”
他说:“对不起。”
对不起?
把他从樟镇带到帝都的是她,把他引荐给靳松的是她,利用江维尔的是她,撞江织的也是她。
他做什么了?
他就落了一身伤而已。
“对不起什么?”她哽咽着,笑笑哭哭,像个疯子,“肖麟书,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你对不起的,只有你自己,即便是江维尔,你也不欠她。”
他就这么点东西,前途、自尊、还有余生……已经都给出去了。
还能给什么?
老天不公,把他埋在泥里,给他的不多,他就这么点东西……
他又说了谢谢,说:“我走了。”
他就这么走了。
林双喊住他:“你怎么办啊?”
他回头,问什么怎么办?
“没有江维尔,你怎么办?”
他笑,在笑:“就这样吧。”
就这样,半生飘零,孤独终老。
他这辈子啊,就这样了。
“麟书。”
他停下脚,没有回头。
林双泪湿了眼睛,看着他笔直消瘦的后背:“我后悔帮你赶走她了……”
打了一晚上的雷,却没有下雨。
翌日,天晴了,太阳从窗外漏进来,铺了一地金黄色的光。
江织睁开眼就看见了周徐纺的脸,她靠墙坐着,,江织就发散思维了:“那我们结婚后要分床睡吗?”
“啊?”
她没想这么远。
“不行。”被子是黑的,他睡衣也是黑的,衬得他肤白赛雪,更像个娇贵的小少爷了,有脾气呢,“你把我弄老实就行,总有办法,分床,”他翘着一头呆毛,顶着个红印子,“想都别想。”
她没想啊……
怎么就聊到结婚后去了。
这时,屋外有脚步声。
江织声音压低:“有人来了。”
周徐纺立马钻进被子里,像具尸体一样,趴好。
下人敲了几声门:“小少爷,早饭已经准备好了。”
屋里没声音。
“您起了吗?”
“没起。”房间里头传来恹恹无力的声音,伴随着几声咳嗽,“我要再睡会儿,别来吵我。”
“知道了。”
下人这便退下了。
等脚步声远了,周徐纺从被子里出来,扒拉了两下头发,指着床头一幅画,问江织:“你画的是什么?”挂在床头的话……她猜测,“是辟邪的画吗?”
江织:“是你。”
周徐纺挠挠头,重新看画,用力看、使劲看、认真看:“仔细看看,还是像的。”她再用力看、使劲看、认真看,“颜色用得真好。”都是一坨黑。
江织已经不想跟她交流画了,脚在被子里,泄愤似的蹬她小腿。
有点痒,周徐纺躲了躲:“我要回家了。”
“别回去了,待会儿直接带你出去。”
周徐纺不要:“我要回去刷牙换衣服。”她直接从江织大喇喇伸着的腿上爬过去,又怕压到他,姿势像只缺胳膊少腿的蚂蚱,“今天要跟你的朋友吃饭,我要回去穿好看一点。”
江织被她后面一句话哄到了,手一伸,搂住她的腰,整个把她抱起来,放到床下去,也不穿鞋,他赤着脚踩在地毯上,把她的衣服捡起来,一件一件帮她穿好。
“我九点去你家接你。”
“好。”
周徐纺用围巾把后脑勺和头盖骨都包起来,包完就走。
江织拽着她的袖子:“你也不亲我一下再走?”
她正经的表情:“不亲,没刷牙。”
“……”
他交的不是女朋友,是钢铁。
这块钢铁在翻窗的时候,身段可柔软了,轻轻松松上了防盗窗,就用一只手扒着,另一只手冲他挥手再见。
江织看得都战战兢兢:“别摔着了,你小心——”
她一蹿就上了屋顶。
江织把头伸出窗外,已经看不见人影了。
这种感觉……
怎么形容,就好像她是寻花问柳的恩客,他是红鸾帐里的美人,她嫖完就走,嫖资都不给。
江织抓了一把头发,笑了。
下人又来来敲门:“小少爷,老夫人让我把早饭送过来,您要不吃了再睡?”
江织开了房门:“搁着。”
端着托盘进来的是个十七八岁的小伙子,叫小天,是江川的远房亲戚,来江家做事没多久,不是很懂规矩,他一惊一乍的。
“呀!这窗户怎么了?不是进贼了吧?”
天呐,防盗窗都被掰扭曲!
好丧心病狂的小贼!
江织拿了件外套穿上,漂亮的眼睛沉着,里头睡衣扣子没扣好,欲遮还休,三分禁七分欲:“哪个小贼敢来江家偷东西。”他道,“是被雷劈的。”
“……”
昨晚是打雷了,不过——
“雷会把防盗窗劈成这样子吗?”
江织吹了一下额前挡眼睛的碎发:“那要不要我去问问雷公?”
“……”
“不用惊动老太太,尽快找人弄好。”
“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