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点微凉,带着浮羽的柔软,又像雨滴落入眉心。
姜酥酥眨眼,整个天地都安静了。
息扶黎略一顿,唇上的温热瞬间滚烫起来,烫的好似要冒出火星一样。
他飞快抬头抽离,并别开视线看向一边,鬓发下逐渐泛红的耳朵尖在湿冷的外袍下怎么也冷不下来。
姜酥酥忽的弯眸一笑,她心头甜丝丝的,跟泡在蜜罐子里。
“大黎黎,怎么我说什么你都要应呀?”她在外袍笼罩的狭小空间里轻声问他,欢喜的小模样和偷了腥的小野猫一般无二。
息扶黎斜她一眼,没好气的道:“一个不应,是谁在我面前哭哭啼啼的?还拿这个做威胁,哼,也就是你姜酥酥敢这样,换了旁人,本世子早抽个半死!”
听闻这话,小姑娘没忍住,捂着嘴巴笑了起来,眉眼弯弯黑瞳闪亮,笑靥如糖般甜齁。
息扶黎叹息了声,生出了满腔的无奈来,他拿下颌轻轻磨了磨小姑娘发旋,嗅着那股子勾人的发香,眸色渐深,意味不明的道:“乖姑娘,往后少作妖折腾我,你都这么大了,我也老了……”
老命经不起这样反复地磨!
“哼!”小姑娘娇娇地哼了哼,半使小性子半是撒娇地搂着他精壮腰身摇了摇,“那你要对我更好一点,很多很多的好,我就乖乖听话。”
息扶黎嗤笑一声:“心掏给你要不要?”
姜酥酥眸子一亮,那双黑眸里好似瞬间升腾起了星火。
息扶黎立马就后悔了,恨不得抽自个一嘴巴子,说什么不好偏生说这个?
小姑娘扭了扭手指头,红着脸低下头很小声的道:“你当真要给我,我肯定……”
“伏虎!”息扶黎猛地冷喝一声,目若鹰隼地扭头往后看,不着痕迹地打断姜酥酥没说完的话。
姜酥酥扭手指头的动作一僵,诶?伏虎带人来了?
站在三四丈外的玄衣侍卫撑着伞,早不晓得等了多久。
他在小姑娘探头看过来之时,反手就将背后多出的油纸伞麻溜扔得老远。
“本世子没给你干饭吃?做甚慢吞吞的?还想不想和雀鸟成亲了?”息扶黎将湿哒哒的外袍一甩,冷着脸就是一通呵斥。
伏虎大步过来,将手头的伞一送:“属下无能,只找到一把伞。”
息扶黎接过遮姜酥酥头上:“你用,在这等着,我让人给你找证据。”
姜酥酥拽住他手:“不急不急,等雨停了再找也不迟。”
说完这话,她又将伞往息扶黎那边送:“伞很大,能遮两个人呢。”
息扶黎顺势就跟小姑娘站一块,他往她那边看了看,索性袖扬起,将小姑娘半抱进怀里,并举高了伞:“我来,要冷就靠近我。”
姜酥酥自然不拒绝,她眉开眼笑地挤进他怀里:“好的呢,大黎黎怀里最暖和了。”
息扶黎绷着脸应了声,待小姑娘看不到的时候,他嘴角才翘了起来。
还站在雨里的伏虎抹把脸,自个进了棚子,脚踩水洼也忍了。
为了成亲,血水都淌过了,这点过河拆桥算啥?
约莫两刻钟后,就在姜酥酥等的犯困之时,雨终于停了。
整个天地带着水汽蒙蒙,连空气都是湿凉干净的,地上雨水横流,混着泥,泛出浑浊的黄色。
姜酥酥看了看自个的绣鞋犯难了,她要走过去,就肯定弄脏绣鞋不说,连裙摆都得一起脏。
息扶黎的注意力就一直在小姑娘身上,她就是眨下眼睛,他都晓得她在想什么。
他收了伞,又抖了抖:“你等在这,我过去就成了。”
姜酥酥乖乖应下,她拿着伞,站在稍微高一点的土块上,目光追随着息扶黎。
“哗”息扶黎大步踩在泥水里,溅起的水花脏了玄色锦缎的软靴鞋面和袍裾他也不在意。
伏虎统共带了十人过来,这十人穿玄色甲胄,一身煞气,各个都是身经百战的老兵,瞧着就很不好惹。
息扶黎让人先将那被雷电劈断的残枝挪开,又将倒塌的茅草棚子翻捡出来,里里外外地找了好几圈,硬是半点线索都没找到。
息扶黎沉着脸,薄唇吐出一个字:“挖!”
十人二话不说,随手抄了顺手的工具就开始往地下挖。
又是半个时辰过去,不大的棚子已经挖出了深坑,可仍旧一无所获。
便是连息扶黎都皱起了眉头,所以其实根本就没有所谓的证据?
姜酥酥等不下去,她提起裙摆,顾不得泥水,吧嗒吧嗒小跑过来。
息扶黎不赞同地皱眉:“你过来做甚?”
小姑娘的绣鞋全脏了,而且湿哒哒的泥水浸透鞋底渗进去,罗袜里头的脚趾头湿冷湿冷的,很是不舒服。
她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尖,小心翼翼踩着茅草走了两圈。
息扶黎过来:“我让伏虎先送你回去,这边我帮你看着。”
姜酥酥摇头,她搓了搓手,往手心呵了口热气,脚尖磨着脚下茅草,茅草也浸了水,草杆里头一踩就飙出水来。
小姑娘忽地弯腰去拾捡,息扶黎一把握住她手腕:“你做甚?”
姜酥酥疑惑地看着他:“证据啊,就在脚底下,大黎黎你没看到吗?”
息扶黎一愣,他低头看了看,脚底下除了浸泡在泥水中的茅草,什么都没有!
只见姜酥酥那一双又细又白的春风十指伸进泥水里一捞,将结扎成片的茅草哗啦拽出来。
她似乎想将茅草拖到稍微干爽点的地儿,然力气和奶猫一样大,拽了半天小脸都憋红了也没拖多远。
息扶黎觉得好笑,他单手一拎,就帮她将那茅草片拉出来:“这就是证据?”
姜酥酥喘了几口气,她点了点头,忍着脏去剥除最外层的茅草。
“要把这个弄断,再剥开,里头就是了。”姜酥酥扯了扯,吧唧捏出了一手黄色的泥水。
息扶黎认命帮她三两下剥落茅草,但见外层的茅草去除后,就露出里头夹藏的东西来——
用防水的油纸包裹的,一卷卷字词纸张!
姜酥酥笑了,她拿袖子抹脸,结果抹了一脸的脏水:“就是这个就是这个。”
息扶黎面色凝重,他让伏虎带人将所有茅草片都一一拆开来,果不其然每一片里头都藏了小卷筒的纸张。
白纸黑字,卷纸抖开来,上面写的正是句句诗词,且那字迹金戈铁马,笔锋凛然,很有一番正人君子的风骨。
“这是姜爹爹平时练着写来玩的!”姜酥酥一眼就瞧了出来,她微微鼓起面颊,生气的又说:“孙岩太小人,拿了姜爹爹的练字,临着模仿笔迹,构陷姜爹爹!”
她常年累月地练字,于字词一途上,已颇有一番自己的见解。
所以,纵使孙岩临摹的几乎能以假乱真蒙蔽世人,可在小姑娘眼里,他连自家姜爹爹一半的风骨都没学到!
息扶黎让人收敛好:“酥酥,这些字都能做物证,但是还不够。”
姜酥酥小姑娘点头,指着挖出的大坑道:“我晓得,那不是还有其他的证据么?”
息扶黎寻迹看过去,十分不想承认,他确实什么都没看到,也什么都没找到!
姜酥酥皱起娥眉甩了甩绣鞋,蹦跳着过去,站在棚子里原来埋五谷轮回污秽赃物的小坑边。
那小坑不大,可架不住脏得让人作呕,加上被大雨一冲,什么污眼的东西都淌出来了,还传来一股股的恶臭。
姜酥酥小脸煞白,她捏着鼻子,憋忍着想吐的冲动,可怜巴巴的对息扶黎说:“这坑下面,孙岩太恶心了!”
没都受不了那等赃东西,故而十人挖坑之时,不约而同就给避开了。
息扶黎脸都黑了,小姑娘还站的那么近,甚至她脚边就有一坨五谷轮回脏东西。
他想都不想,冲地过去拎起小姑娘就跳出来。
姜酥酥再忍不住,哇的一声弯腰吐了!
息扶黎既是心疼又是恼,他给她拍后背顺气,又掏帕子给她擦嘴擦脸:“你说一声就是了,何必亲自过去?这下开心,吐得舒坦了?姜酥酥,你让我说你什么好?没见过你这么蠢的姑娘!”
他素来不会说宽慰人心的好听话,只会说这等乍听之下讨人嫌的。
但姜酥酥再是了解他不过,他要不疼惜她才懒得说这么多。
她摆手,奄奄一息地栽进他怀里,扒着他领子,踮起脚尖,仰起头小鼻子凑他脖颈边,努力深嗅了几口他身上的松柏冷香。
息扶黎浑身紧绷,瞬间捏紧了拳头。
“大黎黎,我晚上用不下膳了怎么办?”她眼泪汪汪,软娇娇的,仿佛吃了天大的委屈。
息扶黎恨不能将人按怀里狠狠地揉一通,他手都抬了起来,最后只得落在眉心扯了扯那点皮。
“没事,过北苑来用,我让御厨给你做,想用什么都成。”日积月累,他自个都没发觉,心软和纵容已经低到没有底线。
总是小姑娘开心就好。
姜酥酥抽了抽小鼻子,抱着他不撒手:“我们回去吧,我脚冷。”
息扶黎当下半点不犹豫,将后头的事交代给伏虎,干脆背着小姑娘走出西郊,直到将人送上马车。
好在车厢里备了干爽的衣物,不过尽是息扶黎的衣裳。
姜酥酥躲在里头,半点不嫌弃地换了一身,没有罗袜和绣鞋,她便光着白嫩嫩的脚丫子揣进长毛褥子里。
“阿嚏!”小姑娘接连打了三个喷嚏,息扶黎的衣裳太大,松松垮垮地挂在她身上,衬的小姑娘像偷摸穿大人衣裳的小孩儿,十分滑稽。
她揉了揉鼻子,缩成一团,眼梢析出水光:“大黎黎,我……我觉得冷……”
不仅是冷,小肚子还开始坠疼起来,她难受极了,掰着手指头默默一算。
完了,今个恰恰是要来葵水的日子!
她瞄他一眼,心头顿生娇气,越发想跟他撒娇,叫他多哄哄她。
谁知息扶黎二话不说,将厢椅上的暗紫色迎春花大软枕一拆,再抖开,就成一床小锦衾。
他将锦衾裹她身上,拍了拍她脑袋:“一会就不冷了,要是累了就眯着,我去赶马车半个时辰就回府了。”
说完这话,他不给姜酥酥任何机会,撩起帘子跳出马车坐到车辕木上,鞭子一扬,就充当马夫驾起马车来。
毕竟,伏虎等人还在挖剩下的证据,确实没人赶马车。
姜酥酥撩起帘子瞪了他背影一眼,又缩回去裹好小锦衾躺褥子里。
她咬着手指头,心头闷闷的,翻来覆去的坐立难安,既是担心半路上葵水下来,又是猜不透息扶黎的心思。
这般纠结了半晌,她不经意一摸额头,才猛然发觉自个好似烧了起来。
“糟了糟了!”小姑娘差点没哭出来,她从前有一回在葵水那几日受了寒,结果被逼着喝了半个月堪比黄连的苦药,那滋味毕生难忘。
偏生她亲爹还说:“为你身子好,也让你长长记性。”
姜酥酥蜷缩着思忖半天,眼见京城城门在望,她对外头的息扶黎怯怯的说:“大黎黎,我能不能去你北苑小住几日再回去?”
未免对方不同意,她又急忙补充说:“我想姊姊了。”
息扶黎并未多想:“要你爹娘同意,不然晚些时候我还是要送你回去的。”
他倒是想一口应下,小姑娘又不是没住过他北苑,不过一想到姜潮生的银针,他还是默默的将蠢蠢欲动地心思踹了回去。
姜酥酥没吭声,只抱着不舒坦的肚子揉了揉。
马车一路进了端王府北苑,息扶黎敲了敲厢壁:“酥酥,到了。”
车厢里头安静异常,毫无动静。
息扶黎皱起眉头,他撩起帘子:“酥酥?”
小姑娘缩成小小的一团,脸很白,咬着唇,皱着眉头,似乎还在微微发抖。
息扶黎心头一惊,他跳上去将小姑娘抱起来,入手却觉得像接了一个火团,热烫袭人。
但小姑娘还往他怀里钻,带着哭腔的说:“大黎黎,我冷……”
息扶黎眼皮一跳,抱着人跃下马车,大步往沐佩玖那边去。
“大嫂,大嫂,你快给酥酥看看……”老远他就喊了起来,那张俊脸阴云密布,低沉地骇人。
沐佩玖正在小院里给刚种下的药苗子松土,息越尧在旁时不时帮衬着浇上一瓢水。
不大的院子里,原来的大片青草早没了,如今整整齐齐划分为药圃,专门给沐佩玖栽种草药消磨时间。
息扶黎风一般地闯进来,二话不说挤开息越尧,将小姑娘往沐佩玖手边送。
“大嫂,酥酥在发烧,还不晓得哪里伤了,我刚闻到有血腥味,你赶紧看看。”
向来泰山压于顶都还能往外吐毒辣话语的青年,此时满脸焦急,那等慌乱的模样,竟是沐佩玖从未见过的。
便是息越尧都怔了下,自家胞弟这模样,怎的像……老树开花了?
沐佩玖捉着小姑娘的手脉搏一探,几息后,她意味深长地看了息扶黎一眼:“你把人放房间去,旁的不用你操心。”
息扶黎这会没功夫计较,他飞奔进厢房,将姜酥酥小心翼翼放床榻里,站边上双脚生根,还不走了。
沐佩玖拿了干爽的衣裳进来,挑眉道:“出去。”
“我不出声,大嫂尽管治。”那意思就是不出去了。
沐佩玖给气笑了:“我要给酥宝儿更衣,你确定要看着?”
息扶黎蹙起眉头,声色厉下的道:“我是让你给酥酥治病,你没闻到她身上的血腥味么?这个时候你更什么衣?”
要不是看到息越尧的脸面上,他还能说出更刻薄的话来。
沐佩玖简直想给他一针,省的脑子不清醒!
她没法跟他解释,伸手就去推人。
岂料,息扶黎下盘稳扎,纹丝不动。
沐佩玖恼的心肝疼,转头就迁怒到息越尧身上:“赶紧的,把你家这蠢货给我丢出去!”
息越尧哭笑不得:“那也是你家的。”
说着,他拍了息扶黎肩一下:“跟我出去,佩玖还能害酥酥不成?你这是关心则乱,连理智都没了。”
再是不愿,息扶黎也只得跟着息越尧出去。
只是从头至尾,他脸色很臭,身上森寒的气息不要命的往外渗,那是随时都会暴起杀人,凶悍又野蛮。
息越尧摇头,细细打量他表情,忽的问:“瑾瑜,你是不是心悦上酥酥了?”
隐秘的心思乍然被戳破,息扶黎第一反应就是否认:“我没有我不是你胡说八道!”
最后字音方落,他看着息越尧,诡异得沉默了。
息越尧轻声笑了起来:“你是我养大的,我还能不知道你么?心悦了就心悦,有甚不好意思的?”
息扶黎伸手挠了挠面颊,别开头不说话。
息越尧意味深长地道了句:“我听佩玖说,她有个战家的表弟,跟酥酥是青梅竹马,今个晌午到的京城,此时正在沐家,佩玖刚才还在琢磨什么时候过去一趟。”
闻言,青年眸光一厉:“什么青梅竹马?要论,我和酥酥才是青梅竹马!”
息越尧差点没让这不要脸的话给呛出好歹来,他不客气的道:“嫩青梅,老竹马?”
这话,真真扎心!
作者有话要说: 伏虎:冷冷的冰雨脸上胡乱的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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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捉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