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鹭书院男舍清风楼里,姜玉珏捏着书卷,倚靠窗牖边。
有日光点点透过窗棂雕花偷泻进来,投落到他脸上,就为他眉目增添几分的暖意。
姜玉珏一身灰蓝色的长衫,落拓随性,他微微抿起嘴角,聚精会神地看手里的书卷。
“玉珏兄,闲鹤先生唤你过去他那边一趟。”有同窗在楼外高声喊道。
姜玉珏目光一顿,他应了声,收了书卷,施施然往闲鹤先生的鹤然居去。
但凡是白鹭书院的先生,都可在书院内有一处自个的居所,一来既可方便传道解惑,二来也算可解决先生的温饱问题。
闲鹤先生的鹤然居,那是真真养了一对白鹤的,院子不大,也就一进,进门便是收拾的颇有田园风情的前院,往后才是茅草盖的房间。
前院一角,还有一四角凉亭,此时闲鹤盘腿坐在凉亭正中,旁的学生在亭外听课。
姜玉珏过去的时候,闲鹤正在讲解《诗经》黍离。
“彼稷之苗,彼稷之穗,彼稷之实,有谁知道苗、穂、实际是所谓何种意思?”闲鹤头须皆白,身穿素白色的细葛布衣衫,举止颇为写意不拘。
他见姜玉珏进来,只撩了下眼皮,便收回目光继续讲解。
姜玉珏皱起眉头,这首黍离,常用来给稚童启蒙之用,他不明白为何先生还要重复讲解一遍。
闲鹤讲解完半首诗,停顿下来,端着书案上的茶呷了口,他对姜玉珏招手。
姜玉珏提起袍摆,急行几步,他越过几名后辈,还未踏上凉亭阼阶,不经意一抬眼,就见凉亭角落里正正站着个软糯糯的娇娇小姑娘。
他脚步一顿,眸生讶然。
小姑娘也是看到他了,朝他挤眉弄眼,末了又噘嘴小嘴,自己把小嘴皮子夹住,表示她不说话的。
姜玉珏眸光暖了几分,他这会才发现,小姑娘身边还站着个坐在木轮椅上的病弱青年。
那青年脸色很白,是那种常年身子骨不济的病白,琥珀色的凤眸,清清淡淡,温润如美玉。
且青年还拉着小姑娘一只小肉手,小姑娘半点不拒绝,仿佛还同青年很是亲密的模样。
姜玉珏不自觉又皱起眉头,他见青年相貌同端王世子多有几分相似,心下了然。
这般想着,他脚步不停,径直进了亭,同闲鹤先生拱手行了一礼,随后站到小姑娘身边,不动声色地挤进两人之间。
青年瞅着忽然空落了的手,不在意地摇头浅笑。
小姑娘浑然没注意,又大又圆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是被水冲过的黑曜石一样。
她咧起小嘴,伸手点在眼角,无声地嘿了两下。
姜玉珏回以微笑,他轻轻捏了捏小姑娘小脸。
两人这番小动作,除却息越尧也没旁人瞧见。
不多时,闲鹤先生讲解完整首诗,他挥手屏退亭外的学生,转头挑起银眉道:“玉珏,来见过你越尧师兄。”
姜玉珏回神,他看向息越尧,客客气气地见礼道:“玉珏见过越尧师兄。”
息越尧摆手,含笑道:“早听闻师父又收了个天资卓越,温文尔雅的弟子,今日一见,师弟果然身姿不凡,往后必定前程似锦。”
姜玉珏面无表情,他心头还有些膈应息扶黎抢走酥酥的事,遂笑都不笑一下,只疏离道:“师兄过奖。”
息越尧并不介意:“我常听酥酥提起你,说她家玉珏大哥如何的好。”
姜玉珏低头看了看小姑娘,表情不自觉软和下来,他低声道:“酥酥今日是来看望大哥的么?”
小姑娘摇头,奶音又软又嗲:“不是哦,是越尧大哥带酥酥来找启蒙先生的。”
姜玉珏看向息越尧,青年点了点头:“我是想让师父收酥酥做关门弟子的。”
闲鹤吹胡子瞪眼,精神矍铄的白眉白须老翁没好气的道:“前些年我便说过,不再收门生。”
息越尧并不以为意,他笑着道:“师父不校考一下酥酥,怎知她不合适做你的关门弟子呢?”
闲鹤似小孩儿般赌气地道:“校考可以,但若是达不到我的标准,我也不收。”
息越尧并不担心,他伸手虚引,示意闲鹤随意。
姜玉珏表情犹豫,他曾考虑过要将酥酥引荐给恩师,但最后横量之后,还是作罢。
闲鹤轻咳一声,虎着脸看着小姑娘,面无表情的很是威严。
谁晓得小姑娘并不害怕,她眨了眨眼,黑亮的眸子天真无邪的紧。
闲鹤顿了顿道:“刚才我讲解的那首诗,可能背下来?”
小姑娘扭着小手指头,怯怯地看了闲鹤一眼。
姜玉珏忍不住开口道:“师父,酥酥她从前不……”
“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小姑娘娇娇的声音蓦地响起打断了姜玉珏的话。
姜玉珏诧异地回头看着小姑娘,有些难以置信。
便是闲鹤都露出了惊疑的表情。
唯有息越尧半点都不意外,早在此前他教她习字的时候就发现,小姑娘其实记忆力特别的好,不管多复杂的字,她只要看一遍就能照着一笔不差地写出来。
所以,息越尧才会笃定恩师必定会收下酥酥。
果然,在酥酥背完最后一字,闲鹤眼睛发亮,他还问息越尧:“莫不是你提前教她背的?”
息越尧失笑:“师父,这首诗是你起先临时决定讲解的,可和学生无关,学生前几日只教过酥酥写自个名字罢了。”
闲鹤已经动心了,他挪蹭到小姑娘面前道:“你叫酥酥?可能将起先我讲解的意思再背一次?”
酥酥无措地看了看息越尧和姜玉珏,在两人的鼓励下,边想边将闲鹤说过的话复述出来。
待说道一半的时候,小姑娘吞了口唾沫,闭上嘴巴想了好一会都没想起后面的,虽忐忑不安的说:“刚才酥酥看到玉珏大哥过来了,后面的就记不得了……”
闲鹤已经十分满意了,这样资质不俗的门生,即便是姑娘家,他也是不在意的。
他遂摆手道:“无碍,能记得这么多,已经很不错了。”
息越尧扬眉,明知故问的道:“所以师父收不收?”
闲鹤哼了哼,心头分明满意得不得了,却装着勉为其难地模样说:“我就姑且收下,但若往后懒惰不思学业,我还是会逐出门下,免得坏了我的名声。”
息越尧直接对小姑娘招手:“酥酥来,给师父敬杯茶。”
小姑娘乖得很,蹬蹬跑过去,双手捧茶,摇摇晃晃地敬到闲鹤面前:“师父,酥酥敬你茶。”
闲鹤摸着银须,瞬间进入好为人师的角色:“第一,你姓姜单字阮,同人言谈,便不可自称小名,且姑娘家的小名,除却至亲至交夫妻,都不应让外人知晓。”
小姑娘茫然地眨了眨眼,不自觉转头看姜玉珏。
姜玉珏柔声解释道:“师父说的对,酥酥一启蒙就是大姑娘了,说话不能再用叠词,也不可带上自己的小名。”
这样说小姑娘就懂了,她拧起小眉头,咬字清晰的说:“酥……我记住了,师父喝茶。”
闲鹤脸上适才露出微末笑容,他接过茶水喝了一大口,瞧着乖萌的小姑娘越看越喜欢。
“今年几岁了?”他问。
小姑娘张开五根手指头比给他看:“酥酥……不是,我,我五岁了。”
姜玉珏补充道:“小雪的时候,就满六岁。”
小姑娘稍稍弯了下眉眼,重重点头。
“此前学过什么?”闲鹤又问。
小姑娘认真答道:“我会写自己的名字,还有大黎黎和越尧大哥的。”
大黎黎?
闲鹤疑惑,这是什么名字?
息越尧在旁解释:“就是我那不成器的弟弟,息扶黎。”
提起他,闲鹤冷哼了声:“没出息的混小子,往后切莫同他厮混到一块。”
小姑娘抓紧衣摆,不晓得这话是不是对自己说的。
闲鹤也不解释,他径直安排道:“每日巳时中,你来鹤然居,其他时间,你可在稚童舍那边跟着旁的世家小贵女一并学习,若是有不懂的,尽管来找师父。”
小姑娘认真记下了:“是不是只要我努力跟着师父学习,往后就能像姜爹爹一样博学多才?”
她还能用上一些四个字的词语,这让闲鹤觉得惊喜。
他捻着点银胡须尖:“要想像姜大人一样,那你还需要更加努力才是。”
小姑娘挺起小胸脯,壮志凌云的说:“我会努力跟师父学的,我很乖的。”
闲鹤就喜欢这样有天份还知道努力勤奋的学生,他摸了摸小姑娘发顶,鼓励道:“只要你愿意学,师父自然倾囊相授。”
说完这话,他看了看面前的两位学生,半点都不商量的道:“今日阿阮入门,你们俩也别走了,就在鹤然居用上一顿。”
息越尧便是想推辞也推辞不得,他遂无奈应下。
姜玉珏巴不得和小姑娘多呆一会,他应允下来,寻了个借口,将小姑娘先行带走了。
凉亭里,一时间只剩下闲鹤和息越尧。
闲鹤目光幽深地看了看自个从前得意门生的双腿,状若不经意的问道:“这么多年,还没有知觉?”
息越尧垂眸:“嗯,并不见好。”
闲鹤叹息一声,闭目摇头,脸上有痛惜:“要是没当年那等事,如今你……”
他可以说是亲眼见证天之骄子的弟子是如何从云端跌落,狠狠地摔进尘土里,成为今日这等模样的。
息越尧似乎先开了:“师父,我很好,我其实庆幸是我,不然端王府和瑾瑜又何以有今天?”
闲鹤表情复杂,他默默收敛了表情,忽的问:“你是想我教出个不世才女还是有旁的什么想法?”
闻言,息越尧轻笑了声:“师父你想多了,小姑娘挺好的,心善性子也好,顺其自然吧,不世才女之流也并不一定适合酥酥。”
闲鹤微愣,他一直以为他带来的小姑娘,还非要入他门下,定然是有另外打算,比如——亲手养出才色俱佳的倾城美人。
作者有话要说: tt
我说我就只调闹钟眯了那么二三十分钟,结果一眯就眯到现在半夜,猛然屁股着火地爬起来,赶紧将码出来的丢上来更新。
不造,你们信不信啊?
真酱紫,眼泪汪汪,原本是调闹钟到23点就起来的。
盘丝也不造为毛没听到闹钟响呀,多半是响了一下,我给摸着又关了……
哎……再醒来的时候就这个时候了,一蹦三尺高瞥了眼时间,嗷嗷叫唤着爬起来赶紧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