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在这个路口第二次碰到他。
最近碰他的频率有些高,不过,池欢仔细观察了他的脸,发现没有伤口,她放下心。
接着,没有往家走,而是调转方向去了附近的网吧。
去康定前,她得知道池至非具体位置,韩宗林即然不说,肯定就是不知道了。
她搜索那位女星近日的行程,搜着搜着,莫名其妙打出一座雪山的名字。
是寇羽刚才在广告牌上看地那座。
好巧不巧地竟然也是在康定。
池欢愣住。
网吧环境吵杂,屏幕前的光照地她脸色一片透亮的白,像电影特效里贞子出来的效果,继而她笑了笑,纤细手指在键盘上敲出:康定最美湖泊。
答案千奇百怪,她都不曾去过,看到图片里名气较大的,一一略过,因为人太多了。
然后最清净的那处被保留了下来。
池欢在手机里记下名字。
第二天一早七点的飞机,三个小时到达西南,而从机场到康定的路上,用时七小时,池欢不记得自己怎么忍受地住难受的高原反应,后来回想起来,脑子里就一直嗡嗡地,是车胎在地面摩擦时的声响,她那一路思维放空,毫无防备,如果这时候韩宗林一下把她敲晕,带回去易如反掌。
大概那时候她双目阴沉,一脸紧绷的复仇样子吓坏了随行的人。她明明没有任何动作,那些人却个个噤若寒蝉。
“到了。”下车时,韩宗林矮身在车门边等待。
池化看了看外面擦黑的天色,和一无是处的星级酒店,冷笑开口,“他住这里?”
“目前不在,”韩宗林硬着头皮解释,“池董和宋小姐在下面一个乡镇,昨天才转移过去的,这部电影取景地分布周边三个乡,两个县,所以,希望今晚小池董在这里先行休息,我尽快弄清他们具体的地点,明早带你过去。”
“穷乡僻壤,所以电话不通?”池欢觉得心凉,不过转念一想,心凉才是常态啊,她恢复似笑非笑,“行,就照你安排了。”
岂料,当天下半夜,池欢自己带了司机往九龙县杀了个旁人措手不及。
韩宗林得知消息时,池欢已经到了九龙县城。
这个县城怎么说呢,雪山草甸,高山湖泊,美不胜收。
空气夹着白雪的沁凉,扑人身心。
街上百姓穿着朴素,人人脸上长着高原冻,手掌伸出来干枯而又结实,一辆拉着饭店泔水的电动三轮车从身边驶过,漆黑的坑洼地段泥水被带起飞溅在悍马车门上。
池欢在车里等了一个小时,司机才探路归来,神情虚心,身后带着人。
池欢这回真不笑了,阴沉沉地就差当街踹人扇耳光。
“小池董,你们半夜出发太危险了,想见池董我现在就带你去,何必......”
“他到底有什么见不得人,我还是他女儿?韩宗林,你再絮絮叨叨,拦我路,我待会看见他就跟你们见血,今天不是他死就是我死。”
“您说哪里话?”韩宗林在这高原的冬天里,简直满头大汗,他甚至连一件棉衣都来不及穿,还想再说什么,池欢把他一脚踹,韩宗林在结冰的泥泞地面上滑倒,被踹中的左膝盖跟碎了似地疼。
他心中长长叹息,虎父无犬女。
先不论池欢将来能不能和她爹一样功成名就,但那个脾气是和她老子不差分毫。
爬起来,连忙跟着她,进了离车最近的一家宾馆。
“有没有明星住这里?”
前台小姑娘正朦朦胧胧,值了一夜班尚未清醒,看到一个年轻女孩问话,顿时愣了愣。
“有没有明星住这里?”池欢不耐烦再问一遍。
小姑娘被她气焰吓一跳,“有,有的......”
“几楼——房卡给我!”
“这个我们没有权力......”
池欢忍耐了一秒,看向韩宗林。
韩宗林对前台说,“总统套房,麻烦你打个电话上去。”
小姑娘很快打了电话上去,大概一分钟不到时间结束,“上边人说让你们直接上去。”
“你们这儿信号是不是很不好啊。”上去前,池欢阴阳怪气地笑了声。
前台小姑娘直听地全身发毛。
这时,天已大亮。全县的景色皆已在天光下全展。
高原的阳光,高原的雪,高原的湖泊,将肮脏无处藏身。
给池欢开门的是个女人,素颜,可能就是那个宋影后。
总统套房,当然是一间套着一间了,初进去,看不见最里面匆匆忙忙的情况。
“小池董——”随着韩宗林一声惊喊。
会客厅里五彩斑斓的大龙鱼缸哗啦一声巨响,整个成了水漫金山寺,绚丽花纹的地毯,皮质的沙发,还有站地近的花容失色的影后,通通成了落汤鸡。
“池欢——”这个声音从里面疾步出来,自然是池至非本人。
他今年四十五,保养得当,天生优越,看上去只有三十七八岁,只不过此刻有些狼狈与震惊,脸色煞白,不知是气地还是被自己女儿吓出来的。
池欢进来关于人是先一眼不看,抄起最顺手的一把椅子,砸了个乱七八糟天翻地覆,清晨刚临,一时连整个县城都似乎响起了那一通无与伦比的打砸声。
“我们是不是父女?”打完后,池欢停下来问他。
池至非气地仰头不住呼吸,眼光杀人似地瞪门边的韩宗林,先骂下属,“你怎么回事?带她来事先不通知?”
“您关机了,宋小姐身边也都打不通。”韩宗林苦哈哈地说。
“天亡你。”池欢把椅子上墙壁上啪碎。
“你现在像什么样子?”
“鬼样子吧。”
池至非只是无意义的问,她倒好,直接呛他。
“你们全部下去。”他对房间其他人说。
“别啊。”池欢笑了,“你女儿就是疯子,外人都知道啊,没必要遮遮掩掩。”
宋影后脸色尴尬,试图上前一步和池欢交涉。
“你看上去的确有两把刷子。”池欢讽刺她。
这女人直接闭嘴了,且往后退了一步。
“有事好好说,不要这样。”池至非心疼地皱眉,“你看你的手,流血了。”他朝那影后示意,“把我给她的礼物拿出来。”
宋影后一点就透,哪怕全身湿哒哒,也是跑地别谁都快,到了里面没一会儿就拿了一个粉色巴掌大的盒子出来。
池至非把自己女儿手牵着,眼见着的速度把池欢安哄下来。
池欢整个气都喘不过来,这本是高原地区,一通打砸,可想而知的形神崩溃,池至非一下握住她手腕,牵着她到一块没被祸及到沙发上坐下,手腕上突然冰冰凉凉的一个东西。
她低头看,只见一只粉色的上面画着卡通公主图案的塑料手镯套在自己腕上,中间还有一朵活灵活现的塑料太阳花。
“我记得你小时候有一次在街边玩具店看到这个东西,吵着要买,爸爸嫌弃它太劣质了,就这么一会儿功夫被别的小朋友买走,你是个不爱哭的人,那天不知道怎么回事在地上哭了好久,爸爸愧疚,嘴上一直没说,但这次在成都看到这个镯子,立即就想起来以前的事,想着,一定买下来送给你。以前是爸爸对你关心不够,现在原谅我好吗?”
房间里很安静。
其他两个外人不敢插话,恨不得呼吸都尽量停止。
那对父女相安无事促膝而坐,池至非言语慈爱,努力安抚着她。
池欢呼吸稍微平缓了些,她定定看着手腕上的粉色镯子,这太普通了,比之前她收到的许许多多礼貌低廉劣质一万倍,就是个塑料,有着鲜艳颜色的塑料,她盯着那朵凸起的塑料太阳花看,一边看一边笑。
她手指尖上还滴着血。
他就送了她这个礼物。
池欢生气,气地眼前发黑,笑着笑着笑不出来,“唉......”她忽然叹气一声,“不如高反让我死了好了。”
接着把镯子狠狠从腕上撸下来,因为是小孩子的尺寸,她粗暴的动作几乎给她自己的手撸了一层皮下来,“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连怒问三声为什么,像疯了一样的尖声。
“池董......”那个宋影后和韩宗林全部懵逼了,两人几乎不敢靠近。
池至非眼睛睁大,双手往下,像劝犯人放下枪一样的手势,“女儿,不要激动,有事好好说。”
池欢泪流满面,她不想说话,一是高反严重没力气,二是真的没有话再对眼前这个她叫父亲的人说了,但奇怪的是,她的嘴巴莫名其妙蹦出声音,不受自我控制地,那么绝望的声音。
“为什么给我装定位器?为什么每件首饰都装?连我童年里的东西你都装起来,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以为我还是六岁那个事事都信任你的小家伙?你以为我事事都信任你的时候,你却根本没好好关怀我,你把我放在家里,放在母亲身边,你在我失去母亲精神不稳定的时候依然把我放在家里,我不需要你我开始能独立你娶一个你的得力下属过来监视我......”
池欢还想说什么,她难得有机会对自己父亲说这么一长串的话,她其实有很多的倾诉愿望,哪怕现在对方的脸色并不好看,但至少是完完全全有在听她说话,就在这时,房间里却突然传来一声可笑的动静。
“池董......”一个喝得醉醺醺得年轻男人衣衫不整扶着墙壁出来。
“滚进去!”池至非如被踩着尾巴的狮子,勃然大怒,整张脸都涨成紫红色。
宋影后整个神色尴尬,眼神躲闪不敢看池欢。
韩宗林心说,完了。
“池董......”那个男人被吼着,虽然神志不清,但凭本能地往回撤,踉踉跄跄慌乱中摔倒在地上,露出松垮浴袍下不着一物的凌乱痕迹身体......
屋子里一片混乱。
其他人帮忙收拾着。
池欢大声抽泣。
她觉得三观都被颠覆了。
她其实没有细想这个男人在自己父亲房里是干什么的,就在其他人惊慌失措的表情中无地自容。
“你让我,看不见生活中的一点点光明。”她憎恶地说完这句,没命地奔跑出去。
九龙县城属于藏区,但也不仅有藏族这一族,多民族混杂,经济落后,街小而紧凑,十分钟就能逛完整个县城。
壮就壮在境内几处绝美湖泊与两三处高山雪景,风景如画。
池欢跑出宾馆,没想过往哪里去,反正她这个时候也没有多余缝隙思考,眼前只有飞快往后掠过去的街道景物,这一刻她甚至超然的想,短跑飞人也不过如此,真就如脚下生风,身体如燕,几秒钟就飞出了县城,并且身后无一人追上来。
其实正确来说不准确,身后的确有围观她的人,大概都是当地群众。
她叹一口气,在奔跑的途中,觉得幸好,没有熟人看见她这样子。
她在手机里记下那座最安静的湖泊的名字,大概就是眼前这湖,一切都是冥冥中注定,让这里成为她的解脱之地。
池欢不是悲观的人,她真不是,否则,在很小的时候就和生病的母亲一起走了。
她努力的活着,尽量不去想悲观的事,自然也不会想着什么死啊生的,但这次来九龙,她真的控制不住的想着,这一趟就不回去了,回去太痛苦了,所以在跑地时候违背以前的自己想了很多关于死的事情。
“池欢——”
像高速飞驰中突然踩了一下刹车,她有一瞬间的清醒,被那一声清透又年轻的男声惊醒。
但只是一瞬的时间。
她又一次踩油门急速冲刺。
“池欢!”那道声音竟然追近了。
仿佛在她耳边。
池欢这么想的时候事情却已经是发生了。
那道声音的主人真的就捉住了她,两人由于巨大的惯性,像一支合体的箭一样射了出去。
滚了几圈,不知何种地表情况,池欢后腰被硌了一下,有些微微痛,更多的身体则被一个温热的人体全然包住了。
是一个活生生的少年。
原来他才这么小,一十七八岁,眉眼锋利,眸光像她刚才看见的那美丽清澈的湖泊水一样,幽幽平静荡着,只是哗一声,她这颗烂石头打烂了他的平静。
“池欢!”他压着她在地上,那神情仿佛要一巴掌把她拍醒,着急地样子。
池欢有点不好意思,她何曾这么脆弱过,神智恢复了好久,仿佛才终于从天外飞进了身体里,第一句就是:“寇......羽?”
实际却十无声地,只有上下两片唇动了一下。
好在他听懂了,劫后余生地先吐了一口气,藏区的冬日清晨,他英俊的面容前因此升起一团白雾,似真似假,似梦似仙。
池欢莫名其妙地发抖着哑声哽咽。好怕他离开。
“深呼吸,别紧张。”他看她一眼,然后卸下背后的背包,从里面掏出一个氧气瓶,覆盖住她口鼻。
她朦胧的泪眼得以渐渐清晰。
是真的寇羽。
“你怎么在这儿......”她问,她觉得不可思议。
她目光描述着他面部每一毫的轮廓与细节,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背后是湛蓝的天,寇羽望着她眼睛,“我参加了一个登山活动。”
“这么巧?”池欢不可思议低声。
“是啊,”寇羽垂下目光,完全注视着她眼睛,“这么巧。”
作者有话要说: 七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