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略从出生起就住在紫玉山庄,这个小区里有足球场,有宽广的大草坪,有可以泛舟的湖泊,有大超市,学校和医院在三公里内……寸土寸金的燕京,高墙围起了一个世外桃源。
赵略十岁的生日宴就是在大草坪上办的,作为小寿星,他上戴着闪闪发亮的王冠,膝盖边摆着大提琴,拉着c大调奏鸣曲。
王熙臣和王雪青在他身后一左一右拉着小提琴,更有一支专业的乐队在配合他们。
天真纯美的乐音在宾客们的笑容中流转。糖果和蛋糕的香气铺满了草地。
过了一会儿,赵略咦了一声,抓着琴身,走到了湖边。他走得远了点,找了个阴凉地块,翻过湖边围着的栅栏,坐上去。
他对着波光粼粼的水面开始演奏。
当时还是个孩子的赵略不是很清楚为什么自己要远离人群,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坐在湖边,甚至不清楚自己拉的是什么曲子。
舒伯特、莫扎特、埃尔加、奥芬巴赫……都不是,却又不是随随便便拉出来的。
教导过赵略的家庭教师如果过来,她会发现赵略不是对着人类演奏,而是对着天际飞舞着雪白的鸽子,对着湖面游动着的优美的天鹅,对着脚边环绕着的美丽的孔雀,对着远处还有别人家散养的小鹿、羊驼。
还有湖里的某个存在。
流云变幻,万物的声音附着于绷紧的琴弦上。
“我塑造着你,以我满腔的温存——你属于我,在我无边的心空飞骋。”泰戈尔的诗句在浅褐色的琴漆上闪耀。
下一秒,赵略将大提琴扔进了湖中。
“你会大提琴吗?”他对着荡开一圈涟漪的水面提问。
年少的赵略行事已经有了堪比长大后的肆意决断,只是心里感觉水里存在着能拨动琴弦的东西就毫不犹豫地扔了琴。
“我想听。”他的语气也自然得仿佛整个世界合该围着他转。
他数着游过去的天鹅等了一二三四五。
“我生日诶。”他又说。
还是没反应,他悻悻然从栅栏上跳下来,回到了满是亲昵地夸奖他、疼爱他的人的宴会上。
当时的赵略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听到。
但现在的赵略却在梦境中听到了慢慢响起的乐声,也看到了白龙是如何演奏的。
水面被一双手划出道道琴弦,水珠溅起落下,如坠玉盘。
并不是大提琴,而是古筝。
白发而着古装的男子并就应该指弄铮曲,垂度绿云,龙啼玉海。
“人生聚散如弦筈。”他轻吟道,衣摆落在水面上,宛若白云遮住明镜。
扔琴的事被妈妈知道了,赵略被妈妈捏着耳垂轻骂:“这是妈妈小时候的琴,你就给扔了?”
赵略回答:“对不起妈妈,但是这都怪舅舅说那个河神和斧头的故事。”
舅舅瞪了赵略一眼,说:“是你自己要听神话故事的。”
“我要听的明明是龙的故事。”
后来这把琴完好无损地出现在了琴房里,赵略以为是妈妈找了回来,赵言佳则以为是赵行懿找了回来。
这把琴不是成人的型号,赵略长得很快,所以再也没有拉过。
年少时的惊鸿一瞥并不清晰,而少年时的惊鸿一瞥则来得惊心动魄。
高二,从射箭俱乐部回家的赵略没有换下练习的衣服,弓甚至还抓在手中。
在经过那片湖泊时,他忽然间停下,在他身后的几个保镖和朋友都有些奇怪。
他先重重咳了一声,然后举起了长弓,手臂伸直,拇指勾弦,食指按压,眼睛一眨也不眨。
“嗖”得一声,箭矢宛若流星。
也不看自己射没射中,转身就走。
“吓我一跳,你想射什么?”叶飞宇打量了下穿过水面、钉在岸上,还在嗡嗡作颤的箭羽。
“难道是那只兔子?”王熙臣看到一只小兔子惊慌失措地跑开,安慰赵略,“射不准也没关系,毕竟是传统弓没那么多辅助工具。”
赵略闻言蔑视了王熙臣一眼,勾着嘴角说:“当然射中了。”
“那你说射中什么了?”
赵略含混道:“就某种动物两只角的中间。”
王熙臣和叶飞宇莫名其妙。
只有赵略知道,他的箭羽从白龙银白色的角间穿过,引起白龙的瞳孔微缩。
他以为白龙会生气地出来找他,他等了好久。总不是幻觉吧。
后来他没参加高考,在同学高三的时候开始了国外留学之路。
他始终记得外公说他出生时有龙伴生,随着年纪渐长,其他人不再说起这件逸闻,赵略却逐渐深信不疑。
大学时的那次蹦极,他就真的亲眼见到了白龙,甚至摸到了龙角。
他从那之后一直在想白龙说的那两个字到底是什么,并不是“赵略”。
到底是什么呢?
从烧烤山庄离开前往香山的家里的赵略在车上想。
因为大家都喝了酒,所以有的人干脆在烧烤山庄过夜,有的则像赵略一样叫了人来接。
来接的司机正是送赵略去机场的人,从镜子里看着赵略欲言又止。
“少爷是什么东西忘带了吗?”司机还是问出了口。
赵略随口答道:“忘带钱了,钱不够用。”
他从车上下来,赵言佳已经在门口等着他了。
赵言佳虎着脸:“我就奇怪了,小朱信誓旦旦说你上了飞机,你是哪个替身?”
赵略立马笑着去揽妈妈的肩膀。
赵言佳不让他动手动脚,牢牢堵住路。
赵略凑近她说:“你儿子我哪是一般人啊,我这人是开了光的,有灵气了,一旦踏出国门就会自动飞回来,飞到妈妈身边,赶也赶不走。”
赵言佳一愣,被逗笑了。
赵略趁机挤进大门内,在妈妈喊“略略吃点点心,一身酒气”的时候,应了一声。
他飞快地跑到舅舅在的院子,冲到舅舅的床边。
赵行懿已经睡着了,被他一掀被子闹醒了。
“……我明天还要去公司,没空陪你闹。”能肆无忌惮地掀他被子的也就只有这个外甥了,赵行懿没有脾气。
赵略坐在床边,望着舅舅还不大清醒的脸,严肃认真地说:“舅舅,我缺钱。”
赵行懿被吓得清醒了。
什么?!赵家亡了?!
赵行懿仔细地打量了一下赵略的神情,微微沉吟,也跟着严肃道:“这样啊,那你把舅舅送你那辆帕加尼风神卖了吧,反正你也不常开,也靠近五千万呢。”
赵略毫不犹豫:“那不行,那是舅舅送我的成年礼物,不能卖。”
赵行懿笑了,大方问道:“要多少,舅舅给你。”
“舅舅最好了。”赵略超甜,伸出了五根手指。
“行,五千万明天给你。”赵行懿满口答应。
赵略摇摇头。
“五个亿?”赵行懿皱起眉头,“你这是要把它当启动资金?准备做事了?”
赵略说:“五十亿。”
......
从舅舅的院子出来,赵略往自己的院子走去。
舅舅没有立即答应,毕竟虽然有钱,但谁能立马、随便地拿出五十亿。
五个亿倒还可以。
这个时候已经是半夜了,他在安静中走过一段灰色的长廊,小灯和壁灯一亮,照亮了他衣服上的几根发丝。
在噩梦中破破烂烂的衣服完好无损,却有几根发丝留了下来。
黑色的,白色的,居然还有金色的。
赵略将几根发丝捻在指腹间,靠在了墙壁上,仰望空中的月亮。
他闭上了眼睛回想着从机场出来发生的几起事件,随即悚然一惊。
他听到了脚步声。
他猛地睁开眼,看到一个人走在长巷中。
——这个人有着和赵略一模一样的长相。
却有着相似又不尽相同的气质。
其实赵略很难说自己在别人眼中是个什么样子,人不是简单一两个词语就能概括的。比如他在好朋友前散漫,在至亲前活泼,在陌生人前冷漠礼貌,在熟人前恰到好处。做事干脆利落,想事奇思妙想,有时格外帅气,有时又有些孩子气,有是却又懒洋洋的。
而这个人,赵略从他身上感受到了自己所拥有的一切特质,还包括一些他暂时还没有的东西。
如果说,在雇佣兵基地的教官说赵略能够从窝在沙发里懒洋洋的样子变为兴奋的杀手、去干脆利落地收割他人的性命,那么赵略觉得,这个人就能从一个与旁人说笑的普通人瞬间抬起手掌,制造一场轰动全球的大事件。
他们的目光对视了。
赵略隐约有一种和当初的韩建平的目光撞在一起的感觉。
这一回,如同两柄利刃交击,眼里所闪耀的光将周遭折去色彩。寂静无声,动人心魄。
赵略向前一步,恰巧此时这个人也转过了身,他们的身影就此重合。
赵略若有所悟。
过了仿佛很短暂又仿佛很长的一段时间,赵略喊了一个名字。
“姬舜。”
他记起了白龙的名字。
在蹦极的时候,白龙说的就是他自己的名字。
风吹过,吹来一条长而神秘的影子。
影子在赵略的腰际徘徊,就在快要消失不见的时候,赵略一下子笑了:“姬舜,我都看见你了,你躲什么?”
他继续向前走去,再次回头时,看到白发的男子跟在他的身后,比月光还要安静。
“不要回湖里,跟我住一起吧。”
[“和我住一起?”
“嗯。”]
姬舜的眼睛眨了一下,说好。
......
“给我讲讲故事呗。”赵略盖着薄被,姬舜变为白龙趴在远处。
“近点讲,你就讲些以前的事。”赵略想了想,补充了一句,“说得多了,我才可能……记起来。”
这时赵略忽然有种冲动,他想说些什么。
他说:“对不起,我不记得你还有很多事了。”
[在另一个世界里,龙王看见的,应该是不记得自己是林行韬的赵略。
赵略当然也不记得什么龙王啊。]
姬舜微微动了动爪子。
赵略说得没错,但是赵略的确不记得姬舜,可赵略是认得姬舜的。
在赵略短暂的人生中,从小到大,姬舜并未缺席。赵略记得的不是大楚的龙王,而是陪着他长大的白发男子。
“我记得就好。”姬舜淡淡说。
赵略一怔。
手机响了。
是赵行懿打过来的。
在赵略根据舅舅说的话拿出韩建平给的金色的邀请函查看的时候,姬舜默默靠近了些。
其实姬舜在刚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力量受到了很大的限制。而赵略其实一直在吸引这个世界上的规则碎片,很危险。
他只能牢牢守护在赵略身边,一刻也不敢远离。
特别是幼时的赵略,姬舜那段时间经常变作人形照顾他。
只是赵略看不到而已。到了后来,赵略的直觉感知越来越厉害,而且也差不多到了赵略觉醒的时候,姬舜才能离开赵略身边。
规则碎片都被姬舜推给了林恣怀。
和另一个地球时一样,姬舜是和林行韬一起休息的。
但没有离得那么远。
之所以像现在这样离得远了,是因为……
赵略会半夜起来去卫生间,然后姬舜猝不及防被踩了好多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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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对龙王射出一箭后,赵略:溜了溜了。
姬舜好惨一龙王。
又要照顾孩子,又要弹古筝,又要捞琴,又要时刻担心着,又要讲睡前故事,又要被踩。
姬舜:林行韬不用上厕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