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后的杀机是那么冰冷而真实。
林行韬在电光火石之间侧过头,发丝飞舞间看见陈珂乐嘴角悠然的笑意,还有眼里跳跃的猩红。
那些猩红几乎聚成一片血色,从他的眼里飘出,在他的嘴角笑出的纹路里游荡。
林行韬心里不由有些凝重。
这回他可没听见陈珂乐说“老师,你配合一下”。
像极了杀红了眼而敌友不分的亡命之徒。
然而七杀星的天星降世终究不是亡命之徒,是无人可挡的杀神。
“张况己”
林行韬大喊,几乎被陈珂乐的一戟戳得跌落天梯。
在天梯上万法禁绝,气运之龙也再也召不出,但国师同样无法施法害他。
他斜斜坐在某一台阶上,耳边突然传出了一声轻笑。
珠玉闪烁,凌卿卿的身影从他身边掠过。
其衣裙从风轻举,有如步行月。
她说“多谢你召出祭坛。”
“我要往上走,登基成女帝”
林行韬下意识伸出手去抓她,只拂过了她裙角的紫色云彩。
他缩回手,陈珂乐却毫不犹豫地击中了他。
他眼前一黑,喉头涌上腥甜。
穿在里头的软甲在一击之下尽皆破碎。
底下,张况己终于冲出天师的包围圈,怒吼“那小子疯了见谁都杀,自己那边的天师都杀”
可不是连自己人都杀吗。林行韬举起天子剑,一剑往陈珂乐刺去。
闪烁的剑芒中,血煞之气飘忽不定。
陈珂乐不闪不避,甚至笑着往前。
剑刺入了他的肩膀,鲜血喷涌,溅到脸上,有点像初见时有点傻又有点可爱的脸红。
“不要因为别人对你好就对别人好老师,你对我可真不好。”
林行韬一怔,然后头也不回地往上而去。
登天梯登天下之顶
天梯之上万法禁绝,林行韬只能像凡人一般攀登。
身上软甲尽裂,反倒让他觉得轻松许多。
剑上的鲜血一滴滴、滴落在白色的阶梯上。
他也看到了卿卿褪下的价值连城的珠钗,手链。
有金光、紫气、云雾弥漫遮挡视线,为了不一脚踩空,他只能拄着剑往上。
不知爬了多久,直到再也看不清底下的国师与众人。
往上也看不见卿卿。
天地间只剩下他一人。
朝云叆叇,乱峰相倚。
感受着心里生出的孤寂与浩荡之感,他继续往上。
渐渐地,云层中射出了晨曦之光。
他迎着光线,光线映在他的眼里,变成斑斓的五色。
一片云飘过,一座祭坛显现。
卿卿就站在最后一阶台阶上,念着诗,似在等人,又似只是走累了稍微歇歇脚。
她说“荡胸生层云,决眦入归鸟。下一句是什么”
林行韬回答“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话音刚落,耳边一声尖利的呼啸。
凌卿卿脸色急变。
她伸出手。
但如同之前林行韬只抓住了她裙角的云彩一般,她也只抓住了林行韬发尖的金光。
坠落
呼呼呼
林行韬被一股莫名的大力推下了阶梯
他最后一眼只看到卿卿焦急的唇语我该怎么办
他想要说话,风几欲割断他的喉咙
“给我下来”国师冷漠的嗓音贯穿云层。
国师就是要在林行韬登顶,以为胜利在望时,将他狠狠打落深渊
万千景色在林行韬眼里飞速远去。
他心里陡然生出奇异的荒诞与失落感。
坠落的压力令他嘴里流血。
但不过一会儿,他就忍不住哈哈大笑,将血咳出
他无法掌控自己的身体道法无用气运无用
这一刻,他就好像是一个真真正正的普通人,坠落万丈深渊
他不是没有从天上一跃而下过,他不是没有骑龙翔于天空,但那是有所依仗,有所恃物
他想自己总算知道那些喜欢极限运动的人是什么心情了。
作死吗
明明是感受生命陡然间的绽放是向天地挑战的热血沸腾是所有的豪情壮志一瞬间毫无保留的激发
“噫吁嚱,危乎高哉”他引吭高歌。
几乎融于天地之中。
他见得将自己推入深渊的玉玺正在向国师飞去。
他见得张况己的龙龟伸长脖子,使劲扭头过来接他。
但国师冷笑中施法另龙龟哀嚎。
国师也在笑。
笑看林行韬摔得粉身碎骨。
林行韬高呼“争权之难,难于上青天”登天梯,不算难啊,多走两步,有胆有力,也就上去了。难的是这世间的争权夺利,踩着别人上去,推别人下来。
“连峰去天不盈尺,枯松倒挂倚绝壁。飞湍瀑流争喧豗,砯崖转石万壑雷”险峻高峰,悬崖峭壁,飞流瀑布,万道雷声。这一路是多么地艰险。
林行韬喊完这两句,整个人已经靠近地面。
他能看见叛军不顾天师的层层攻击,拼死往登天梯上手脚并用地攀爬。
陈珂乐与张况己杀得浑身浴血,七杀星与贪狼星甚至撞得掉下星屑。
林行韬惊讶发现国师半边身体已是鲜血淋漓,泰山府君依旧牢牢被他制在手中。
林行韬忍不住叹道“其险也如此,嗟尔远道之人胡为乎来哉”这么危险的地方,大家为什么远道而来呢送死吗
谁不知道王都危险
谁不知道国师暗藏杀机
谁不知道此去可能无法回头。
但大家为什么要来
渴望权势,渴望力量,渴望
“成仙之难,难于上青天乎”
渴望长生乎
泰山府君面具那行韬戴过的白色面具后的眼睛轻轻一眨。
于是,林行韬朝祂笑“府君,给他看看”
“给他看看我是怎么坠落在这片天地的”
“给他看看我的龙形气运是不是如他所说”
府君往上一指。
国师的目光越过林行韬下落的身躯,往上看去。
瞳孔紧缩。
那里,天空,撕裂了一道口子。
一条黑龙,张开嘴,嘴里衔着一道人影。
将人抛下
星辰避让
云裳簇拥
风雪团聚
人影与现在正在下落的林行韬重合。
一个脸朝下,脸上茫然。一个侧过头,对着震惊的国师一笑。
而其下雪地里,浮现出一条青紫小龙。
相撞
人影与小龙狠狠相撞
小龙咆哮,青紫之气浩然弥漫。
林行韬大笑“此为玉玺所埋之地”
“龙气藏于此地,为我所得”
他狠狠撞在了地上。
但他安然无恙。
他的身下出现了一条白龙。
他伸开手,手里赫然出现了原本向着国师飞去的玉玺。
“玉玺从来都是我的东西”
他的笑声愈来愈大。
不是神君不把神像里有玉玺的秘密告诉他,而是玉玺真正的奥秘早就被他所得
日月鼎是气运之鼎,存气运御使龙脉。
那么玉玺有什么用呢
示正统,现皇权
前朝传承就在传国玉玺之内
他一拍龙头,白龙载着他往祭坛奔走。
既然气运之龙不可用,那便用玉玺之龙
疾疾疾
他回望国师,说“我在洛水河边的确取到一帛书,只是其上书欲得鼎者,独木不成林,非是得鼎者,林。”
他抓着玉玺,于是玉玺放光,另一道异象展现在他们面前。
林行韬眼前飞过一只只乌鸦。
而国师的眼前展开一片河水,一个脸色苍白的少年匆匆跑过。
又有一道士在其身后追赶,骂道“贱人偷我道门道法”
少年一下跳入水中,乌鸦鸣叫为其遮掩。
道士在遍寻无果后骂骂咧咧离去,而少年从河中浮起,掏出怀里的书籍,在河边念着道法。
乌鸦则在河中捕鱼。
“这道法与我有缘是上天选中要将这道法予我”少年抚着道法,得意而说。
说话时,乌鸦啄开了鱼腹,嘎嘎大叫道“主人,有东西,有字”
“得鼎者林主人改姓改姓”
少年一看,既惊又喜“果真是上天预示我果真是天命之人”
“我既叛出道门,改了名字,改姓又算什么”
“从此往后,我便叫林三黑”
林三黑使了道法破坏帛书,帛书却始终恢复原状,最终他往上面添了几个字,犹豫一下,重新丢入河中。
做完一切后,他说“我就在这附近一边找鼎,一边修行,天下大乱我必有姓名”
异象消失。
所以林三黑不与其他道人为伍,是一介散修。
所以林三黑知道洛水河有鼎,不是因为三年前天眼道人的泄露天机。
所以林三黑的乌鸦妖攻进道观不止是想要吃人,也是在寻找东西。
三黑道人,改姓为林,寻鼎,最后事实上他也的确得到了鼎。
若没有林行韬,他会攻破道观得到玉玺吗
他会随着张况己做大,成为张况己承诺的国师吗
他会继承前朝遗志,成为传承之人吗
但是,得到鼎的是林行韬。
与张况己一同争天下的也是林行韬。
得到玉玺的,一开始就是林行韬。
就连三黑道人本人,也被林行韬一剑杀了。
国师静静看完,对已死去的林三黑如何不甚在意,嘴里一直念着“黑龙”、“从天而降”。
他复又抬起头。
此时的林行韬已然落于祭坛之上。
国师从地下问“你究竟是何人”
林行韬从天上答“龙的传人”
国师没有像往常那般轻轻一笑,他只是再问“你是前朝皇子,与当朝何关”
“登上祭坛又能如何”
“祭坛岂会认你这前朝中人”
“哪有当朝还在,其他朝代的皇子就登基的道理”
于是,林行韬的声音传遍了天下。
“前朝为何朝”
这一致命的问题甫一出口,顿时令听者头中嗡嗡作响。
对啊
为什么他们说前朝时从不说名字,只说前朝
前朝为何名
是谁遮蔽天机,竟令一朝之名不为天下知
见他们做不出回答,林行韬便知道他们没有听见之前异象里太子所说之话。
而国师预料到他要做什么,脸色一沉。
作者有话要说 诗句是杜甫的望岳和李白的蜀道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