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静儒的葬礼结束后,多方媒体报道了他的财产去向。
蒋家的家底比公众预想中要雄厚太多,媒体公示出具体数额之后,大多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只是这巨额的财产没能进蒋家任何一位公子的口袋,而是按照蒋先生在世时的公证,尽数归了信托基金的账户。
由基金会代为打理,再按月向蒋家的子女们发放一定的生活费,这就是财产分配的全部结果。
每个人能拿到的数额等同,不存在偏私的情况,更别提公众口中一直在猜测的所谓“最后赢家”。
如果非得要评出一位,那就是早早接替了父亲打理公司事务的长子东霆,等年底董事换届,他作为下一位董事长的人选已是板上钉钉。
不过蒋大少是实实在在为公司付出了十几年的心血,即使不靠父亲的光环也能坐到如今的位置,这些都是他应得的。
最受打击的恐怕要数蒋夫人。
儿子蒋南霆在海外的项目连年亏损也就罢了,她在蒋静儒身边熬了半辈子,到头来恐怕就指望着遗产这唯一的念想。
却落得竹篮打水一场空。
那些生活费的数目对普通人而言虽然相当可观,但对于挥金如土的蒋家来说,根本连零花都不够,更别提跟庞大的遗产相比,简直就是九牛一毛。
据说蒋夫人在了解完丈夫的遗嘱之后,情绪异常激动,目前已经联系了律师,准备揪婚前协议与基金托管合同里的漏洞,向法院起诉。
这分明是要撕破脸的节奏,网友们就此感慨了一通,有同情的,也有嘲活该的。
兴奋吃瓜的同时,顺带还扒出了她娘家华策集团正面临着不小的账目问题,可能就等着夫家的遗产来填缺口,难怪会闹得如此难看,到了这个关头,也顾不上什么体面不体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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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家的遗产纷争愈演愈烈,那些好像都与陆冕毫不相干。
他没有去参加葬礼,人一直都待在剧组,每天尽心尽力地完成自己的拍摄任务。
“活在少校回忆里的小蔷薇,和真正的小蔷薇,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这一点你要弄清楚。”在夏晰演戏遇到了瓶颈的时候,也保持着耐心,一点一点把剧本掰碎了,讲给她听,“在演回忆的时候,注意不要把原有的人设代入进去。明白了吗?再来一遍。”
他快成了剧组里的半个导演,事实上,他会从演员的角度来发现问题,因而给出的建议比导演的更具实操性。
夏晰找着了感觉,再拍起来就是很快的事,一条条演完,几乎是连着过。
“好,”孙雪照坐在监控器前,一直在点头,“我觉得很好。”
他捏着下巴思忖,招手将两个演员叫到身边来,开口与他们商量:“这里可以加一段吻戏,效果可能会更好,你们觉得怎么样?”
“吻戏?”要求来得突然,夏晰目光顿滞。
与她一样,陆冕也微有错愕,未置可否。
“是,”孙雪照解释,“少校的回忆需要着重突出那种纯真美好的氛围,所以剧本一直在避免两人实际的肢体接触,来制造那种朦胧感,但我觉得适当有亲密的互动,并不会对整体的感觉造成影响,反而会显得这份回忆更刻骨铭心。”
他观察着两个人的反应,知道合同里没约定会拍到这一步,所以并不强求:“可以吗?”
夏晰思忖着导演的话,认真考虑了一会儿。
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她给出了自己的答案:“我不介意。”
“我介意。”话音未落,身边的男人却紧接着表态。
这一句着实令人意外,那一刻,夏晰不免困惑,明明她都没拒绝,倒是轮着他抗拒了起来。
她扭头去看陆冕,他蹙眉,眸光深沉,让人吃不准他心里在顾虑什么。
也许他是不想让她为难,所以当了那个说“不”的人。
但事实上,夏晰没有想那么多。她只是想尽演员的职责,努力呈现最好的效果而已,同为演员,他应该比她更坚守这一点。
她看着他,解释般地,又说了一遍:“我不介意。”
“我介意。”陆冕还是那句话。
瞧着这一幕,孙雪照忍不住笑开了:“这是怎么了?”
他弯着眼睛想了想,起身,“陆冕你跟我过来。”
那场吻戏还是拍了。
两个男人暂离了影棚,不知道都说了些什么,也没过多久,再回来时,已经没了那么多介意不介意的问题。
吻戏接在上一个拍完的场景之后。
导演的感觉是对的,那个场景确实很唯美,氛围恰到好处,适合接吻。
夏晰与陆冕背靠背坐在草垛上,夕阳的余晖刚巧打在半边脸上,一天之中,也只这么一会儿,能有如此美的光芒。
是小蔷薇主动的。
由夏晰先慢慢地转了头,靠近,仰起下巴,她的脖子有极漂亮的线条。
陆冕沉浸在少校的角色中,出神地看着远方,不经意间侧过了脸,一个浅浅的吻,就这样印在他的唇角上。
夏晰平缓地呼吸着,很久不曾与这个男人如此亲密,她感知到了他柔软的唇瓣,和温热鲜活的气息。
那样的熟悉。
陆冕的睫毛颤抖得厉害,他演技实在是好,连这里的肌肉都能控制。
他的耳朵也红透了,反应青涩而手足无措,就像个真正的初恋中的少年。
……
导演喊了“过”。
拍完这一条,日间收工。
夏晰被人扶着,从草垛上滑下来,拍拍身上的杂絮,离开。
陆冕则依旧坐在高处,一动不动,眺望着远方地平线上的斜阳。
工作人员在周围忙碌着收拾完现场,渐渐散了,留下他一个人,孤独的背影消融于接踵而来的黑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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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会不会觉得我太主动了?”
夏夜的晚风吹拂,刚送出初吻的女孩,从树后小心翼翼地探出了脑袋。
她瞳色清亮,漾着一层潋滟的水光,脸颊被绯红的艳色浸染,勾动着人的心脏突突跳动。
少年笑着,他这辈子难能可贵有觉得幸运的时刻,多年后每每再想起这一刻,总疑心自己的运气全在这里消耗殆尽了。
“不会。”他柔声说,走过去,松软的草地踩在脚下,沙沙作响。
而她狡黠地扬唇,像只灵巧的小动物闪到树的另一边,躲开他的靠近:“不会?”
“不会。”陆冕告诉她,目光无限柔软,他招手,“过来,夏宝。”
她不听。
他走到左边,她就躲到右边。
他走向右边,她又闪回了左边。
乐此不疲。
等她玩够了这幼稚的捉迷藏游戏,扶着树干微微喘气的时候,他走过去,一把将她抱进了怀中。
托起脸,深吻。
湿润的舌尖钻入唇腔,侵袭,肆掠,搜刮每一寸领土。
这才是他们真正意义上的初吻,与小女孩闹着玩儿似的浅浅一啄不同。
她在他的亲吻下融化,扑腾的双手渐渐攀上他的肩膀,安静地环住,越抱越紧。
待一吻完毕,才像反应过来了似的,满脸通红地推开他,弹开好远。
“好色哦。”她喜滋滋地嗔着。
然后,踩踏在一片皎洁的月光之上,回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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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先生。”姜助理站在草垛下,向上仰着头,“回去吧。”
陆冕往下看看,长腿一伸,落在了地上。
他们便一同朝着远方走去。
四周很黑,没有街灯,只能看到远方一片昏黄的光火。
男人的视线追溯着那个方向,目中似也燃着那样的微弱火焰。
“今天是我最难过的一天。”走着,他轻声说了出来。
淡淡的语调让姜助理心中为之一颤,难以相信地撇过头去看身边的男人。
本来以为能与夏小姐拍吻戏,会是件充满希望的事,他一直为陆冕开心着,不知对方的消沉从何而来。
“明明那么亲近,心里却很清醒,”陆冕唇边勾着苦涩的笑,“她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陆先生……”姜助理嘴巴微张,却发现自己失去了语言能力,什么安慰的话也说不出来。
只有一股浓烈的失落压在心头,带动了他一起无端伤感。
陆冕没有继续说。
只那么两句,好像就能将他的压抑发泄完毕,他恢复如常,走完剩下的路。
回到有光照的地方时,又变回那个心平气和,举止从容的人。
夜间拍摄就要开始,工作人员在片场进进出出搬动道具,他们从中穿过,正往更衣室去,忽然有一双手从身后伸来,蒙住了陆冕的眼睛。
“你猜我是谁?”女孩子脆生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来。
“……”姜助理一回头,怔住,对方也立时惊恐,当即撒手退开。
“朵朵!”陆冕转过身时,程宸已快步赶了过来,把认错人的女孩一把提了过去,忙不迭与他道歉:“对不起陆冕哥,她认错人了。”
小姑娘还处于惊吓状态,眼睛瞪得大大的,捂住脸就往人身后躲。程宸既忙着道歉,又忙着握紧她的手,担心把她吓着。
陆冕平和地笑了笑。
“没关系,别放在心上。”他扬扬下巴,示意对方尽管带人走就好。
程宸一边感激地点头,一边搂过了小丫头:“好了,走吧。”
“呜呜呜呜呜丢死人了……”那女孩这时才缓过神来,委屈巴巴地鼓嘴,“都怪宸宝,我找了你好久好久。”
陆冕正要回身的动作顿住,定在了那里,望向两人离去的背影。
“都是我不好,让你咬。”程宸耐心哄着,把手伸了过去,让她解气。
小姑娘眨巴着大眼睛看看,软嘟嘟的小脸凑上前。
却没下口,而是轻轻,轻轻地亲了一下。
两个人相视而笑,甜甜蜜蜜地手拉着手,脚步渐远。
姜助理这时才上前小心提醒道:“陆先生,快去换衣服吧……”
“好。”陆冕应了声。
转过身来,却又忍不住一再回头,看那对已模糊的身影。
那样好的东西,他曾经也拥有过。
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自己弄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