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冕收回了脑袋。
他站直,身线再度变得挺拔,那天然优雅的体态,却配着一张略显颓唐的脸:“其实蒋南霆他……”
“他很单纯。”夏晰接着他的话,说。
她垂下了睫毛,因而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
但好像连语气也一起听不分明了,他的不平尽数被忽略,她只顾着说自己要说的话。
“他做决定之前不知道为自己筹划。”夏晰道,“怎么也比不上你考虑周全。”
在她起落平缓的声线中,陆冕恍若听到了雨声。
可是这里是地下三层,即使外面的天空在下雨,声音怎么也传不到这里。
若即若离的雨声在耳边沙沙作响,面前的女孩高高仰起了她美丽的头颅,看的却不是他,而是头顶上晃眼的灯管。
“蒋伯伯已经对他够失望了。”她的眼睛被光照刺激,眯成清澈的上弦月,“赢的人只会是你。”
她说:“你知道,他根本争不过你。”
她还要再往下说,被一句话抢住:“你可不可以不要提他?”
陆冕声音低似呢喃,带着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夏晰这才转过来看他,讶异于瞳孔中短暂涌动,她却不假思索:“那你放过他。”
“好。”陆冕点头,从齿缝间艰难地挤出这个字。
楼道里安静了下来。
似乎在结束了这个话题之后,就再没什么别的话可说。
夏晰沉默的同时,并不是没有发现陆冕的消沉,她静立一会儿,从他身边走过,错开,背对。
“你生病了。”她似有心缓和,将先前的对话重新拾起。
轻叹声气后,语调也比刚才放柔了一些:“要早点去医院,看病吃药。”
那絮絮的关切,让人仿佛见到一线曙光,陆冕不由回了身,没发现都是自己的错觉。
他只是怔怔地要伸出手,想去触碰那个孱弱的肩膀,摸一摸她的体温。
直到她略略一低头,把后面的话说了出来:“我不是医生,帮不了你什么。”
陆冕顿住。
“你和我在这里很危险。”只听夏晰依旧叹息着道,“要是被拍到就糟糕了。”
“我先上楼了,你也快点走吧。”她伸手就要去拉门把手,那门板“咣”的一下被按回去,是陆冕的手抵在了上方。
他话声压抑着咬牙切齿:“就这么不想看到我吗?”
夏晰闭目。
“我是在为你担心。”隔了许久,她才深吸了一口气说。
她嘴角扬起,却不是陆冕所熟悉的那个弧度,他听见她笑了声:“要是陆影帝被曝光与我这样的十八线小演员私底下单独见面,会引起轩然大波吧。”
门分左右两扇,在说完所有的话之后,夏晰从另一边开门走了。
陆冕看着那个背影,一度有种胸闷气短的感觉,那是来自生理上的,真实的痛楚。
一点一点,凌迟着他的心脏,几乎要让他整个人都撕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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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滴滴——”电子体温计测量完毕的提示音响起,蒋东霆将它拿过去,看了眼数字。
躺在沙发上的男人眼帘低垂,额头贴着一片退烧贴,那个数字被递到眼前来:“烧得挺厉害,去医院么?”
陆冕摇摇头,蒋东霆也就没管他,在另一侧的手扶椅上坐下,将嘴里叼着的烟拿到烟灰缸处,掸了掸。
白雾缕缕飘散开来,几经辗转飘浮,腾升上空,于天花板上缭绕缠绵。
一支烟燃尽的时间不过分秒,蒋东霆掐灭烟头时正要离开,忽听沙发上传来一句闷声。
“我是嫉妒南霆。”
那让蒋东霆回过头来,稍有不可思议地再看看那个男人。
万籁俱寂的时刻,这句低哑的话音从他口中吐露,显得分外寂寥。
陆冕保持着仰面躺倒的姿势,眼波不会流转,定格成一潭深水。
他说:“嫉妒他从一出生开始,什么都有了。”
蒋东霆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坐回去,把口袋中的烟盒拿出来,又燃起一根。
烟圈一只一只地从唇间飘出,眼前的画面有种似梦的美感,蒋东霆其实有些心不在焉,并不是很想听这些。
陆冕的嗓音低低哑哑,不甚清醒,这样的脆弱不应该在他身上显现的。
是高烧让那些负面情绪趁虚而入。
陆冕吸着鼻子,说:“我也想要他那样的生活。”
说:“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每走一步,都怕行差踏错。”
“人活一辈子,怎么可能永远不出错呢?”他时而又自嘲自省了起来,拧起的眉结里充斥了怀疑,挣扎不已。
蒋东霆不动声色地持续抽烟。
陆冕也面如死灰地持续叨叨。
“我希望跟夏晰一起过成人礼的那个人是我。”
“希望那个为她退掉婚约的人是我。”
“希望那个挪用了公司资金的人……”
“啊啊,”听到这一句,蒋东霆发出拒绝的声音,伸手按在陆冕的额头上,“这个就算了。”
越说越离谱。
陆冕缄了口,重回了寂静,只剩下胸口低低的起伏。
蒋东霆把那张退烧贴撕了下来,手指触着上面的温度,总疑心没什么作用,叼起烟重新拆开了一片新的,并不是很温柔地帮他贴上。
然后,才感叹着道:“那小子真能胡来,打他一顿,太便宜了。”
蒋东霆说着又将烟头掐灭,脸上出现一抹少见的忧愁。
“你也是沉不住气,打他干什么?”事发之后,他不曾觉得陆冕有什么不对,这会儿反倒埋怨起来,“还打得那么惨,老爷子一心疼就不跟他计较了。”
陆冕闻言虚弱地笑:“爸爸好偏心啊。”他的肩被蒋东霆拍了拍,以示安慰。
无论捅出多大的篓子,蒋南霆总是可以全身而退,不必有任何后顾之忧。
但其实他们心里都很清楚,那个人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原本都是属于陆冕的。
蒋东霆不再抽烟了,他靠回椅背上,手摸着下巴,想起很早以前的事情。
如果当初汤笛没有怀着陆冕另嫁,现在哪还有南霆什么事?更别说之后皓霆梵霆超霆……
父亲并不是从一开始就那么荒唐,起码在东霆的生母未过世时,蒋家也曾有过平淡温馨的悠长年岁。
原配走后数年,蒋静儒依然保持着洁身自好,不沾风月,只一心将他的事业发展壮大。
汤笛的出现是一个美丽的意外。
蒋东霆依稀有印象,她笑起来时眉目璀璨,将四周一切衬托得黯淡无光,就像现在的陆冕。
那个女人对他很好,会温柔地叫他“leo”,主动关心他在学校里参加的棒球队。
很完美,很容易亲近,让人重新燃起了对母亲的期盼。
只是后来世事难料。
到现在蒋东霆仍是一片茫然,想不通当中到底哪一个环节出了问题,导致一个本可以写好的故事直转急下,变成如今的这番光景。
“之后你打算怎么办?”蒋东霆问。
病中的陆冕倒还是那么坚定,目中有一丝狠决闪过:“该是我的,我全部都要拿回来。”
蒋东霆笑笑:“那小晰呢?”
说得人猝不及防一愣。
“放过南霆”、“他很单纯”……顷刻间,诸如此类的声音涌入脑海。
到处流窜,将心绪纷扰不休。
陆冕仰面直视天花板,双眸木然眨动,一时痴了。
半天他才说了一句:“她也是我的。”
“只能是我的。”陆冕说。
他的眼神在绝望与不甘的边缘流连,声音轻了许多,喃喃地说给自己听。
“夏晰,最后一定是要和我在一起的。”
远在酒店房间里的夏晰,梦中陡然打了个喷嚏。
那边注定整夜无眠,这边却睡得极香,她略微一惊,转瞬便又迷糊着睡过去了。
一觉醒来天光大亮,夏晰像往常一样起床洗漱,与贺君怡一起出发去剧组。
“有没有觉得今天路上格外堵?”保姆车走走停停,十分钟的路硬生生拉长半小时还未到,贺君怡哈欠连天地往窗外看。
沪城还是人多,剧组已安排在这么偏远的郊区,一到早通勤时间,该堵车照样堵车,不讲任何道理。
“睡一会儿吧。”夏晰发完关切,继而又低下头捧起她的剧本,用荧光笔在上面标注新的记号。
贺君怡便歪在了座椅上,继续打盹。
车夹在拥堵的车流中,渐渐向片场驶去,眼看着大门将近,司机却不觉降了速,不知该不该继续前行。
他“咦”了一声:“今天是什么日子?”
夏晰从剧本里抬起头,那边已围满了一圈记者,扛着摄像机和话筒将门口挤得水泄不通。
“这是怎么了?”贺君怡也在这时惊醒过来,将脑袋探出车窗外,愕然观望了几眼,才想起揣在兜里的手机。
消息列表早就一连串挤爆了屏幕,她诧异地点开逐条去看。
片刻就朝后转过了头,惊恐地面向夏晰。
“发生什么事了?”始终沉浸剧本的女孩尚不明就里,就连发问也是带着轻松的好奇。
贺君怡则连话都说不利索:“曝……曝光……不是。”
她脑袋里卡了壳,一时半刻都没找着合适的词汇,憋红了脸才一口气吐出。
“程宸他自己公布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