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束了这场闹剧,夏晰短时间内已无再参加别的活动的欲望,次日回归剧组恢复拍摄,便全身心投入了其中。
事情却并没有告一段落,poseidon的公关在几天后打来电话,询问的她们是否有兴趣开展后续的合作。
“是品牌大使么,不是那种……品牌挚友?是我理解的这样,没错吗?”电话里,贺君怡确认了好几遍,捏了捏自己的脸颊,才相信不是在做梦。
千谢万谢之后就兴奋地跑去了片场,把夏晰从拍摄中扒拉出来,迫不及待要告诉她这个天大的好消息。
可想而知,夏晰听说后的第一反应,只有说不出的满腹荒唐。
不说那晚她在酒会上的表现有多糟糕,以她目前在演艺圈中的资历,名气,无论哪一点都够不着消受这么大一块饼。
见她半天没有吱声,贺君怡伸出手在她面前晃了晃:“高兴得都呆了吗?”
夏晰转过脸来。
她刚出影棚,身上还穿着戏中的洋装,黑色的纱网笼在额前,格影投在精致的眉眼间,和玲珑的鼻梁上。
看起来有一种摄人心魄的美感,和隐秘的哀愁。
唯独不见有任何与高兴沾边的情绪,半点也没有。
“我不想接这个代言。”夏晰直截了当地说。
这句话让贺君怡瞬间有听觉出错的怀疑:“为什么?”
那可是poseidon的品牌大使,一般的小明星光是能捞得着个品牌挚友的头衔,都属于原地飞升了。
“你可不可以不要问?”夏晰只给了这一句,那边就传来了一声:“夏小姐!”
孙导的助理远远在招手,催促她回去,她看一眼,抬手拢了拢蕾丝披肩的领口,径自走了。
留下一头雾水的贺君怡呆立原地怀疑起了人生:“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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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嘟——嘟——”
电话拨出,车里回荡起了信号音,单调,重复,而漫长。
最后一声响过,沉寂片刻,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机械的语音提示:“对不起,您所拨打的号码无人接听。”
夏晰放下手机,看着屏幕上呼叫失败的号码。
它在黑名单里躺了好几个月,直到今天的午休时分才被翻找出来。
现在她要打这个电话的目的很明确,那就是告诉那个人,他现在所做的一切都令人非常反感。
“夏小姐。”夏晰还要再尝试拨一次号,这时的车外传来了敲窗声。
她仰起脑袋,隔着黑色的窗玻璃,一束百合凑到了眼前:“你的花。”
很大的一束百合,夏晰跳下车接到怀里时,两手一起抱着犹觉吃力,她茫然地低头去找花束上的卡片:“谁送来的?”
没有卡片,送花的人就站在对面台阶旁的一盏路灯下,夏晰被助理伸手指引着,看过去,抬头就见到那张笑脸,
依旧是那对温和的眉眼,再弯一弯,柔软就要溢出来。
夏晰微微踮脚,看得再清楚些,确实是他,已经有很长一阵子没回国了。
夏晰捧着花走过去,脸被花束支得高高的,男人的目光随着她的靠近慢慢降下。
“小晰。”蒋南霆叫她。
她抬着头,脑袋上的道具帽子渐渐松动,脱开了发夹往下滑动。
蒋南霆上前,托着她的后脑勺扶了一下,帮她重新戴好,然后将她怀里的花接了过来。
手一空的夏晰下意识就捂住了头,这时,低低的笑声就落在了头顶上。
“来这边。”
剧组来来回回人多又杂,说话不太方便,两个人一起上了蒋南霆的车。
他们在车后排一人一边坐着,那捧大大的花束就放在彼此的中间,夏晰眼角的余光飘过去,只感觉他的心思很巧妙。
送的不是意义明确的红玫瑰,而是这么一大束新鲜又馥郁的百合,让人想拒绝都没什么理由。
她垂下眸子,看放在膝盖上的双手。
“英国的事情,怎么样了?”夏晰问。
听到他说:“已经处理完了。”
她为他略略地放松了一下,头一点:“那就好。”
听闻他上次飞去那边后,就一直在为那些事奔波忙碌,年节时分都没能抽出空回来。
想必都是些很棘手的事情。
“嗡嗡——”手机在这时响起来,打断思绪。
听到那声音的时刻,夏晰是有些意乱的,还以为是之前没打通的那个电话这时回拨过来了,拿起来一看,才发现是贺君怡。
“poseidon那边的代言,还等着我的回复,你是真的不要接吗?”接通以后,她对夏晰说的是这个。
不大的声音把狭小的车厢铺满,收入身边男人的耳里,他侧过头,看来一眼。
顾不得有人在旁,夏晰几乎是本能地回答:“不要接。”
她的神情也在同一时分骤然凝重。
但这种情境下,打工作电话总归不太合适,夏晰反应过来时,声音也放缓了些:“君怡姐,你等等我,一会儿再回电话给你。”
她说完挂了,握着沉寂下去的手机,咬了咬唇瓣,再松开。
然后,恢复如常地扭头再去面对蒋南霆,笑了笑:“不好意思。”
“没关系。”他面色和善地道,略顿一秒,转而问道,“为什么要推掉?”
蒋南霆这句话问出来,让夏晰脑袋卡了会儿壳,才意识到他指的是刚才电话里的事。
那让她心头小小地异样了一下,回神时倒依然是笑着的:“怎么会问我这个?”
夏晰想那不过是他顺口找找话题。
而他接下来的回答也证实了她的猜测应该是对的。
“没什么。”蒋南霆说,他目光闪烁了一阵,似躲闪般升高,升到车顶,又飘出窗外。
“就是有的时候,很想帮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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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你。”
病床上的老先生声音虚弱,因干瘪而爬满纹路的手如筛糠般地抬起来,往前伸去。
陆冕把自己的手递上前,被他颤颤巍巍地一把握住,握紧。
蒋静儒说:“最让我感到骄傲的孩子,一直都是你。”
这声音嘶哑,干涸,很容易让人联想起寸草不生的沙漠。
都说熬过了冬天的老人约等于可以多活一年。
而开春后,蒋静儒的病情反倒更加恶化,他说话已经很困难,开口像是抽动的风箱,“嘶嘶”的气音刺激得人头皮发麻。
却仍然一直要坚持说。
“南霆那孩子,还是愚钝,我不得不帮他把路都铺好,到头来他只会让我失望。”他喘着气的时候,气道里也带出哑声,似濒临窒息。
就在人以为他已经全部说完了的时候,他又提着口气张了张嘴:“你就不一样了。”
蒋静儒浑浊的眼球转动着,枯槁的目光投在了陆冕的脸上:“你很顽强,放在哪里,都能活出不错的样子。”
陆冕无声地盯了老人家一会儿,长时间里都是沉默。
良久,他将握着自己的那只手挣脱开,放进被子里,小心掖好,再站起了身。
“你好好休息吧。”
出了病房,一直等在门外的医生旋即迎上:“陆先生。”
“你说。”陆冕走在前头,略微放慢了脚步,听着那位主任医师详尽地告知自己,有关病人的大体状况,以及之后的治疗方案。
他点着头,间或问一两个问题,最后说:“那就拜托你们了。”
“应该的。”那医生客套完,忽然颇为仔细地上下打量了他的脸,“陆先生——”
“我看你注意力偶尔会不集中,眼神时而恍惚,又时而异常亢奋,”对方用一种推测的语调向他求证,“应该被失眠困扰很久了吧?”
电梯门已开,陆冕本欲跨出去的脚步顿住。
“能看得出来么?”他侧头看医生,那是位称得上知性的女士,作为一名副高级别的医生,她看起来十分年轻,最多三十出头,笑起来时可谓极尽了优雅。
此刻她就是如此优雅地在笑:“并不是很明显。”
“陆先生你精神状态其实乍一看非常饱满,给人一种永远不会疲惫的感觉,但有时候一些小的肢体动作会流露出来,真实情况并不是这样。”那医生有理有据地分析着,“我只是出于医者的敏感,猜测一下罢了。”
陆冕也就一起笑了笑:“不愧是叶医生。”
他笑起来给人明眸皓齿的感觉,不经意之间总容易触电,见惯世面的叶医生也不能免俗,看在眼里,嘴角不觉翘得更高。
她弯着眼角将目光移往了别处,让自己稍作克制,然后听见男人沉声请教:“有办法吗?”
叶医生略一思忖,遗憾地摇了头:“这不属于我的领域。”
她毕竟只是呼吸科的医生,想了想又说,“但我有个还不错的学生是主攻精神科的,可以介绍给你认识。”
“噢。”陆冕轻轻应声。
她以为他答应了,正考虑如何为两人牵头,对方下一句却变成:“不用麻烦了,谢谢你。”
“不用?”叶医生听来诧异,“这样下去,身体吃得消吗?”
陆冕不置可否,伸手再按电梯门,它已下了楼,从底层重新上升。
有那么一瞬间,她口中的“恍惚”从他眸中一晃而过,来不及捕捉,稍纵即逝。
“陆先生是不是乍一听是精神科,感觉有点严重?其实没什么,这个领域的病症广泛分布在正常人的群体中,就像普通的感冒发烧一样。”叶医生忍不住要劝说几句,“不必害怕接受医生的帮助。”
话音收尾,电梯门开了,陆冕走了进去,对她的话恍若未闻。
叶医生正要叹气,他转过身用手指按了楼层,然后用一双透亮的眼睛看着她,微微一笑:“我的问题全都是自作自受。”
“恐怕连医生也帮助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