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渐渐透亮,于浑沌的暗空绽放微曦,日出了。
无论夜晚如何漫长难捱,新一天的早晨总会来临。
宁医附院的门诊楼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进了诊室却觉得空气里又添一分清冽。
入眼的桌台上摆了只透明的玻璃杯,几株薄荷叶在水中斜斜插着,绿意被窗外的风雪映衬得鲜明而盎然。
“这段时间里,入睡困难的情况有没有再发生?”
“没有。”
“身体是否有其他不适反应?”
“没有。”
“焦虑的情绪呢?”
“有一点,不过大部分是来自工作吧……”
医生与患者之间的对话还在絮絮进行着,夏晰清透的瞳孔偶尔会从面前的男人脸上移开,飘往四周。
眨眼快过去大半年,到今天她终于来补上了“复诊”,这间办公室依旧像初次来时那样阳光和煦,窗明几净。
而医生也是一如当日的目光友善附带关怀,细细问着种种问题,再专注倾听她诉说。
“家中的事解决了吗?”
“和那个男朋友分手了吗?”
“不会再为这些事困扰了吗?”
……
“恭喜你。”终于,笑容自他的脸上松懈,“我想你应该已经不需要后续的治疗了。”
“谢谢秦医生。”夏晰说。
听着男人提笔“沙沙”地写起了病历,她敛着唇角低下头去,从膝上拿起一只小小的纸袋,将它置于桌上,轻轻往前推。
“这个是还给你的。”
秦冶停下手里的动作,伸手拿过去,他的手指苍白略带透明,打开袋口时目光微微一动。
那方手帕整齐地叠放在里面,散发着若有若无的皂液香味。
好像是茉莉的味道。
他抬起眼眸,与此同时夏晰的视线也对了上来:“有件事要向你说对不起,秦医生。”
“你上次给我的那张名片,我不小心弄丢了。”她揣着歉疚,以及忐忑,不好意思地发问道,“可以再给我一张吗?”
秦冶看着她,眨了会儿眼:“嗯。”
他放下钢笔,拉开抽屉似要找名片盒。
夏晰将身体往前倾了些,直起腰,双手也放在了桌面上,做好了去接的准备。
却见他动作一顿,拿出一只手机来,凝神点按几下,调出二维码的页面。
然后微笑着递到她的面前:“这样就不会弄丢了。”
-
纪城短暂放晴了小半日,积雪稍见融化,反倒比下雪时分更冷,电影《深蓝色》的拍摄现场,场务人员无一不缩在厚厚的羽绒服里抖抖索索地工作。
在各机位的镜头监控下,陆冕上身只着一件单薄的黑衬衫,贴合的剪裁衬托着他完美的身型轮廓,黑色长裤包裹下的双腿也充满着爆发力,笔直一脚飞出去,轻易踢碎了群演挥过来的道具板凳。钢丝绳固定在他身上,吊着人往上一提,一个漂亮的侧空翻下来,他接连躲开两旁的突袭,再转身回击,将人尽数打倒。
“卡!”李哲导演提起扩音器喊停,“可以,这条过。”
话音刚落,在场工作人员集体鼓起掌来,包括从地上连滚带爬站起来的群众演员们。
足足五分钟的打斗,不借助任何特效剪辑,直接一镜到底。
这种多人参与的长镜头要拍好可是相当有难度,更别提它还是场打戏,所有人都做好了磨合几天的准备。
竟然只在拍前排练了两遍,到正式拍时就一次过了,简直不可思议。
“陆先生辛苦了,刚才超给力的!”场务殷情地跑过来为陆冕拆掉身上的威亚装置,助理也紧随其后,用大衣将他裹好,无意间触到他手上的皮肤,凉得人直浑身打了个激灵。
他则只淡声说着“谢谢”,面无表情地抬起头,看到李导带着赞许的笑意走过来,也就露出了一点笑容作为回应。
此情此景,远在一旁暗暗观摩的卓凡,心里一块大石头放了下来。
看到李导笑容满面地拍着陆冕的肩膀,似乎是对他刚才的表现颇为满意,就更加欣然地抚了抚胸口:“幸好幸好。”
幸好没影响拍摄。
本来还在担心陆冕彻夜未眠,情绪又不佳,立刻就来拍这种环境恶劣且高难度的室外打戏,能不能吃得消,没想到他不仅一秒就进了状态,更是如此轻松就完成了拍摄任务。
“这家伙,”卓凡不觉摇着头发笑,“在拍戏的事上从来没掉过链子。”
“果然一把他拉回片场,人就正常了。”他自言自语地发出感慨,一扭头看到个助理幽幽在旁站着,冷不防吓了一小跳,“什么事?”
“卓哥,”对方紧张兮兮地开口,“刚打电话去机场问了一遍,他们还是没找到陆先生的箱子。”
“还没找着?”卓凡懵了一下,“又不是长翅膀飞了,有那么难吗?”
“说是拿了箱子的人手机一直打不通,而且对方还是个外国人,找起来更麻烦……”助理的一通复杂解释,说得卓凡越发觉得头大。
眼见着剧组要换场地,继续下一场拍摄,他忙着跟上人群,索性摆摆手:“不管了吧,找不到就算了。”
“算了?”助理满心发慌,追过去确认,“可那里面不是有夏小姐的……”
“丢了也好。”卓凡大步走着,撇头丢下句话。
那两个人,明明在几个月前就分了手。
纠纠缠缠到现在,平白浪费这么长的时间,也是时候该画上句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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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有条不紊地拍着,转眼,蒋家迎来了又一个新年。
经过几日的疗养,蒋静儒的病况暂且得到了控制,除夕当夜,他在一帮人的悉心看护下,从病房回了滨江别墅。
家人早早齐聚一堂,每年的这天,是蒋家子女集得最齐的时候,不说就近住在宁市的那几个少爷,连远嫁国外的两个小姐,都要领着姑爷赶回来陪父亲守岁。
因而家宴未半时分,席上便有人出言关切:“怎么不见南霆哥哥?”
三房的女儿蒋晗之过去一整年都在西北的高原捣腾自己的摄影作品,难得回趟家,就瞄到些异样的端倪。
——老爷子与夫人同坐首席,紧挨在他身边的人,却由南霆变成了陆冕,不知道的,还以为陆冕才是那个正房所出的二少爷。
“南霆哥哥还在英国处理家里的生意。”蒋静儒和蒋夫人都未发话,是蒋皓霆回答的。
众人便相继关心了一番,蒋晗之听得尚觉困惑,话题已慢慢转向了别处,这时,她的手肘忽地被人轻轻顶了两下。
“说是处理公司的事。”姐姐蒋润之不动声色地附过来,压低了声音道,“其实是被流放了吧?”
“流放?”蒋晗之还没对这一复古的词汇琢磨过来,就听到对方趴在自己耳朵上说:“南霆和赵家小姐解除婚约了。”
那让她为之一震:“真的?为什么?”
全家人都知道父亲极其重视这门婚事,蒋南霆不应该做出这种愚蠢的举动。
“谁知道呢?”蒋润之耸了耸肩,笑着与她碰了一杯酒。
不管怎么说,现在坐在父亲身边的,确实是陆冕,胜利的那一个,无疑是他。
他眉宇间没有明显的情绪外露,不见风光得意,面对老爷子不时投去的笑容,象征性地帮忙倒杯酒,仿佛消受着这一切是理所当然。
蒋晗之不由暗叹,果然相比起正牌蒋夫人生的孩子,还是已故白月光的儿子更受疼爱。
当年地产大亨蒋静儒向交往两年的影后汤笛当众求婚遭到拒绝,一度闹得满城风雨。
之后不到半月,汤笛发表长长的分手声明,并宣布息影退圈,下嫁不知名的陆姓教授,再度引起轩然大波。
蒋静儒是在不久之后迎娶现任蒋夫人的。
这些都是蒋晗之小时候从母亲那里听到的八卦,有关于蒋夫人是否曾介入当时红躁一时的“蒋汤恋”,众说纷纭。
但可以肯定的是,在汤笛病逝后,从蒋静儒认回儿子的那一刻起,陆冕与蒋南霆之间的竞争就没有停过。
而现在的局势显然是蒋南霆暂被淘汰出局,在嗅出这丝意味后,众人看陆冕的目光,多多少少都有了些变化。
说起来,陆冕刚来蒋家时除了空有一张脸,别的方面实在默默无闻,不过是一个不受重视的私生子罢了,连改回蒋姓都不配。
如今再看,“蒋西霆”这个名字还真的极有可能是专为他留的。
“陆冕哥哥,”因而酒过三巡,座位渐渐错开时,便大有人围在陆冕身边不走,蒋梦霆拉着他直套近乎,“你最近的几部电影,我都有请同学包场看哦。”
陆冕道了谢,就见人一张脸红醺醺的,已然是醉了的样子:“还有嫂子的那个综艺,噢,嫂子最近也好红……”
身边人乍听“嫂子”这个词语,一时都没反应过来,直到那傻乎乎的蒋梦霆喋喋不休地追问着:“二哥那你什么时候跟小晰姐姐结婚啊?”
才一个两个生生惊住,赶忙上前,七手八脚将人拖下去。
“你疯了?他们两个早就分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