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的不说,陆冕在对待演戏这种事的态度上,一直以来都是相当认真,一丝不苟。
他不厌其烦地帮她打磨着每一句台词,以及说话时神态的拿捏、情绪的处理,处处仔细到了极致。
夏晰是第一次见识到,原来专业的演员是这样的,她渐渐放下无谓的伤感与心理障碍,虚心按照他的要求练习了一遍又一遍。
“夏宝以后不演戏是件好事。”陆冕忽然一本正经地看着她说,这句话突兀冒出来,先是吓了她一跳,以为是自己领悟得太慢,让他没了耐心。
下一秒他却笑了起来:“不然那些女明星要被你抢饭碗的。”原来是一句夸奖。
能从影帝的口中得到这样的肯定,夏晰怔了怔,即便不确定他是出自私心恭维还是真情实感,也不觉跟着展露出浅浅的笑容。
只是一会儿,转瞬即逝。
因为她随即意识到,“以后不演戏”,陆冕刚才是这么说的,他已经默认这部戏就是她演艺生涯的终点。
他一定是以为她答应了。
夏晰没有反驳,她不想在这种问题上过多拉扯,很浪费时间。
她低下头,有一搭没一搭地翻剧本。陆冕依旧在看她,他从她手里把剧本要了过去,搁在一旁。
“夏宝这部戏什么时候拍完?本来还想带你去旅行的,”他在耳边柔柔地说着这些话,“上次你说想看小美人鱼……”
“我没有特别想去看。”夏晰感受着他温暖的鼻息近在咫尺,呼吸不由重了些。
陆冕也贴得更近,声音变作低低呢喃:“等你拍完,我们就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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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夏晰没有在说谎话,她想要的,并不是看小美人鱼。
在二十岁的时候,她就已经跟随陆冕去过一次丹麦。
那是陆冕第一次作为主角参演的电影杀青,他很高兴,一结束拍摄,便带着她出国四处游玩。
丹麦很美,但要说除了长堤公园里的人鱼铜像之外,那个国度相比起其他的北欧国家还有什么特别之处,似乎也不足为道。
如果不是离开前的最后一天,他们走进哥本哈根的一家小酒馆,多喝了两杯樱桃啤酒……
就是因为多喝了那几口。
以至于陆冕酒意作祟,一时冲动,他拉着她去教堂,一定要里面的神父为他们证婚。
是的,证婚。
丹麦的法律承认宗教婚礼,如果这场仪式顺利完成,他们就会是合法夫妇,即使回到本国,也一样具备法律效力。
没有任何的准备,连戒指都只是现成的情侣对戒,妆容还有些斑驳的夏晰,就这样被仓促地拉进了教堂。
“我们真的要结婚吗?”她不是很确定地看着陆冕的脸,“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哦。”
淡淡的醺色浮在陆冕长长的眼尾,他一笑,惊艳而冶丽。
“为什么要后悔?”他问。
他说:“我们本来就要一辈子走下去的。”
到现在夏晰都还记得陆冕说话时的眼神,她也永远不会忘掉,那天的自己有多快乐。
而预备宣誓的前一刻,地面剧烈地摇晃起来,让人猝不及防,他们不得不暂时把浪漫抛到一边,跟随教堂的神父修女们紧急撤离。
后来回了国才从新闻里得知,那一天,哥本哈根发生了5.3级的地震。
丹麦的地理位置得天独厚,鲜少受自然灾害侵扰,怎么会突然发生地震?
十年里都未必能有一次地壳波动,更别说震感如此明显,还偏偏挑在了那个时候。
命运弄人,大概就是用来形容这种事的吧。
那似乎是他们在一起的最后一次旅行,因为后来,陆冕的那部电影上映,他一炮而红,接踵而至的,便是终日忙碌,大概,他早就想不起那个被地震中断的婚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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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的陆冕依旧很忙,能连续挤出两个晚上陪她,已经属于很难得的事。
次日他把她送去了剧组,就赶往了机场,《心跳回忆》的票房口碑双收,身为无可争议的一番男主角,他要前往纪城参加庆功宴与票房分账。
夏晰照旧拍她的戏,探班的客人是在下午来的,不知何时坐在了影棚的后排角落,静静地在那儿看着。有好几次无意间瞥过去时,她都没有认出那是自己的母亲,直到中场休息时经过对方的身边,听到一声轻轻柔柔的“夏宝”,她才回头一愣。
妈妈旅行回来了。
婚变之前,檀丽十年如一日养尊处优,年近半百,皮肤依旧白皙细腻,身材也偏丰腴。
两月未见,她人轻减了很多,手脚被日光晒成了富有光泽的麦色,衣着更是素净低调。
不仔细看,真的认不出她是那个最最爱漂亮的“夏太太”。
“我来看你拍得怎么样。”檀丽点点头,这张美丽又慈祥的笑脸倒是与从前一模一样,她们没能说上几句话,拍摄很快又继续进行,她便坐回角落继续等待。她来得很是时候,这一整天,夏晰的戏都拍得很顺。
陆冕的指导戳在了点子上,夏晰演得几乎没什么磕绊,有好几场是连续一条过。
导演边喊“过”,边朝她竖大拇指,工作人员们一起鼓起掌来,她很不好意思地频频往檀丽的方向看,总感觉,大家这是特意在母亲面前给她面子。
母亲倒不是在关注她演得好不好。
收工后,走到身边的第一句话是:“好辛苦啊,宝宝。”
“没有,只是今天拍得久了点儿。”夏晰没说实话,其实今天因为家人来,导演又一次放了她提前下班。
她们一起回了酒店,路上夏晰还有点惴惴的,而直到进了房间,檀丽都没有对这家酒店的档次做出什么评价,她淡淡地环顾四周,只问:“陆冕来看过你吗?”
“他今早刚走。”夏晰点点头。
檀丽又问:“你们近来好吗?”看她继续点头,才略略放心。
说起来,爸爸妈妈都更喜欢蒋南霆一点,毕竟他是正经姓蒋的孩子,而陆冕直到快成年后才被接到蒋家,多少与蒋先生有所生分。
所以一开始知道女儿和陆冕在一起时,两个大人都暗暗担忧了一阵,不过看她实在喜欢,也并没有提出反对。那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往事,如今夏晰跟陆冕嘻嘻哈哈了将近七年,还不清不楚着,这才是父母最为焦虑的事。
焦虑也不顶用,檀丽自我消化着,还是不多谈这个,说些开心的。
她坐下来跟夏晰聊了些旅途上的趣事,等时间稍晚点,便主动告了辞:“妈妈不打扰你休息啦。”
檀丽拿起包,出门前习惯性地去找镜子整理仪容,转身走进洗手间里,刚进门就退了出来。
“你自己洗的呀?”她用手指指里面,很是讶异。
夏晰初时没明白,往里面探身看看,才知道妈妈说的是晾在通风口的那条睡裙,她也就是每天起床换下来用肥皂随手搓搓,没什么大不了:“嗯。”
檀丽半天没动,好一会儿,才走过来,将女儿抱进怀里,在背上抚摸了好几下。
“宝贝怎么突然变得坚强了?”她很是不习惯地叹着,“妈妈心里面有点难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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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陆冕的庆功宴刚结束。
这些年来他酒量见长,多喝了几杯,离席时也依旧保持着清醒的状态。
酩酊大醉的导演追到车前来,拉着他的手满嘴都是胡话,他把人送回对方助理的手里时,尚且是面带微笑,风度翩翩的。
一转身上了车,脸上的笑容瞬间退下,被疲惫代替。
“还好吗?”卓凡跟上来,不太放心地看着他的脸色,“你喝得也不少,难不难受啊?”
“没事。”陆冕说。然而车开动时,也不见他像往常那样闭目休息,他睁着一双眼直勾勾盯车顶,不知在想些什么。
见他不睡,卓凡从副驾探回身来,正好与他说正事:“你最近有个传闻传得挺厉害,八组和微博都有风言风语,自己知道吗?”
“什么传闻?”陆冕问。
“说你隐恋,有个谈了很多年的女朋友,这是在说夏小姐?”卓凡大着胆子猜测,“夏小姐朋友里知道你的不少,是不是他们谁不小心说出去……”
卓凡思维发散到一半,陆冕转过脸来,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他便噤了声。
“她的朋友不会这么闲。”陆冕说,“她自己更不可能做这种事。”
“我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卓凡讪讪地道。
他不过是疑惑传闻是哪儿来的罢了。
早些时候还以为陆冕保密工作做得不错,起码这么多年都没被狗仔拍到过,然而一深究起传闻的源头来,才发现几年前的爆料帖子里就零零星星有过这种说法。
这是虚假编料歪打正着,还是有心人泄漏,卓凡不清楚,他只知道这种传闻对于艺人来说没什么好处。而且网友说得有鼻子有眼,越传越离谱,甚至连什么秘密生子都扯了出来。
卓凡咽了一口口水,征询陆冕的意见:“那找个合适的时机,公开澄清一下?……夏小姐应该不会介意这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