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的纸团静静躺在垃圾桶的角落,一下也不挣扎。
夏晰收回视线,转往窗外:“我先上去了。”她开门的动作被陆冕轻轻按住。
“去我那边吧。”他捉着她纤细的手指,不由分说拢在掌心,稍显疑惑地转头,扫了一圈停车场的环境,“你这几天一直住这种酒店?”
能住得习惯吗?
这种级别的酒店,已是那个小剧组力所能及挤出的最高预算,比经济型的略高一档,陆冕倒不是看不上,他自己赶行程时也偶尔需要将就凑合。
但她可是夏晰,这个娇滴滴的大小姐,在家或出门都习惯被一群人围着伺候,怎么忍下来的,连一声抱怨都没有过?
“这里离片场近,来回很方便。”夏晰说。
从她的脸上找不到委屈的情绪,仿佛这对她而言,就是一件很正常的事。陆冕注视着那对黑茸茸的眸子,若有所思。
“我那儿也很近的,”他拉住她,柔声哄诱。
“明早我送你去片场。”他又这么说了,夏晰将手缓缓地抽出来。
低着头,终究是顺了他的意:“我先上去拿点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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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分钟后,车重新驶出了地面,开回它来时的地方。
五星级酒店的套房确实比小小的商务间来得豪华宽敞,夏晰被陆冕领进门,却也没什么闲心去那落地窗前的水吧里坐下品一杯红酒,她能睡觉的时间剩余不多,整理了带来的日用品,她径自就进了浴室洗澡。
洗完澡,裹着浴袍走出来,陆冕正站在桌前拆开止痛片的盒子,他烧了热水,倒在一旁的杯子里凉着。夏晰双手将它捧起来,慢吞吞地吹散上面飘绕的蒸汽。
“烫吗?”陆冕瞥来一眼,水温应该已经比刚烧开时凉了不少才对,然而夏晰是个猫舌头,温度只要稍微高一点点,都入不了她的口。
他目光动了动,搁下了止痛药:“我去拿瓶水给你兑一点。”
趁着陆冕转身去水吧的当儿,夏晰从带来的包包里摸出只小盒子,里面装着枚她每晚都要吃的药片,她把它丢进嘴,再一把将空盒子塞回包里。
一系列动作干净利落,陆冕对此不会有任何察觉,她抬起头,看到他还背对着自己,正在水吧的小冰箱前专注地翻找。
那里面好像只有些酒精饮料,没有水,因为他找来找去都没有起身。药片渐渐在夏晰的舌根溶化,很苦,她很努力地往下咽着。
“怎么连水都没有……”陆冕终于起了身,皱眉抱怨一句,旋即转移了视线。
他往旁边走了几步,伸手抓起沙发上的一只背包,三两下从里面翻出半瓶水来。
“我自己带的,刚开没多久。”他回到她身边,见她目光出神,笑了一下,“嫌我喝过吗?”
他明知她是不会,故意问只为调笑,夏晰摇头,清脆的水流声在面前响了一阵,她接过那杯调温了的水,在他柔软的目光下,大口大口喝了个干净。
“我要睡了。”她放下杯子,推了推他,他便“嗯”了一声:“等我洗个澡。”
浴室的门关上,不一会儿,从里面传出哗哗的声音来。
夏晰揉着太阳穴往床前走,路过了沙发,她停下来,看到地毯上躺着的一只小小的册子。
那是陆冕的护照,打开封页,他英俊的面容印在照片上,淡淡微笑着,他一直都很上镜——即使是在这样的镜头中。
是拿水的时候不小心从包里掉出来的?夏晰恍惚有印象,刚才他的手带出了什么东西,真是马虎,这种证件弄丢了是很麻烦的。
她便帮他把那封护照放回包里,拉链一开,一封合同从里面露出个边角来。
浴室里的水声还在响,一时半会儿都不会停。
夏晰碰合同的手有些颤抖,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她知道他的上一份合约快要到期,最近已经在公司谈续约,没想到会这么快。
条款不少,手里的纸页很有分量,心慌之下她翻得粗略,“唰啦啦——”一直到了最后一页。
“合约期内,甲方有义务做好私生活的保密工作,不得擅自公开……”这样的字眼直白地跃入眼帘,她视线下移,看到左下角。
陆冕在三天前就签了字。
空调的风口上下摆动,带起一阵凉凉的微风,迎面而来,拂动起额前的发丝。
片刻后,夏晰将合同放了回去,把背包的拉链拉到原来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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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冕从浴室出来时,夏晰已经上了床,背朝他躺着。
他走过去,摸摸她的头发,又摸摸她的脸,她一动不动,没什么反应,似乎是睡了。
他便拾起她的胳膊,塞入被子里,轻声说了句:“晚安。”
灯光熄灭,房间彻底暗下来,一些不为人知的情绪尽数隐匿于夜中,久久不静。
“陆冕……”夏晰叫了他一声,得到的回应很快:“嗯?”
她却慢了下来,于无声中默了良久,还是觉得算了:“嗯,没什么。”
“没什么是什么呀?”陆冕便笑,本以为她没动静是因为睡着了,才早早关了灯不去闹她,听见她原来是醒着的,便将人翻了过来,细细吻。
他的唇瓣温暖而柔软,动情地与她缠绵了许久,不嫌够似的。夏晰紧紧闭着眼睛,隐忍着,当陆冕松开她时,目光略有意外地怔了一会儿:“苦的。”
应该是那颗药留下来的味道,但印象中普通的止痛片好像并不会如此。
陆冕疑惑的同时,想起了那个在药店前与她说笑的陌生男人,心头莫名涌上一阵烦躁。
“明天我叫人换一种药。”时间还是太晚,他想着,最终也只抚了抚她单薄的肩胛,“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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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夏晰离开得很早,陆冕还在梦中熟睡,她并没有叫醒他,动作很轻地出了门,自己打车去的片场。
“怎么精神不太好?”化妆师在她的额角发现了一颗痘痘,小心翼翼地用眉笔的另一头戳了戳,“痛不痛?没睡好吗?”
“嗯……没睡好。”夏晰笑了一下,“抱歉,增加你工作量了。”
昨晚本就耽误了些时间,她也没有像往常那样很快睡着,被陆冕抱在怀里,有很长一段时间,人都是清醒的。
是她的身体对安眠药产生了耐受力吗?她脑袋钝钝地不适,也许该按照医嘱说的,加大剂量了吧。
“没有没有。”化妆师为夏晰的态度受宠若惊,摆摆手。这时门外忽然呼啦啦地集结了一堆人跑过去,镜子里看得不甚分明,两个人一起回了头。
“外面怎么了?”
是新的男主角加入了剧组。
这一天开工时,夏晰见到了他的面,由导演开心地隆重介绍,据说是还在读电影学院的学生,临时拉来救场的。
说来无奈,之前的那位男主角的演员,在开机前一天临时放了鸽子,大概是嫌弃剧组资源不好。以至于,夏晰一个人连续演了整整一星期的独角戏。
新的男主角长得挺好看,胜在年轻,脸上也没有动刀的痕迹,无需过多的修饰就足够俊俏,身材也是肩宽背挺,自带一股青春的朝气。
他第一次演戏,演技稍显生涩,好在人很聪明,一点就通,由导演与夏晰共同带着磨合,一整天下来,倒是也出了不错的效果。
“辛苦了,今天就到这里吧。”导演一开心,破天荒地让大家提前收了工,那个大男孩却好像总有种意犹未尽的样子,拉着导演聊了一通还不算,更衣室门外遇上了夏晰,又很自然地跟上了她,一路搭着话往片场外走。
“夏晰姐姐,你也是电影学院毕业的吗?”
“我不是。”夏晰说。
男孩有些意外,好奇地问:“可是你的演技很好,是因为以前演过戏吗?”
“演过一点。”夏晰对他点了点头,脚步下意识匆忙了些。刚才她换衣服的时候接了陆冕的电话,他已经在片场外等她了。
“那就对了,”男孩恍然大悟地笑了起来,“夏晰姐姐一定是很有天赋,刚才导演都夸了你呢。”
“你也很有天赋。”夏晰走到路口,停下来,看见了对面那辆等待她的房车,她微微侧头,“我要上车了哦。”
“噢噢,夏晰姐姐再见。”男孩后退两步,开心地与她挥手道别。她没作回应,加快步伐过了马路,去开了车门。
陆冕就坐在后排,看着她上了车,神色中没有表现出特别的情绪。
“刚才是剧组的人?”问这句话时,也似乎还算轻松,得到她的一个“嗯”字,便转为了关心,“今早怎么没叫我?”
其实陆冕睡中总觉得不甚安稳,梦很多,光怪陆离,一觉惊醒时天大亮,身边已没了人,一股淡淡的怅然若失将他萦绕着。
夏晰说:“你平时很累,难得休息,就多睡一会儿。”这样的体贴,应该很暖心才对,然而放在她的身上,听起来去有种陌生感。
“嗯。”陆冕应了一声,半天没说话。
车开过夏夜的街道,风声掠过窗外,“呼——”很吵闹,也很寂静。
陆冕沉思着,忽然转过来叫了她的名字:“夏晰。”
“以后别再接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