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爬上了梢头,结束了沐浴的夏晰也爬上了窗台,借着外面吹拂进来的习习山风,晾她那头蓬松绵软的长发。
月色泛白,光亮映衬着她的瞳孔,勾勒小半张侧脸,画面如同梦境般缱绻迷幻。陆冕走进房间,有一时半刻都没出声,他静静站在门边,是她无意中瞥到窗玻璃上倒映的人影,回过头来。
怔了一下,才在他凝固不动的注视中,无辜地摸了摸自己的脸:“看什么?”
然后,面色微红地转过去,伸手去关那窗。
陆冕收回思绪,朝着女孩走了过去。
窗帘拉到一半,还攥在她的手中,他伸手扳过她的肩膀,俯下脸,将下巴抵入她的颈窝。
夏晰被蹭得发痒,没忍住“咯咯”地笑着,连连向他举手投降:“不要这样。”
他反倒将她圈得更紧了些。
陆冕没有关灯,房间被旖旎笼罩,每一个细微的反应都逃不过他的眼底。
夏晰的双颊是光洁的白瓷染了一层绯色的胭脂,迷蒙的眼睛里也始终浸润着水色。
重新洗过了澡,她趴在枕头上缓了好久才清醒过来,陆冕去拿了电吹风,给她吹起了头发。她的头发很密,攥在手里一大把,又长长的,洗了总不容易干。
陆冕开的却是轻柔档的暖风,拨开她的发丝,一点一点仔细吹着,没有丝毫不耐烦。
“要是每天都可以这样,就好了……”夏晰惬意地享受着,感到很放松,情不自禁地说了这话。
说完总觉得哪里不对,“唰”一下红了脸,她指的是“吹头发”这件事,陆冕明显解读出了另一种意思,蔫儿坏地笑了半天:“嗯?”
“要不要再来一次?”他捏着她的下巴凑近,声线故意压得低低的。
夏晰别开脑袋,假装没有听懂。
还以为他不会放过这种机会,多少要笑话自己几句,夏晰在脑海里紧张兮兮地思考了半天反击的对策。
陆冕却没动,只把吹风机搁在了一边,语调恢复了正常:“我明天上午走,最近工作太多了。”
那一刻,夏晰脑海里的节拍骤然断了线,变成一片空白。
她眼睛停止了眨动,片刻后,睫毛慢慢落下。
“嗯。”她说。
陆冕看着她,自然读得懂她脸上的表情,他多少需要说些什么:“别不开心,再过些时间……”
一只柔若无骨的手按在了陆冕的肩膀,他剩下的话没能说完。
夏晰面色平静地对着他摇头:“不用说,我知道的,没关系。”
说完,还淡淡笑了一下,印证是真的“没关系”。
陆冕以为会费上一番周折,结果,他准备好的甜言蜜语,都没用上,不过他总觉得哪儿哪儿放心不下。
夏晰眼前一晃,就多了样东西,他将一张金卡递在面前:“这个你拿着。”
她第一眼没明白,等看清是什么以后,很恍惚地接过,捏在手里看:“给我吗?”
“之后不是要打官司?”陆冕摸摸她的头,一开始以为她只是跟夏父赌气,送卡这个举动宠溺的性质更多,现在看来,好像是真的要派上用场,“需要钱就用吧。”
夏晰什么也没说,手指将卡片紧紧捏着,嘴唇也紧紧抿着。陆冕看在眼里,恻隐自胸口涌动,情愫纷杂。
“再做一次,好不好?”他把她抱过来,轻轻地问。
-
万籁俱寂,周遭的一切都陷入了沉睡,除了夏晰。
身体精疲力竭,思绪飘忽了一阵,却愈加清醒起来。很久以后,她睁开双眼,适应了房间里的黑暗。
夏晰轻手轻脚下了床,悄悄地从抽屉里拿出样东西,走出房间。
她在楼下的客厅里找到了水,含着一小口吞下半颗药片,熟悉的晕眩感很快裹挟了头顶,让她一下子安下心来,扶着楼梯扶手跌跌撞撞走上去,再小心翼翼的回了房里,躺下。
“夏晰,”脑袋挨上枕头,身边本该熟睡的男人意外地在此时叫起她的名字来,“刚才干什么去了?”
她吓了一跳,转过头,看见陆冕的一双眼睛在夜中睁着,沉静,深邃,透露着微微的困惑。
她以为他睡着了。
“我喝水。”夏晰躲开他审视的目光,说。
陆冕明亮的眸子更困惑了些:“你夜里都不喝水。”
多年时间的相处,让他对她的每一个细微的小习惯摸得很透,女孩子爱漂亮,在这个方面很讲究,总觉得睡前摄入水分会让自己水肿。
“我吃了几颗维生素。”明镜般的目光扫着脸颊,夏晰感到额头很烫,她的心脏也在砰砰跳着,她得想一个办法圆过去,“最近皮肤不太好。”
“什么?”一只手摸上了那张软软嫩嫩的脸蛋,黑暗中的陆冕将她细细端详,倒看不太真切。
“我看挺好。”他不认同地道,而夏晰将他一把推开,有点消沉地顺着刚才的话往下说。
“女人二十五岁以后,要开始长眼纹了。”
“胡说八道。”陆冕没忍住一阵笑,他将她拉扯过去,“过来。”
他帮她掖好了被角:“夏宝才十八岁,还早着呢。”
“别再随随便便吃什么维生素了,那也是药,对身体不好。”他训着她,“听话,记住了吗?”
絮絮的低语中,夏晰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心事,渐渐睡了。
被她惊醒的男人则一时半会儿都没了睡意,陆冕脑袋撑在一旁,出神地望着她安详的小脸。
睡梦应该很香,因为她时不时咕噜出一句模糊的呓语。
“什么?”陆冕听不清晰,耳朵凑近她翕动的嘴唇,仔细地分辨着,下一秒,眉梢跳了一跳。
她好像是在说:“分……分手……”
分手?
陆冕脑内的雷达忽然警觉地响了两声,旋即,他又释然地松开了眉头,不可能。
她是夏晰啊,分明连跟自己分开几天都难过得要命。
所以是在说父母吧?
连做梦都在操心她爸爸妈妈离婚的事。陆冕捻起她脸上散乱的发丝,怪是怜爱地附过去亲了一下。
这个可爱的小姑娘,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呢?
-
次日一早,陆冕走了。
夏晰从被窝里翻过身,从床头捡起他留下的那张卡片,又发怔地看了几眼,随手丢进抽屉。
日子一天天照常在过,她仓促接下的那部戏,转眼就到了开拍的时候。
进组的第一天,许久未见的经纪人早早前来接人,面对戒备森严的别墅大门,犹犹豫豫地给夏晰打了个电话。
“稍等,这就来了。”通话挂断,贺君怡心里面还打着鼓,几秒之后,她就看见一个白t恤牛仔裤的女孩,手提一只小号行李箱出现在了面前。
“夏晰?”贺君怡试探性地叫出她的名字。
夏晰跟公司签的经纪约形同虚设,她不受公司控制,上次演戏还是在几年前,客串某部电影中的千金大小姐。
她本人就是大小姐,开心了就挑选几天去剧组拍戏,身边带一群佣人,打伞递水削水果,各司其职。导演还跟着巴结,因为说不定她爸爸一高兴会追加不少投资。
这次不知她怎么一时兴起,自己跑去试了个小导演的镜,对方挺喜欢她,也不知道她的身份,就真的认她当女主角了。
而她也竟然真的接下了这戏。消息通知到公司的时候,大家都是一头雾水,不过既然夏小姐想演,就让她演吧。
本以为按照大小姐的作派,恐怕是到现在还没起床才对,所以贺君怡才会来这么早,天都没亮就到夏家楼下督促她准备。
没想到她竟然早都收拾好了,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不仅如此,行装也轻简得过份,恐怕夏小姐平时出门旅行,带的行李都比这个多,这还是她吗?
“是我。”夏晰点了一下头,门卫在旁恭敬地低头,想上前帮忙提行李,她却摆了摆手,走到贺君怡面前,“君怡姐,我们走吧。”
“确定吗?我们要在那边住几个月,你东西都带齐全了吗?”贺君怡不可置信地作了再三确认,这才把人请上了保姆车,一路上心都没什么着落。
车上还要给她打预防针:“夏晰,这个剧组比较小,条件可能简陋,你做好心理准备。”
“没关系的,君怡姐。”夏晰平和地对着贺君怡笑了笑,“能正常拍戏就行。”
贺君怡对这些话不以为然,只怕是大小姐说说而已,到了地方就要向她们这些打工仔发难。
片场前一停车,她赶忙先一步跳下去到处打点。
“夏小姐的化妆室在哪里?就是这个吗……噢好的,请问什么时候可以清场呢?”
“清场?”一屋子群演与化妆师面面相觑,“我们只有这一个化妆间。”
“没有必要,我都一样。”一阵尴尬之中,夏晰跟上来解了句围,便径自走了进去,在群演中间找了个空位坐下。
她的表情很坦然,没有任何不自在的样子,甚至很随和地与身边的几个陌生面孔打了招呼。
贺君怡张了张嘴,在一旁观察了半天,这才惴惴不安地去张罗起别的事。
这夏小姐,怎么突然转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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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组了?顺利吗?”屏幕上弹出陆冕的信息,夏晰翻过手机,点开。
他的关心来得及时,她却没来得及打出字回复,门外早早有人来催促:“夏小姐,导演在找你了。”夏晰便应着声,顾不上什么,手机随地往下一扣,赶紧快步迎上前。
剧组条件不尽人意,好在导演是个很有想法的人,那天试镜的时候她就感觉出来了,他足够专业,导起戏来一丝不苟。
夏晰的戏份很密集,几乎不见空档的时候,一整天下来,时间过得很快,得到“收工”的指令时,已经接近半夜。
她换下了衣服,才后知后觉感到累,回到酒店房间,匆匆洗了个澡就吃药睡了,只想着尽快恢复体力准备第二天的拍摄。其他的,完全没有心思顾及。
静了音的手机被遗忘在角落,偶尔亮起一线光,熟睡中的夏晰丝毫不觉。
另一边,卓凡从座椅里转醒,瞄一眼身边的陆冕,悠悠打了个哈欠。
这一天连轴跑了好几个通告,连睡觉的时间也只能在车上挤,他断断续续睡了好几觉了,每次醒来都能见到陆冕的这副模样,捧着手机,面色凝重,不知在焦虑什么。
“你今天怎么老是盯着手机看?”他瞥着男人的神情,不禁调侃起来,“魂都丢了,这可不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