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一番的讨价还价,顾梨终于和朔猗达成了共识。
想着傅湛他们该回来了,顾梨就拖着叽叽歪歪不情不愿的朔猗朝外边走去，两人身影越走越远,直至完全消失在人流里。
顾雅过来的时候就看到沐尹一个人站在路旁,手背在背后，直直看着某处，周围人来人往,和他擦肩而过,一触即离。
行走间带起的风撩起他的衣角，却无法撩动他的心,他融不到他们的世界，他们也碰不到他的内里。
他看着某处，清瘦的后脊绷得笔直，双眸微阖,整个世界分为他和别人。
顾雅从来就没看懂过沐尹,虽然他是她名义上的未婚夫,他们今后会是世界上最亲密的两个人。
就如同此刻她也不懂他在看什么，她只觉得沐尹周身的气息比平时更为波云诡谲，难以揣测,明明只是过了一天而已，他们之间的距离就拉得如此般大，让她产生一种他们再也没有可能，她再也不能和他站在一起的感觉。
然而他是她的未婚夫，她现在很需要他。
刚才她才让顾父顾母抛弃顾梨给她开家长会,她还没来得及体会胜利的果实就看到了论坛的消息，进而看到仅存的朔猗也宣布喜欢顾梨的消息。
那一刻周围的同学有多惊讶，有多羡慕，她的脸就有多痛，她的骄傲就被践踏得多厉害。
一向被全校的人称为乡巴佬，土妞，丑八怪的顾梨竟然接连被女生们追捧的四个男神喜欢，而自诩天之骄女的她们男神们平时却看都不看她们一眼。
尤其是因着和沐尹走得近的关系，顾雅一直觉得自己和学校其他的女生不一样，其他的男神迟早会喜欢上她。
一上午顾雅都处于极度的难熬中，她觉得周围的人肯定都在嘲笑她，她们小声的交谈肯定都是在说她的闲话。
她忍够了，她现在急需一个能让别人羡慕甚至嫉妒她的理由，这样她才能继续维持自己的骄傲，留待日后反击。
而沐尹就是她的机会，作为五大男神里唯一一个没和顾梨在一起的人，如果这时宣布她和沐尹的订婚消息，她绝对能再次成为别人艳羡的对象。
虽然自从那天的事情过后沐尹变得更加的难以捉摸，但她顾不得其他了。
而且沐尹愿意一直跟着她，想来他也是喜欢她的，她如果提点一下两人订婚的事，他肯定会愉快的答应的，平时他的沉默只是天生话少不善表达而已。
顾雅走过来，矜持优雅的站在沐尹旁边，一举一动符合贵女气质。
“沐尹，你在看什么？”
悠扬婉转的声音宛若一道利刃，生生将沐尹从个人的思绪里抽出来。
他收回视线，眼睑低垂，“没什么。”
顾雅抿唇一笑，“过几天我就满十八了，爸妈准备给我办一个盛大的成人礼，顺便也想宣布我们两家的事，你觉得呢？”
顾家沐家的婚约是老一辈的人定下的，还没有告诉其他的人，她这话的意思就是在成人礼上宣布他们订婚的消息。
顾雅故作矜持的颔了颔首，“这是爸妈的意思，其实我觉得有点不妥，毕竟这只是爷爷他们的意愿，我们还年轻，以后在不在一起还说不定呢，是吧，沐尹？”
她侧眸，微微侧头，露出姣好的侧颜，丹凤眼微挑，有着盛气凌人高傲的美。
她故作矜持实际期待的看着沐尹，沐尹一直低垂着眼睑，看不清眼里的神色，她说了话他也没有立即回，顾雅抿唇，提高声音喊他，“沐尹？”
沐尹一顿，仿佛慢动作般缓慢抬头，眸色沉沉，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竟然有些微的严厉，而严厉表面下还掩藏得有深深的落寞。
顾雅还没反应过来，沐尹就淡淡瞥她一眼，淡淡颔首，“确实。”
啊？
顾雅一愣，旋即一喜，这是答应她的意思吗？
她期盼的看着沐尹，沐尹侧眸，继续道，“确实，不妥。”
“我正有解除两家婚约的意思。”
顾雅眼睛瞬间瞪大，一脸不可置信，“你说什么？解除婚约？为什么？！”
沐尹表情淡淡，“我们两人本来就没在一起，解除也正常，这周末我会亲自上门和伯父伯母谈这件事，抱歉。”
“不行！我不允许你说抱歉！”顾雅急了，慌乱中顾不得形象揪住沐尹的衣摆急道。
“你突然解除婚约有想过我吗？别人会怎么想我？我的名声怎么办？”
沐尹奇怪瞥她一眼，“知道我们婚约的人本来就寥寥无几，我们不说自然不会有人知道我们两家有过婚约。”
“且这只是爷爷们闲聊时一时定的事，没有文书，没有仪式，也当不得真。”
“怎么不真！我们这么多年的来往难道都是假的吗！”
而且说别人不知道的事，别人怎么不知道，她曾故意透漏过她和沐尹有婚约的事，也经常以沐尹未婚妻身份自居，现在学校里大多数的人都知道她是沐尹的未婚妻，两家突然解除婚约她岂不被学校里的人笑话死。
顾雅这时真的慌了，她一直以沐尹的未婚妻自居，享受着沐尹给她带来的优越的同时又希望和傅湛季斐也有关系，然而现在她连沐尹都要没有了！
意识到沐尹是说真的，顾雅顾不得人设紧紧盯着沐尹。
“沐爷爷曾经给了我一个镯子，难道这也是假的吗？这些年因着两家的关系，顾家一直都在帮沐家，你们沐家想背信弃义？”
沐尹意味不明看了她一眼，看得顾雅心里一紧，后悔自己说话这么急躁，可她冷静不下来，她等不及了。
沐尹淡淡道，“因着两家的关系，到底谁获了利，你待会儿可以问顾伯父，至于背信弃义，”
他掀起轻阖的眸，缓缓道，“当年爷爷想和顾爷爷定娃娃亲的，是顾伯母肚子里的那个女孩，和你解除婚约没有背信弃义吧。”
他的视线落在顾雅身上，明明轻飘飘的，但顾雅却觉得身上仿佛压了一块石头。
什么意思？
沐尹这个眼神又是什么意思？
妈肚子里的那个女孩，和她……难道沐尹知道了？
她惊恐的看着沐尹，嘴巴张了又张，却更加惊恐的发现自己害怕得说不出话来。
沐尹就那么站在那里，视线早已经移开，看着不知名的某处，却仿佛把她看穿了一样，顾雅如坠冰窖，手指抖个不停，努力好久才用力攥在一起，她紧紧咬住下唇，害怕之下扭身就跑了，再也不敢逼沐尹。
打扰他的人终于走了，他也终于只剩下了一个人，世界又恢复成他独自一人的模样。
然而这时想看的人却已经连一片衣角也没有了。
他垂下眸，一直背在身后的手收紧，手中小心握着的开得烂漫的雕花被手指一寸寸碾碎，最终变成一块完全看不出模样的石头。
他知道的，想送的东西一但错过时机了，这辈子便再也送不出去了。
就如同那年朱雀桥边那个他再也送不出去的面人一样。
等他再见桥上那个广袖罗裙，天真娇憨的姑娘时，她已经成为了大周高不可及的天子。
抬起沉重的脚，沐尹直起脊背，一步一步朝人群走去。
路过垃圾桶，他伸出手，手中是被他捏成一团的石头还有碎屑。
他松开手，却在那块石头要掉进去的瞬间收回手，握在手心里，然后面无表情一步一步离开。
从那天起，朔猗回来了，学校更加热闹了，顾梨在学校俨然称为了话题的中心，无论走到何处都能听到她和那四个男人的消息。
“今天顾梨和会长牵手了！！”
“和季斐也牵了！”
“朔猗还抱了顾梨！！”
“非哥好惨，仍旧只有摸摸头。”
“啊啊啊！顾梨到底想选谁，她快点选啊，选完剩下的我们才有机会啊。”
“别说了别说了，沐少过来了……”
沐尹面色淡淡的从几人面前走过，不置一词，不留一语。
从那天篮球赛开始，学校里不知什么时候也起了他和顾梨的消息，尤其是在沐尹和顾雅解除婚约后，越来越多的人都认为他也喜欢顾梨。
但是沐尹没有去阻止，或许，这是他唯一靠近她的机会了吧。
他这两辈子，其实明明都是最先遇到她的人，也是机会最多的人，然而却都醒得太迟，生生错过了机会。
无论是朱雀桥边还是公主的她，还是小山村明珠蒙尘的她，他都发现了，却都忘了握紧双手。
学校里走到哪里都能听到顾梨的消息，沐尹向老师提了要出国交流的申请。
申请很快就下来了，他在第二天就出了国，却又在第一个月后又回来了。
因为他发现，没有她的地方，空得那么让人难以忍受，甚至比听她和那几个人的消息还让人难以呼吸。
也是直到这时他才明白，当年在朝廷上他为何会一遍又一遍的上言参傅湛，参季斐，参陆非，参后宫每一个人。
明白她每纳一个妃，他就参无数本，和她争吵无数次的真正含义。
不过已经晚了，他这辈子连和她吵架的机会也遗失了。
等他再一次见到顾梨，是她刘海已经完全撩起来的模样，果然如记忆里，是开尘的明珠，是垂在天际璀璨的星星。
这时她不用凭借傅湛他们也能成为人群的焦点了。
她终结了樱木难以定下的校花人选之争，结束了樱木校花十个人状态，毫无悬念的成为樱木唯一一个校花，拥有舔粉无数。
而她成绩也飞速进步，仅以一个月时间就挤进了年级五十名，成为老师同学震惊夸夸而谈的对象。
那时是元旦晚会，精英班的三十多个人全部都结束行程回来了，他们班的人又再一次做出了让学校的人震惊的举动。
他们班的人为顾梨表演了一个古风节目，每个人都捏着一件写有顾梨两个字的折扇，笑容依依，温柔满面的在台上跟顾梨告白，成功让学校的女生再一次心碎。
要知道学校里除了五大男神，还有一些虽然不及五大男神但是放在别的学校也可以做男神的人物，而这其中，大半的人都聚集在精英班。
现在精英班的人集体为顾梨演出节目，并穿着风流倜傥的古装，捏着折扇，端得翩翩浊世佳公子模样挨个挨个在台上说阿梨，我回来了。
这一模一样的表情，和当初季斐朔猗如出一辙的语气！根本就是全班的人都沦陷了好吗！
啊啊啊他们也想这么多美君子给他们告白！！！
啊啊啊所以顾梨到底选谁！！
快！虽然这么说有点不对，但他们等不及看到他们男神心碎的样子了！这样他们好趁虚而入去捡男神啊……
沐尹面无表情从一众心碎的女生面前走过。
背后是灯火通明热闹的礼台，前面是一眼看不到尽头的浓浓夜色，他行在逆旅里。
“砰，”“不好意思。”
沐尹面无表情走着，前面突然有人过来不小心撞到了他的胳膊，他放下麻木的手，头也未回，没有什么反应继续走着。
“慕容大人？”
背后的人突然唤他，他顿足，回头，一个穿着青色衣衫的男子嘴角勾着抹笑看着他，发着白玉冠，面如白玉郎，身姿挺拔如翠竹。
“王美人，”他淡淡道，“你今天没贴麻子？”
王美人嘿嘿一笑，脸上没了故意贴上去的麻子，尖嘴猴腮，贼眉鼠眼的模样瞬间变成了眉目灵动，巴掌脸，富有女性柔和美的美男。
他折扇轻摇，笑得有点得意，“这不是要给皇上表演节目嘛，长得丑可不行。”
沐尹抿唇，想客气的笑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嗯了声，背转身，垂眸就要走。
才走两步，背后突然传来王美人的声音，“慕容大人，接着。”
破空声音近过来，沐尹伸手接住，一把折扇停在手心，打开折扇，正中正是顾梨两个字。
“这是多出来的一把，我觉得应该是你的。”
王美人走了，也不说拿这把折扇给他是什么意思，沐尹抿唇，把折扇小心翼翼收好，握在手心里，觉得被风穿透的心似乎被一层薄薄的东西裹住了，些微的温暖。
他抬头，前面路灯下突然出现他记忆中的某个人，今晚她也表演了节目，穿着薄纱广袖罗裙，长发半遮，斜钗步摇，眉如远山含黛，唇不点而朱红，明眸善睐，眸若灿星，朱唇微勾，宛如盛开的艳华。
冬天的夜晚很冷，吹着寒风，下着点点星雪，她披着薄薄的斗篷，衣不胜雪。
他垂眸，脱下自己的外套，拎在手心里朝她走过去。
然而还未出夜色里，四个男生焦急的就跑了过来，眨眼功夫她身上就盖了四件同款斗篷，厚厚的，阻挡了一切严寒。
沐尹顿足，拎着外套的手缓缓收紧。
他们又闹了起来，顾梨虎着眸，挨个挨个瞪过去，把其中三件斗篷都还了回去，只留下一件。
而后五人一起闹闹腾腾的走了。
直到他们消失在他的视野里，沐尹才收回视线，把已经冷了的外套重新给自己披上。
沐尹远目，而后握着那把折扇，迈起脚步。
天边仍旧是撒着浓浓月白色月华，将雪夜照得透亮的玉盘，身后仍旧是热闹灯火通明的晚会。
他独行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