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您这是……”
只见太子轩辕陵春风拂面般负手而来,身后跟了两名内侍,两人手里皆小心托着几个锦盒。
苏燮得到管家通报赶来迎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番情况,不由微感讶异。
特意登门给他这个做先生的送礼?
这跟太子平时的行事作风可不相符啊。
轩辕陵先朝苏太傅行了个学生礼,方才微笑道,“此来是有些政事请教先生,听闻先生之女近来身体微恙,便顺带送了些药材补品过来。”
苏燮眸光一变,抚在山羊须上的手顿住,面色莫测地看了轩辕陵好几眼,“殿下怎知小女身体微恙?”
轩辕陵没有避讳,仍旧清雅带笑,“不过是恰巧昨日见到长公主,听她提了一句罢了。”
两位都是绝顶智慧之人,又做了五年的师生,彼此不过只言片语间,已捕获细微。
苏燮瞬间明白了轩辕陵今日登门拜访的真正用意,他心底咯噔一下,升起无数杂念,但面上仍从容道,“多谢殿下关怀,小女一向身体不太好也都习惯了。这边请,咱们前厅叙茶吧。”
“先生请。”
轩辕陵转身让内侍把东西交给苏府管家,随着苏燮去了前厅叙话,再没提苏音一个字。
直到一个时辰后告辞,轩辕陵都表现得确如他所说那样有事找太傅商讨,仿佛送补品真的只是顺手之便,无心之举。
但苏燮心里却不能平静。
直到管家将太子送走,他面色才终于沉凝下来。
女儿养在深闺无人识,太子是怎么注意到她的?
观太子今天借名送药之举,恐怕对女儿是已经上心了。
苏太傅沉吟半响,起身去了女儿住的小阁楼。
他也不好直接询问女儿是不是哪天出门惹了一朵皇家桃花上身,只旁敲侧击的打听素荷受伤那天发生的事。
苏音有点紧张,怕父亲发现了什么端倪。
苏燮清廉正直,在朝为官二十几年没出过差错,苏音直觉那几个刺客是冲着自己来的。
心里不是没有怀疑对象,但她总要拿到证据,予以防范和还击。
苏音还是用给阿娘那套说辞对苏父解释,说自己好奇传说中战胜北夷的大将军,那天便带着素荷去看了热闹,发生意外摔了手臂,不敢说多,父亲睿智,怕被他看出破绽。
苏父听后却是沉默许久。
大军班师那天,太子也随御驾亲迎了,女儿去街上观热闹,莫非就是那时候两人打过照面?
不管什么时候遇见的,看目前情形女儿都已入了太子眼了。
他们夫妇娇宠女儿十几年,从未想过要将她嫁入天家,女儿被太子看上,对旁人来说是天大的荣幸,但对苏燮这个沁淫朝堂几十年对皇家阴私冷眼旁观了一辈子的学问人,却并不是什么好事。
他宁可给女儿找个年轻有为的后生,两人过平凡和睦的小日子,也不希望女儿嫁入天家去受后宫倾轧争宠的罪。
安抚了女儿一番,让她近期就不要出门乱跑了,在家养好身子,多陪陪母亲,便走了。
对太子‘顺道’给她送名贵补药一事只字未提。
苏音松了口气,还好她顶住了父亲那仿佛洞穿一起的目光没有说漏,但即便这样父亲也不让她出门了,若是真让他知道自己那天遭遇了杀手,还了得!
但今天就是她和漆雍约好见面的日子了,待会儿只能寻机偷偷溜出去了。
苏音有点感慨。
自己投生到这个世界十几年,一直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仅有的几次都是娘亲软磨硬泡拉她出门的,到了现在,她也要学那些话本儿上的小姐乔装打扮偷溜出府去会情郎了。
真是女大不中留啊!
她为自己的父母心疼了一秒钟,但还是毫不犹豫决定溜出去找漆雍。
给他们找个好女婿也是一种孝敬方式嘛……
苏音脸不红心不跳的想着。
用力午膳过后,苏音闲坐一会儿便对丫鬟说要午睡吩咐她们不要进来叨扰,塞了几个枕头在出被子里掩饰一番,便换上乔装绕到厨房侧门偷偷翻了出去。
没错,就是翻围墙那种翻。
后院侧门经常又负责采买的老妈子出入,她怕被撞见,只好十分不雅的翻墙了。
好在她有先见之明,穿了一身骑马裤装,行动起来比褥裙方便。
一路小跑到那处开着木樨花的围墙下。
左右一看,空无人影。
满怀期待的苏音怅然若失,对自己道,“没关系,他应该是有事耽误了时辰,我等一会就好了。”
她站在小巷下期盼的张望,左等右等,漆雍的身影始终未出现。
一炷香过去……
又一炷香过去……
苏音站得腿脚发麻,漆雍还是没有来。
她神色落寂的缓缓在墙角蹲下来,抱着膝盖,执着的盯着前方。
忿忿拔了根野草在手中绞着,又气又怅然,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我真是傻!怎么就笃定他会来赴约,那天就不该让他就那么走掉的!”
“你嘟嘟嚷嚷说什么呢。”
围墙上忽然冷不丁响起漆雍的声音。
原来他早就来了,一直悄无生息坐在墙头看着底下的苏音呢。
苏音惊喜的站起来,望着屈膝半坐在院墙上的少年,眼角还挂着未干的泪,脸上却是掩不住的欢快,连声音都透着愉悦,“你来啦!”
漆雍有点不敢直视那张梨花带泪的脸,侧过头清咳了一声,硬梆梆道,“嗯,来了。”
苏音破涕为笑,“你什么时候来的,我怎么一点也没察觉。”
漆雍是不会说自己其实比她还先到的,口里随意答道,“刚来。”
散发着淡淡甜香的木樨花下,一个翩翩少年高坐墙头,随性不羁,一个绝色少女站在树下凝望着他,恬静深情。
微风轻拂,画面美好而悸动。
“你下来吧。”苏音对他说。
这样仰着头说话脖子好累。
漆雍便轻轻一跃,跳下墙头,站在苏音面前,两人如此近距离面对着,气氛忽然变得局促沉默起来,不知道该说什么。
苏音见他摆酷不说话,便主动挑起话题,轻快的问,“你说不是京城人,那这几天你都住在哪儿呀?”
“城西。”少年靠在木樨树上,有问便答,一如既往的不多废话。
“哦,那过来是挺远的。”城西是平民住宅区,苏音还是知道的,从城西到城东坐马车大概也要半个时辰吧。
两人安静了会儿,漆雍忽然从怀中掏出一个药瓶递过来,“给。”
“这是什么?”苏音低头看着。
“金创药,伤口恢复得快。”他懒懒盯着梢头一朵木樨花枝,一脸漫不经意的样子。
苏音抿唇一笑,伸手接过药瓶握在手里,看着他,美眸晶亮的,“谢谢。”
漆雍满不在乎地撇过头去,耳根却升起可疑的红晕。
“扑哧!”苏音忍不住一笑,想起两次他都是飞檐走壁来去自如的样子,问道,“你武功这么高,是个剑客吗?”
“剑客?算是吧。”漆雍颠了颠腰间长剑,语气玩世不恭的样子,“反正都是用来杀人的。”
苏音看着他不说话了。
“怎么,害怕了?”漆雍邪邪的挑眉,故意做出杀人如麻的凶狠样子,那双妖异的绿眸在杀气刻意外露时显得格外冷冽锋芒。
但苏音却不害怕。
“其实我已经猜到你是干什么的了。”苏音悠然道,“你不用吓我。”
“哦…你猜到什么了?”漆雍好整以暇抱着剑,幽绿双眸极快的闪过一丝情绪,无人察觉。
苏音莞尔一笑,“你身上虽有凌厉杀气,但却并不阴森,你虽长剑挂身,却能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赤诚而热血。所以……我判断,你是从军之人,之所以身上有血腥之气,都是在战场上带来的。”说完她一双清澈水眸望向他,“我猜得对吗?”
被那双含情脉脉的剪水秋眸定定的看着自己,漆雍感到自己的心跳仿佛漏了两拍,浑身暖洋洋的,仿佛内心深处某个从未有人去过的地方被她用羽毛轻轻一扫,又软又热。
她竟能一眼看穿他故作玩世不恭的表象……
“不否认就是我猜对咯!”苏音歪着脑袋笑眯眯道。
漆雍不否认。
“你是随这次的西北大军回京的吗。”她也走到树下和他并排靠着。
漆雍:“嗯。”
苏音又问:“那你会在京城逗留多久?”
“不知道,看情况。”她靠得离他越来越近,近得他都能闻见她身上散发出的清香了。
“那我下次见你去哪儿找你呢。”
他侧头一顿,认真看她一眼,绿眸透着无人能懂的情绪,“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像你这样的官家小姐,跟我这样的草莽武夫搅在一起,不打算要名声了?别来找我了,回家好好当你的大家闺秀吧。”
苏音满脸愕然,本以为他今天愿意来赴约,至少证明对她是不讨厌的,没想到他竟是来拒绝自己的?
“漆雍……”
苏音一时心乱如麻,怕他嫌弃自己官家小姐的身份累赘,抿着唇沉默半响,索性直白对他说:“漆雍,你有没有听过有个词叫做一见钟情。”
“但我才不相信一见钟情这种事呢,所以想尽了方法要见你第二面。我对自己说,如果再见你一面,我还是会对你动心,那么我便是真的对你一见钟情。”
“……你”漆雍整个人一懵,耳中仿佛嗡嗡作响,人也晕乎乎的失去了言语能力,整个人像被吸进她那双水眸漩涡中拔不出来,怔愣半响,突然一言不发转身便走,脚步又快疾,显得慌乱而无措,险些被自己绊倒。
“漆雍!”见他要逃,苏音在他身后喊着。
“漆雍!”苏音追了上去,“明天此时我还在这里等你,你不来我不走!”
远处身影一个踉跄,仿佛身后有恶鬼在追一般登时加快速度飞奔起来。
苏音看了一会儿,忽然捂着唇清脆的笑出声来。
怎么也没有想到,年少时的玄雍,性子竟是这般的单纯可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