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大牢,关押的一般是宫里犯了事的妃嫔。司马毅登基这几载待人处事温和,治下手段也较为宽容,因此整个大牢里如今只有赵来仪一个人。
赵来仪被关押的这些日子,体会到的是从未经历过的黑暗和绝望。每日除了按时前来送饭的守卫外,她再看不到其他人,也分不清何时是白日何时是黑夜。
这里没有人会再当她是一个富贵泼天的妃嫔,她只是一个人人可以唾骂的阶下囚。
这样的落差和孤寂像是寒冰一点一点的侵入她的心底。
突然,传来开锁的声音。
一点点声音在这样宽阔的黑暗中都显得格外的明显,赵来仪动了动四肢,并不打算站起来。
直到看到出现在眼前的人时,她眼里才有了一些惊慌。
“郡主……”
想要躲开的她避无可避,只好用已经发黑的衣衫挡住她多日不曾梳洗的面容。但她知道此时的自己浑身散发着连她都会嫌弃的难闻的臭味,何况是一向爱整洁的郭婵。
这样的自己让她感到厌恶!
郭婵提着灯笼,依然将赵来仪的动作看得一清二楚,她皱了皱眉。来的一路她已经想明白一些事,赵来仪当初的打算就是希望她能变得像如今的伶婕妤一样。
那样,自己就好有求于她。难怪当日被抓时,她丝毫没有慌乱。
郭婵盯着她,淡淡道:“赵来仪,如你所愿,我来找你了。”
赵来仪也明白了郭婵的目的,她微微抬起头,虽然还是不敢正视郭婵,但好歹有了一些底气。
“是知道司马毅的毒了吧……我说过,我可以解司马毅的毒,只要你能答应我一个条件。”
郭婵冷笑了一声,“你如何肯定我是为了表哥来找你的?”
赵来仪诧异的侧首看她,瞳孔微微扩张,“你是为了伶婕妤?!”
当初知道是伶婕妤在养心殿时,赵来仪气得不轻,她打得算盘很好,让郭婵和司马毅同时中毒,一石二鸟,届时她也可利用郭婵身上的毒要挟郭婵陪她回突厥。
可是,天不遂人愿。
温箐这时从郭婵背后走了出来,她已从郭婵的口中得知一切来龙去脉。
“你既然这么喜欢用毒,那我便以牙还牙!”
话落,几个侍卫鱼贯而入。
赵来仪有些惊慌失措的看着他们打开牢房的门,“你们要做什么?!”
她自然不会得到回应。
温箐将手里的药丸递给一个侍卫,“劳烦大人将此药给她服下。”
赵来仪仓惶的看着这些侍卫,她一步步后退到墙角,目光不断在几人之间穿梭。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赵来仪竟然身手敏捷的躲过几个侍卫的抓捕。
郭婵笑了笑,“看来真的是小瞧了你!”
赵来仪咬牙道:“郡主何必如此,你好好问我,我说不定就将解药的配方交给你了。如此用强,实在有些强人所难!”
赵来仪的武功算不得多强,勉强对付这几人已经有些吃力,但温箐的东西想必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束手就擒,她只怕最后输得一败涂地。
郭婵却无意与她多周旋,她冷声道:“冬青,立刻将她拿下!”
冬青不知从何处现身,“是!”
冬青的武功非赵来仪能抵抗,数招便落败,被冬青压制住。一个侍卫趁机让赵来仪强制服下了温箐给的药。
赵来仪尝试想吐,却无法吐出,只得大声喊道:“你给我吃了什么?!”
温箐淡淡道:“自然是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好东西。”
话落,赵来仪因为浑身疼痛开始在地上打滚,只不过片刻,她的额头已经满是汗珠,咬着牙只有细微破碎的呻……吟声漏出。
看着这一幕,郭婵心里丝毫没有同情。
赵来仪既然会武,当日的千秋宴杀死萧妃的人一定与她脱不了干系,她一直没想明白当日刺杀萧妃的刺客为何会当场毙命,如今看来或许正是赵来仪趁机杀人灭口。
这样的赵来仪心狠手辣,手段阴毒,郭婵恨不得当场结果了她!
“啊……”
赵来仪此时痛不欲生,已顾不上仪态,直在地上翻来覆去,心中满心渴望能够减轻一些痛楚。
周围的侍卫面面相觑,不由自主的看了看面容无害温婉的温箐,没想到这样一个标致温柔的姑娘随随便便拿出来的药威力如此巨大。
温箐走进牢房,冷声道:“只要你肯告诉我毒药的配方,我可以立刻减轻你的痛苦。”
赵来仪咬着牙不肯说,这是她最后的筹码,一旦说出去,她只会成为一枚弃子。
思来想去,赵来仪答非所问的道:“我没有解药。”
温箐却不理会她,“我说了我要毒药的配方。”
即便她有解药,交了出来她们也不敢用。
赵来仪有些不可置信,“有配方,你就能制出解药?”
“这是我的事,与你无关。”
话落,又是一阵疼痛袭来,赵来仪痛得全身颤抖,心中恨不得上去结果了温箐。
这还是郭婵第一次看到这样冷酷带了些残忍的温箐,她走进牢房,盯着地上的赵来仪道:“我劝你还是将配方说出来,因为你不说,温大夫也能找机会研究出解药,只不过花费的时间更多而已。”
赵来仪心中犹豫,不知郭婵的话是真是假,但此时身体承受的巨大痛苦又在提醒着她,如果不说,她真的会被折磨至死。
想了半晌,她还是决定为自己争取更多的利益。
“要我说也不是不可以,再答应我一个条件。”
郭婵问:“什么条件?”
“放我出宫。”
温箐没想到赵来仪竟然会痴心妄想离开这里,在她犯了那样滔天大罪之后竟然还想着能够成功逃离!
但更让她没有想到的是,郭婵竟然答应了!
“可以。”郭婵这样答道。
赵来仪也有些不可置信,“当真?!”
郭婵点头,“我说话,一向算数。只要你老老实实的交出配方,我可以放你出宫。”
赵来仪望着郭婵美好的面容,心中顿时如沐春风,竟觉得连疼痛也少了几分。
“多谢。”
郭婵看向温箐,后者会意,拿出一个药丸。刚才的药丸让赵来仪痛不欲生,而此时的这一刻却是让她如获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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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到配方后的温箐立刻去了太医院,郭婵则是去了太后宫里,要那株所谓的“雪莲”。
太后对司马毅无嗣这一点耿耿于怀,一听那塞禄送的竟不是雪莲而是什么冰心草,气得差点没砸了它,立刻让人找出来交给了郭婵。
“丹阳,是哀家听信了奸邪这才害皇上损了龙体,哀家心里这是吊着一口气,难受的紧啊。”太后万分懊悔的道。
郭婵安慰道:“太后姑母,发生这样的事我们都不曾想到,当初我们都没有看出赵家的狼子野心,这并不能怪您,您千万要放宽心。”
“哀家是万万没想到赵来仪那个小贱人这般歹毒!哀家听说赵来仪如今关押在地牢,她既然已经将我配方交了出来,不如将人交给哀家处置。”
郭婵没想到太后还记着这仇,只可惜赵来仪她另有安排。
“太后姑母,恕丹阳不能答应您的要求,赵来仪还有用处,我不能交给您。”
太后也不强求,赵家上下已经押入大牢,诛九族是迟早的事。
“那好,皇上的病便交给你了,若有需要,尽管跟哀家提。”
郭婵握着装有冰心草的盒子,应道:“丹阳一定竭尽全力。”
夜半,温箐已经在太医院的药房待了六个时辰。
有的太医在治疗瘟疫时便和温箐打过交待,又见郭婵一直守在太医院,心知温箐此来入宫为的想必是替皇上看病,因此太医院上上下下对温箐的吩咐无敢不从。
郭婵开门进到药房,便见温箐坐在一堆药材之中,她正凝神贯注的看着手里的药。
郭婵轻声唤道:“温大夫。”
“郡主。”温箐以为她是询问进度,抬起头看了一眼又埋下了头。
“伶婕妤醒了,想见你一面。”
温箐手一顿,没有出声。
过了半晌,就在郭婵以为温箐不打算回应之时,她开口了。
“我可以救下阿伶,但我救不了皇上。”
郭婵一怔,这和温箐先前的说法有些出入。
“你不是说慢慢调养,表哥的身体可以恢复吗?!”
温箐站起身,她轻轻的叹了叹气,直视郭婵的双眼。
“阿伶已有两月的身孕,我可以让她平安生下肚子里的孩子,但我有一个条件。你可以选择答应我,也可以选择拒绝我,但我保证,答应对你来说是最佳的选择。”
这样的温箐,郭婵头一次见到。
“伶婕妤有孕?之前太医院为宫里所有的妃嫔把过脉。何况伶婕妤自病重后好几位太医都为其诊脉,皆并未发现伶婕妤有孕。”
言下之意是怀疑温箐话中有假。
温箐并不慌张,肯定道:“我把的脉不会有错,她中了毒脉象紊乱,太医们诊不出来实在正常。这皇宫内院防备重重,我总不能撒谎,然后到时凭空变一个婴儿出来吧?”
如果温箐说的是谎话,这个谎未免太过低劣。诚如她所说,这样的话,随时都可能被揭穿。
她没有必要撒谎。
“表哥的身体……”
温箐叹道:“我如今只能保证让阿伶肚子里的骨肉安然无恙的生下来。”
郭婵怔住,不可思议的看着温箐。
“你……”
真是令人意外的发现。
“温大夫是为了伶婕妤?”
伶婕妤若是真的有孕,这个孩子无论是男是女,日后她都能在后宫母凭子贵。
因为张氏的孩子注定要长在民间,又只是一位公主,司马毅绝不可能考虑她。
如果伶婕妤生下皇嗣,倒是解了燃眉之急。
一直以来郭婵将温箐视做朋友,没想到今日却是被朋友算计了,郭婵心中难免恼怒,又见温箐沉默不答话,因此忍不住出言讽刺道:“温大夫如此痴心,但未必有人会感激。”
温箐自知自己做的不厚道,因此软了语气道:“今日是温箐私心,这一点温箐无话可说。只是,这种心情,我想郡主你能够明白。我只是想她日后能过得好一些,得到她所追求的东西。”
郭婵明白这种心情,却不懂温箐何必做出如此大的牺牲。既然当初伶婕妤会入宫,那便是抛下了温箐,她这番情深似海又是何必。
“你想清楚了?”
“嗯。”
“那你先前的条件又是什么?”
温箐一怔,没想到郭婵这么容易妥协了。
“我还没想好。”
“那等你想好再说吧。”
话落,郭婵转身离开了药房。
温箐独自站在原地,神色默然。她可以花数载医治司马毅,未必没有结果,但从摸到阿伶脉象的那一刻她便在心中下了决定。
虽然不是百分百,但十之八九阿伶怀的是一个男胎,这一世虽不能与阿伶一起,却可以助她一臂之力。或许这也是她的命数,若非她恰好怀有身孕,自己也不会想到这一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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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门之外,烛光摇曳。
一个单薄身影倒映在窗花上,温箐望着那抹身影,停驻在门外,双腿似是被地底黏住,动弹不得。
一别三载,物是人非。
“咳咳咳……”
一阵猛烈的咳嗽声让温箐如梦初醒,她不再犹豫,朝屋子走去。
正在替伶婕妤顺气的宫女看到温箐愣了愣,然后唤了声,“温大夫。”
坐在床榻上的伶婕妤慢慢抬头,恰好与进屋的那一人目光相对。
仍旧是青衣长裙,温柔如水的模样,反观自己,病容枯槁,伶婕妤的目光变得有些躲闪。
温箐停在一个合适的距离,微微一福,“民女见过娘娘,娘娘万福。”
伶婕妤嘴角一僵,片刻后才恢复自然,吩咐宫女搬来座椅。
“巧儿,我想用碗冰糖雪梨,你去厨房瞧瞧可还有。”
宫女巧儿闻言一喜,自主子生病后胃口不佳,难得今日有点儿胃口。
“唉,奴婢这就去。”
房中便只剩二人。
伶婕妤先打破沉默,“许久不见了,阿箐。”
温箐慢慢吸了一口气,“是啊,许久不见了。”
“不曾想再见还需得麻烦你,本来我还不抱希望,可知道是你,我便晓得我还有救。”伶婕妤笑了笑,但这笑容又带了多少心酸。
“是娘娘抬举民女了,不过民女一定会竭尽所能为娘娘治病。”
一口一个民女,伶婕妤脸色越发苍白,她好软言道:“阿箐,你我自幼相识,何必如此生疏?像从前一样唤我阿伶,可好?”
温箐却道:“礼不可废,娘娘与民女身份有别,如何能像从前一样。”
伶婕妤一怔,自嘲道:“差点忘了,你是个倔脾气。不过你怎会来京城?”
伶婕妤先前便注意到温箐梳得还是未婚女子发髻,可她孤身一人怎会千里迢迢来到京城。
温箐抬眸,淡淡道:“在苏州待的太久,民女也想出来看看苏州以外的世界。”
鬼使神差的,伶婕妤道:“那怎么偏偏来了京城?!”
“能有什么原因呢?”
话落,伶婕妤尴尬的笑了笑,“抱歉,我只是好奇,你并不喜欢京城没想到却到了京城。”
温箐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慢慢道:“民女也想知道为何那么多人对京城趋之若鹜。”
伶婕妤脸上的镇定再也维持不住,心底涌来的难堪让她猛地咳嗽起来,苍白的脸色也因此瞬间变得红润。
温箐在心底叹了一声,到底是有怨的,千叮咛万嘱咐自己控制情绪,没想到还是没能忍住。
“你深吸一口气......”
温箐倒了一杯温水,走到床榻前,递给伶婕妤,“阿伶,用些水会好一些。”
伶婕妤一愣,接过水杯。
“多谢。”
温箐一边替她顺背,一边低声道:“我来京城只不过是一个巧合,你不必多想。至于其他的,我也没想到入宫来会遇见你。你放心,我不会阻碍你的。”
水杯落在床上,湿了一片。
伶婕妤紧紧的握住温箐的手,仓惶道:“不是的,我不是那个意思。”
温箐安慰道:“我明白的。”
话虽这样说,伶婕妤却知温箐根本没有听进心头。
“阿箐,你信我,我已经知道自己错了。”
“那你可后悔?”
伶婕妤落下泪来,冷宫寂寞,后宫勾心斗角,她后悔吗?
自然是悔的!
伶婕妤原名王伶,家境尚算不错,但也之称得上小家碧玉。家里与温家交好,因此与温箐自幼相识,二人情深意切,但王伶一心想要入宫,尤其是在知晓温箐对她的情意后决绝的选择了入宫。
二人从此分离。
伶婕妤以为再也不会遇到温箐,不想,兜兜转转二人竟又相遇。
“阿箐,是我对不起你。”伶婕妤悔恨道。
温箐轻轻抱着她,“罢了,事情都过去了。”
此时的伶婕妤在温箐的怀中哭的像是个还未长大的孩子,温箐拥着她,心中一角渐渐软化。
“如果给你机会,你还会选择入宫吗?”
伶婕妤一愣,抬起头看着温箐,不解她为何问这样的问题。
温箐吸了一口气,其实选择永远不在她的手里。
“你已有了两月的身孕,而且很可能是个男胎。”
旁人若说是男胎,那么还有可能出错,但伶婕妤知道如果温箐说可能是个男胎,那么一定就是男胎。
她摸了摸肚子,应该是那个时候怀上的。
一直观察着她的反应的温箐失望的垂下了眼睛,“我会让你平安生下这个孩子,日后皇上也只会有这个孩子,你想要的,终究会得到的。”
话落,温箐放开了她,“时候不早了,民女还得研究药方,先告退了,娘娘保重。”
转身时,温箐的落寞和哀伤被伶婕妤尽收眼底,不知为何她忽然出声叫住了温箐。
“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