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一声的磕头声敲进人的心里,两个孩子好似感觉不到痛一般,最后郭婵上前两步双手将人扶了起来。
面对两双水汪汪的眼睛,郭婵哪里会拒绝,何况这事本就该管,土匪横行,为非作歹,既然知道了便没有理由视而不见。
郭婵道:“放心,此事我记下了,一定会给你们王家村一个公道。”
郭婵的声音坚定有力,让年幼的王阿弟和王阿祖仿佛找到了希望。
莲碧听过二人的遭遇先前的那点不愉快随之消散,掏出一方浅碧色的手绢递给王阿弟,“你们快擦擦额头吧,全是土。”
王阿弟一时愣住没有去接,莲碧便塞到她手里。她握着手绢,眼眶一红忽然低下头道:“对不起,大哥哥,先前我不应该偷你的点心。”
莲碧一听这孩子内心仍旧纯善,便挥了挥手,道:“没事儿,不过是一些点心。”
“那阿弟谢谢大哥哥不怪罪。”王阿弟欠身一礼,然后先替弟弟阿祖擦干净才打理自己。
任素衣看着王阿弟,暗道这倒是个聪明的。
因徐州的事迫在眉睫,郭婵询问姐弟二人的意见之后带上了王阿弟姐弟二人一同前往徐州,待徐州事了再来处置土匪一事。
两个孩子年幼骑不得马,于是便和任素衣主仆一同乘车。
走了不过半个时辰,安静的马车里响起两道肚子咕噜噜的叫声,此起彼伏。
任素衣抬头只见王阿弟脸色羞红,王阿祖则是羞怯怯的挨着姐姐。这才想起这二人平日粮食短缺,这会儿怕早就饿了,于是让莲碧拿一些吃食出来。
任素衣将点心往二人身边一放,笑道:“是我疏忽了,你们先用些点心垫肚子,到了徐州再用些热食。”
王阿祖看到点心眼睛都亮了,王阿弟则是先道了声谢才开始用。王阿祖显然是饿坏了,一连用了七八块点心才放下,而王阿弟只是吃了两块便停下了。
任素衣疑惑道:“阿弟,怎么不多吃一些?”
王阿祖也道:“就是阿姐,你怎么不快多吃点,还不知道吃了这顿……”
姐姐的一个目光,王阿祖立刻收住声音。
王阿弟看向任素衣,神情有些局促,在任素衣鼓励的目光下慢慢道:“阿弟姐弟二人得郡主和公子您的相助已是天大的恩情,阿弟不敢逾越。”
任素衣视线落在这个虽然瘦弱却坚韧的女孩身上,忽然笑了,“这有什么,你不必拘谨。既然阿……郡主已经应下你们这事,便一定会为你们处理妥当。至于其他的,在我们身边总不可能委屈了你们不是?”
见王阿弟眼神迷茫,任素衣又道:“何况你这个身板,若是不养的好一些,到时撑不到为你们王家村讨得公道,你届时才晓得后悔。所以啊,多吃一些,你太瘦了。”
王阿弟的手紧紧攥住已经洗的发白的衣衫,半晌过后才点了点头,复又拿起一块点心继续吃起来。
见她开始吃,任素衣心中略微放心,只要并非顽固不知变故便好。趁着这时,任素衣开始问起姐弟二人的一些情况。
按照二人说法,王家村本就不富裕,维持生计已是艰难,但好歹日子顺利过得下去。可后来王家村遭了难,姐弟二人丧失双亲相依为命,可是半大的孩子又能如何,只能吃些山里的果子果腹,时日久了便是如今这副饥肠辘辘的模样,姐弟二人皆是面色蜡黄,虽王阿祖较王阿弟看上去更健康一些,却也是比不上寻常孩子的。
只是任素衣没想到这个王阿弟已有十岁,看她模样瘦小,她还以为不过七八岁,至于王阿祖则是刚满五岁,想来与她们长期饥饿脱不开关系。
接下来的途中,任素衣看到不少的人赶路离开徐州境内,王阿弟道是因为这场战事许多人都离开了这里,她每日在王家村都能看到路过之人。
任素衣发现其中还有如王阿弟一般大的孩子结伴同行,不知去往何处。一路走来,越往徐州走便越萧条,她突然明白,一场战事对于远在京城的人来说只是一场战事,因为敌方还未攻至京城,而对于身处徐州境内的百姓而言,这无疑是一场灾祸。
那对于洛水城,阳城的百姓而言呢?城池失守,突厥人为非作歹,他们的下场恐怕不会好到哪里去。
任素衣不禁看向马车外,郭婵骑着红衣走在最前方,她的背影在夕阳的艳霞中渡上了一层淡淡的光,透出温暖坚韧。
傍晚时分,一行人终于赶到了徐州,徐州太守先接到消息带着徐州官员在城门口迎接。
徐州太守赵陇西是个有着两撇胡子的精瘦男子,看上去有四十模样,见到郭婵第一眼笑得跟花似的,不过配上他两撇胡子实在有些好笑。
郭婵心中挂着事,直接问:“靳将军现下在何方?”
赵陇西道:“回郡主,靳将军如今在阳城。”
既然靳卢在阳城,想必是突厥人退后到了洛水城。想到此,郭婵心中难得有了一丝欣喜,这四方皆属他们的国土,实难容忍突厥人放肆踩踏。
赵陇西知道郭婵前来并非表面那般替天子巡查,道:“今日天色已晚,阳城有一些距离,郡主今日不如稍作歇息,明日再寻靳将军。”
郭婵颔首,今日的确晚了一些,既然到了这里不愁事情没有进展,何况任素衣也需要好好休息了,再往前那就是实实在在的战场,她不愿任素衣置于危险之中。
“住所……”
郭婵才开口,赵陇西便道:“郡主,下官已派人将晚山居收拾妥当,您可立即前往歇息。至于神策军众将士则可前往大营,现下守军都在大营。”
视线落在赵陇西身上,晚山居是当年先帝在此私访时的居所,后来先帝离开后便被一直保留着。
半晌,郭婵颔首道:“多谢赵大人安排。”
赵陇西身为徐州太守一同到了晚山居侧门外,正等着,瞧见从马车上下来几人,先前他便发现郭婵似乎对马车中人格外照顾,本疑惑是谁,不想是两位公子并两位孩童。
赵陇西的目光落在当先一人,见人俊秀雅致,穿着不俗,不知是哪家公子。至于那两位孩童,粗衫短布,面容蜡黄……
郭婵见赵陇西目光游移主动解释道:“这是陆谨言,京城人士,是随我一起来的。”
“至于……这两个孩子是我在今日路过王家村时恰好碰上的,说起这事还得劳烦赵大人。”
赵陇西闻言看向郭婵,郭婵做了个请的手势,赵陇西自然退避,二人先后入了门。于是郭婵一边走一边将王家村之事道于赵陇西,赵陇西闻言大惊。
“此事可当真?!”
郭婵见他如此反应想是根本不知此事,道:“自然是真,若是赵大人不信可寻王家村所属县的县守询问。况且王家村如今便是一个荒无人烟的村落,如何有假?”
赵陇西回头看向王阿弟姐弟,王阿弟似是猜到他们再谈何事握着弟弟的手一紧,死死的盯着赵陇西,她知道这是他们徐州很大的官。
少女的眼中迸发出强烈的愤恨,赵陇西对于自己身为徐州太守对此事一无所知心中涌出惭愧。愧对这样的目光,赵陇西回头叹道:“此事是下官失职,乌鸦山土匪为非作歹犯下灭村如此恶行半年之久,下官竟分毫不知,下官立即派人前去调查。”
郭婵颔首道:“这事我也是应下那姐弟了,应该给他们一个交代,也应该给王家村惨死的人一个交代。”
郭婵把话放在这儿便是一定要个说法,赵陇西心头一凛,默默记下。
因晚山居无旁人住,郭婵避开了正中的院落选了一处偏北的开阔院子,然后将王阿弟姐弟安排与莲碧一起,方便照看。任素衣将此举看在心里,知她心中是同情姐弟二人的遭遇。
饭后,郭婵有事去了大营,任素衣知到了徐州她便不会有清闲日子,心中虽有忧虑也知大局为重。
莲碧见她目光忧心忡忡,有意逗她开心,“小姐,你可是不知先前那阿弟阿祖看到饭菜眼睛都直了,阿祖年纪小,口水都流下来呢!”
任素衣闻言却是一叹,莲碧也意识到自己挑了错的笑话,道:“不过他们姐弟也真可怜,阿弟吃完饭眼眶都红了,这小姑娘原看上去精明的很,其实也只是个孩子。”
任素衣想起今日众人异样的目光,于是道:“明日你找个人出去替她们裁身衣服,我看阿弟身上的衣衫都不知是何时做的,手脚都露出一大截。”
莲碧道:“小姐和郡主对他们可真好,他们幸好是遇上了您和郡主,否则这日子日后还不知怎么过呢!”
任素衣却道:“换做我们说不定还没有他们厉害呢……”
设身处地的想,若是她是王阿弟或许还坚持不到今日。人无法改变出身,她生来是官家女,所以理所当然的享受着家族的荣华富贵。事实上王阿弟若是出身不同,造化指不定如何,虽然相处甚少,但她发现王阿弟这般年纪未经人指导却聪慧果敢。
今日他们足足有三千余人,且神策军个个身穿盔甲,寻常人见了都不敢冒犯,何况他们两个还未长大的孩子,再饿也不敢藏在树里用鱼竿偷点心。原本她也以为是巧合,但同王阿弟一番交谈发现她实则十分机灵聪敏,且她一心想为王家村人寻个公道,碰见从京城来的他们碰碰运气不是不可能,或者说她是孤注一掷,毕竟永远待在王家村便无法改变现状。
一个十岁的孩子能带着幼弟做到此,已经很好,任素衣认同王阿弟的做法,或许是王阿弟的坚韧令她这个十岁的孩子佩服,心中不忍他们再受苦。
作者有话要说: 真是哪里都热哪里人都特别多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