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素衣是被雨打芭蕉的声音吵醒的,醒来时身边空无一人。想起睡前的情形,郭婵抱她回房沐浴,自己似乎沐浴时便睡着了。
身上的亵衣已经换过,任素衣闻了闻,屋中似乎还残留着属于郭婵的味道,她不禁弯唇笑了起来。
她就这样光脚下了床,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天不知何时已经暗了,空中乌云密布,雨水带来的凉意让她身子一颤。
安静的看了一会儿,院子里传来脚步声,任素衣唇角一翘,转身恰好看见郭婵推门而入,意外的是许久不见的冬青跟在她身后,手里握着一把伞,半边身子湿透了。
任素衣一怔后,道:“冬青回京了啊?怎的淋的这样湿,快去换身衣裳,避免染了风寒。”
冬青抬头看了任素衣一眼,又看向郭婵,郭婵点头后,她朝任素衣欠身一礼后转身退下,将门合上,阻隔了屋外的雨声。
任素衣去看郭婵,她眸光微冷,漆黑一片,心中咯噔一声,一种不详的预感在心中蔓延,覆盖先前的暖意。
“可是出事了?”话问出口,心中已是悲凉一片。事实上,任素衣认为她此生便是如此,总是在接近幸福的那一刻坠入万丈悬崖。
察觉到她的悲伤,郭婵上前两步握住她的手,叹道:“凌齐失踪了。”
任素衣一惊,人会死,怎会失踪?
“凌将军不是在徐州与大军一道,怎会失踪?”
“目前传来的消息就是如此,四日前我军与突厥人发生一场激战,最后突厥人不敌而退,凌齐带着人追击从侧路逃走的突厥三王子,可直到夜里,人却始终没有回军营,包括他带走的二十人。”郭婵接到消息时也是与任素衣想法一致,可不光冬青还有宫中传出的消息皆是如此,她不得不信。
任素衣眼神变得迷茫,凌齐生死不明,若他活着还好,可若是他就此战死沙场,她该何去何从?
耳边传来郭婵的声音,“你收拾一下,我们要立刻回城。”
任素衣勉强回神,事实上她此时并不想回城,回城之后她便又成了任素衣。
任素衣难得任性道:“我不想回去。”
郭婵却柔声道:“乖一些,我陪你回将军府。”
任素衣一怔,因为那一句乖一些而感觉温暖,对上郭婵坚定的目光,心渐渐安定,不管发生何事,总要去面对,只要不放弃总能找到解决之法。
与出城时轻松愉悦的心情不同,夜里回城时伴着淅淅沥沥的雨,心情沉重复杂。郭婵始终牵着任素衣的手,给她温暖,知她心中担忧,无声的给予支持,无论如何都会陪她一起。
城门已关,郭婵将司马毅赐的金牌亮出,很快马车便通过城门,直奔将军府。
已入夜,街上不见人影,进到内城,将军府很快到了,门口挂着的两盏红灯笼在雨夜中摇摇晃晃,烛光摇曳,平添几分诡异之感。
管家将侧门大开,马车直接从侧门驶进将军府,只到二门马车才停下。一直等在此的莲碧,见车帘掀起立即撑着伞上前。先出来的是郭婵,郭婵接过伞,道:“我和她撑一把就行。”
话落,另一个婢女正要上前收回了脚步,莲碧将伞交给郭婵,自己则是与那婢女合撑一把伞。
将军府是武将世家,院落修饰不好繁复,极为简单。管家在前带路,方向正是凌老将军的院子,任素衣心中疑惑此时去见凌老将军的目的。
几人到了门口,郭婵却停住道:“我同凌老将军有事商量,你在这儿等我,稍后我们再回家。”
只这句话,任素衣一下湿了眼眶,郭婵不管有旁人在,抬手替她擦去眼泪。待郭婵离开,任素衣脸上仍旧残留着她指尖的温度。
莲碧陪着任素衣在外等,心头复杂,凌齐失踪之事已经传遍全府,将军府上下无不担忧,凌齐无后,若他去世,将军府便是真的后继无人,很多人开始担心起日后。也有人嘴碎在背后议论起任素衣,说她命硬克夫,先是宣平侯府世子,再是凌将军。
若不是任素衣早有吩咐,莲碧决计要冲上去与那些长舌妇理论一番。她自然不信自家小姐是个克夫命,只是命运捉弄人。可刚才见郡主始终对小姐呵护备至,温柔相待的模样,她心中已经认定即使全天下的人认定小姐不详,但郡主不会,郡主会一如既往的对小姐好,珍惜小姐。
任素衣不想走的太远,于是站在一旁的屋檐下等候,雨顺着屋檐成珠帘一般落下,心情已不似先前那般慌乱。无论如何,她都是要与郭婵一道的,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
而且有一事她分外疑惑,从刚才郭婵一直表现出的态度便是今日就要带她离开将军府。按理,如今凌齐失踪,她这个名义上的日子妻子应该安心守在将军府等候,否则届时流言蜚语不知几何。她相信,郭婵并非没有考虑此事,而是或许此事根本不必考虑。
看了一会儿,任素衣忽然道:“莲碧,你先去收拾我们的行李,待阿蝉处理完便离开。”
除却嫁妆二人行李并不多,只是莲碧不确定会否容易,毕竟当初众人都亲眼见证了小姐乘坐花轿嫁入将军府,她隐隐觉得这次离开之后小姐便再也不会回将军府。
莲碧小心翼翼的问:“小姐,真的可以吗?”
任素衣回头看她,笑道:“阿蝉说回家,我们就回家。”
她相信郭婵。
莲碧眼睛一亮,重重的点了点头,道:“那奴婢这就去收拾。”
说着一个小小的声音便撑着伞冲进雨里,任素衣望着朦胧的院落,轻轻叹息。
一炷香的功夫,莲碧去而复返,任素衣诧异道:“这么快?”
莲碧收了伞,笑道:“本来前些日子您便时常不住在将军府,许多物事皆在您先前的那辆马车里。奴婢便将其余的贵重物品收好放入马车,至于其他的,奴婢想郡主想来稍后会派人来取的。”
任素衣闻言不由笑起来,莲碧这是完全不把郭蝉当外人。
“你做的很好。”任素衣肯定道,同时目光认真的看着莲碧,“莲碧,若我日后遭逢大变,再不是往日你的小姐,你可还愿意跟随于我?如果你不愿,我会替你寻一个好人家,让你日后过上平静安稳的生活。”
无论凌齐是生是死,她皆要摆脱将军府的束缚,摆脱那道圣旨的束缚。若是凌齐生,她和离摆脱婚约,恢复自由生。若是凌齐死,她隐姓埋名,改头换面,再不是任素衣。总之,她绝不会冠上凌家姓,即使凌齐战死沙场成为有功于社稷的名将。
不知等了多久,雨渐渐停了,夜却依旧很深。
郭蝉走出来时看见任素衣站在檐下,目光落在远处,心中不禁软了一处,走上前牵住她的手,轻声道:“走吧,我们回家。”
任素衣低头看了看二人交握的手,笑了笑,“好。”
二人漫步向前,有低低的声音响起。
“等你许久了。”
“嗯,老人家谈起事儿来是费劲了一些。”
有笑声响起,“你同老人家说了什么?”
“不告诉你。”
“我总会知道的。”
......
凌老将军慢慢从房内走出来,手里拿着一封云纹奏折,管家静候在一旁,忍不住道:“老太爷,夫人将行李收拾装点带走了。”
半晌才响起声音,“随她去吧。”他将手里的奏折递过去,“这封奏折命人送入宫。”
管家接过应了声是,心中暗道,只怕这将军府的天终究要变了。
待只剩下凌老将军,他重重的叹了叹气,眼神晦暗,不过一夜,他便显得苍老许多。
马车里,任素衣一直询问郭蝉同凌老将军谈了何事,为何凌老将军同意自己离开将军府。
几番逼问,郭蝉无法只得道:“自然是我答应了凌老将军要替他把孙子找回来,免得他们凌家断子绝孙。”
“找?凌齐失踪了,说不定已经死了。”任素衣吃惊的看着郭蝉,不知为何二人会有此约定。
“凌齐没死。”郭蝉肯定道,“跟着他去的那些将士的尸体都找到了,唯独凌齐的没有,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凌老将军不甘心,我自然以此为砝码与他讨价还价。”
任素衣心中不安,“可你怎么找?”
“自然是去他失踪的地方呗。”
任素衣心头一凉,有些不知所措,郭蝉安慰道:“放心,此番我也是奉命前去督战,去徐州呢顺便找找凌齐,找到自然好,找不到等战事一结束我便回京。”
直觉此事并不简单,但郭蝉不说,任素衣不便相问,只是道:“那你何时离京?”
郭蝉笑道:“自然要等凌老将军的承诺兑现了才能放心离开。”
任素衣叹了叹气,道:“我万千不敢让你离开,可我知你必须离开,徐州定是有极为重要之事待你处理,我即爱你又岂肯绊住你?”
郭蝉知任素衣聪敏,只是她若是离京,无人保护任素衣,知道的越多反而越是麻烦。
“凌家的事有些麻烦,这次也是冬青前去才发现一些端倪,只是现在我还不敢肯定,去探探才知。”郭蝉揉了揉任素衣的头,又道:“只是好在借此机会能让凌老将军那厮亲自上书解除你二人之间的亲事,也算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任素衣面色一变,心头暗叹,能让凌老将军主动上书解除一门他亲自向皇上求来的亲事,凌家这事得有多大?或许说多么严重,才能让凌老将军如此拜托郭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