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青是在后院的竹林里找到要找的人,茫茫白雪里,那人几乎与天地融为一体。
“郡主,世子的灵柩就要上路了。”
郭婵站在竹林中,白色斗篷上积了一层厚厚的雪,她听见声音,动了动。
“我知道了,你告诉娘亲,我这就来。”
“是,奴婢这就去复命。”回答的声音有些暗哑,冬青不敢多言,自从世子去世,郡主已经几日不曾合眼。
灵堂正中放着棺木,长公主司马月站在棺木前靠着驸马宣平候落泪,宣平侯一身戎马铁血男儿亦是眼眶湿润,来吊唁的人也都纷纷垂首默哀,白发人送黑发人,实属世上悲痛事。
任素衣绕过几个吊唁的人走上前,她一身白裙,头上簪着一朵白花,朴素极了。
“素衣见过长公主,侯爷,二位节哀。”任素衣慢慢施了一礼,神情亦是哀痛。
司马月擦了擦泪,望着任素衣,她轻轻叹了叹,“素衣,你是个好姑娘,是.....照儿没有那个福气。”
平日长公主对任素衣很是照顾,见她瞬间便憔悴不少,知她心中悲切,任素衣不知不觉落下泪来,泣道:“您胡说什么呢,世子他是人中俊杰,是素衣与世子无缘罢了。但世子生前最是孝顺,还请长公主千万保重身体才好。”
宣平侯看着这个差点成了自己儿媳的女子,平日虽未曾听照儿提起任素衣,却知他对这女子照儿是极喜爱的,否则又怎会在弥留之际,断然拒绝冲喜这提议,并拖着病驱亲自去退亲。
郭婵到灵堂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当初兄长病重她是同意立即娶任素衣过门替兄长冲喜的,她知冲喜一事太过莽撞,但若有一丝希望她如何不去试。
“婵儿来了。”宣平侯先看见了郭婵。
司马月只得一儿一女,如今儿子已经去了,她只剩郭婵一个孩子,眼巴巴的看着她,生怕她也不见。
“娘亲,送大哥最后一程吧。”郭婵走上前扶着司马月叹道。
“嗯,好。”司马月点头,人死不能复生,她只能尽最大努力让儿子走的轻松些。
任素衣看向郭婵,自她与郭照定亲,郭超每每通过郭婵给自己送些物件,她二人见过多次,却谈不上熟悉,只知郭婵生的极美,好比此时,一生白衣,未点妆容,却依旧美的让人注目。看上去郭婵生的更像长公主一些,但眉宇间多了平常女子没有的英气,这一点和郭照不同,郭照生的同样俊秀,却因生来便患有心疾而使得看上去有些瘦削。
“任小姐。”郭婵发现任素衣一直看着自己。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任素衣收回目光,行了一礼,“见过郡主,世子启程,素衣便不打扰郡主送世子了。”
郭婵却是拦住她,道:“若是你愿意,我希望你能送兄长一程。”
任素衣几乎想也不想就道了声好。
“谢谢你。”郭婵诚恳的道。
任素衣摇了摇头。
郭婵想起那日到任家问任素衣是否愿意立即嫁入宣平侯府,她也是这样想也没想就答应了。这是兄长唯一喜爱过的女子,郭婵想若是有她送兄长一程,兄长的在天之灵也能得到一丝安慰吧。
终于,送灵的队伍启程。
郭婵抱着牌位走在最前面,任素衣则跟在她身后。郭婵一早便劝父母留在府中,她深知他二人心中的痛不会比她少,但自兄长病重,娘亲也几乎病倒,所以这最后一程还由她来吧。
很快就有人发现任素衣的身影。
有人叹道:“要说当初宣平侯府和任家的亲事被多少人看好,宣平侯世子姿容俊秀,满腹经纶,大理寺卿千金才貌双全,蕙质兰心,二人成亲是珠联璧合,谁知是今日这光景。”
“听说当初任二小姐还打算嫁入侯府冲喜,不过是世子坚决不允才作罢。”
“不过任二小姐好像说了,她打算在天灵山替世子祈福一年。”
“哎......苦了这一对有情人呐。”
郭婵耳力佳,将人群中的对话悉数听了去,想说什么,侧身见任素衣只是跟在她身后,又断了话头。
到了城外,郭婵便派人送任素衣回城。皇上特许郭照葬入城外皇陵,今日大雪,任素衣身体单薄不宜再跟去皇陵,有她送兄长这一程,想必兄长也能安心了。
任素衣也不执著,只道了声“郡主一路安好”便跟着侯府的侍卫得离开了。
郭婵见他们消失在风雪里,才吩咐队伍启程。
城门口,任素衣的婢女莲碧正在等候,见着人立即上前。
任素衣抬了抬手止住正要说话的莲碧,转身朝侯府的侍卫道:“劳烦你一趟,送我到这里便好,我府中的人已经来接了。”
侍卫看了看莲碧,便道:“那好,小的这就去向郡主复命,小姐回府路上注意安全。”
“有劳。”
等人走了,任素衣主仆二人上了一旁的马车。
“东西都备好了吗?”
莲碧替任素衣擦掉身上的雪,道:“一早便按小姐您的吩咐准备好了。”
“那走吧,晚了上山的路可就不好走了。”
说完这话任素衣便闭上了眼,今日一路奔波,她有些累了。
莲碧知她这几日不曾休息好,不敢打扰,拿出毯子盖在她身上,安静的坐在一旁。、莲碧看着自家小姐白皙的睡颜,觉得小姐很是命苦,当初谁都觉得和宣平侯府结亲是件好事,可定亲一年,世子忽然病重去世。顶着宣平侯府世子未亡人的身份,加上小姐又说过那样的话,如何再寻一门好亲事。
“小姐,我们到了,您醒醒。”
任素衣睁开眼睛,她原本只是打算休息一会儿,没想到真的睡着了。
任素衣整理好自己的衣裙,道:“把东西给我,我自己去。”
“小姐,还是奴婢陪您一起吧。”莲碧不放心,天灵山后山虽然不陡峭,但今日大雪,满山白雪皑皑,实在不安全。
“无妨。”
任素衣坚决,莲碧无法,只得将包裹给她。
下了马车,任素衣拢了拢身上的斗篷,果然是极寒冷的日子呢。
“小姐,奴婢就在这儿等您,有事就换奴婢。”莲碧嘱咐道。
“嗯,我知道的。”
任素衣独自往山顶走去,说是山顶,其实并不高,只不过今日大雪一脚下去便陷入深深的雪,显得有些寸步难行,好不容易走到山顶,任素衣喘着气,望着满山白雪,忽然心慢慢静了下来。
任素衣曾听郭照说过,天灵山后山是他平日最喜欢之处,每每心中不快便独自到山顶赏景。以前她也来过此处,不过从未有今日这番景色,满山的白雪似乎抚平了她多日来心中的不安。
将准备好的吃食和酒水一一放在地上,任素衣坐了下来,冰冷的触感让她忍不住吸了吸气。
既然是悼念亡人,任素衣慢慢回想起郭照,当初侯府的人上门提亲,父亲母亲皆不可置信,成亲讲究门当户对,父亲不过是四品大理寺卿,宣平侯府是皇亲国戚,任家根本高攀不上,后来才知原来是那一年长公主府生日宴她做的一首诗入了郭照的眼。
婚姻大事本就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况且京中对郭照的评价并不低,她也曾见过郭照写的经纶注,其中见解的确独到,对这门亲事她也觉得不错。定亲之后,她发现郭照果然是个有才之人,二人为数不多的探讨书中见解倒让她对郭照有了些好感,加之长公主虽然身份尊贵,却是个极为亲和之人,这让她对嫁入宣平后府有了几分信心。
可命运有时便是如此戏弄人,世子天生患有心疾,三月里便要成亲,却忽然传来世子病重的消息。丹阳郡主前来询问她是否愿意立即嫁入宣平侯府,当时丹阳郡主的面容很冷静,但她仍旧看出郡主眼底的无助。
丹阳郡主在京城是个不一样的存在,她不似寻常闺秀当家、女红,她自幼学的便是六艺,其中骑射更是出色,多少男儿也比不上她。她总是张扬而自信,从未见过她那日的模样。所以她当时想也没想便答应下来,何况她觉得郭照没什么不好,宣平侯府也挺好,嫁过去最坏的打算便是守寡,可日后有宣平侯府仰仗想来日子也不会太差。
任素衣知道她做的决定父亲母亲会十分支持,果然他们听后都道她懂事明理,其实她知道父亲是认为此事成了宣平侯府无论如何都会记着任家的一份情,对父亲来说想必助益良多。
可没想到的是,第二日郭照便亲自来退亲了。
那是她最后一次见他,那张俊秀的脸上写满苍白,眼神也不见往日清亮。
他说,日后希望她能找一个她所爱之人,能陪她走一辈子。
那一刻,她才明白,这个男子,是真的将她放在心上。
也是那一日,郭照刚回宣平侯府便去了。
任素衣坐在山顶上,眼泪划到脖颈,一阵清凉。
任素衣觉得自己愧对郭照,她将郭照当作成亲的好对象,觉得他为人极好,却未曾以心去度量他。所以她才提出要为郭照祈福一年,算是她能为郭照做的唯一一件事。
“世子,愿你一路走好,来世再投一个好人家,无忧无虑,无病无痛。”
任素衣拿起酒杯,正要倒在地上,忽然背后一个声音响起,惊得任素衣杯中酒撒了一地。
“你怎会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