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阳光明媚。
山里久居的村民们都表示,未来半个月基本都是好天气。如需入深山,不妨加速快行。
“看到青烟缭绕的山头吗?翻过那处的半山腰,就进入望梦山谷。”
宫九喝过一碗牛肉汤,很有仪式感地特意换上新衣,他特意在村里买的向导猎户会穿的款式。
今日,他十分耐心地等着晏归舟买完补给用品,还主动问要不要帮忙拎行李。得到谢绝答案也不在意,麻利地先领路出了山寨。
晏归舟向西北处望去,远山皆青,恕她难分清是哪一座。刚刚宫九自我介绍,来此完成师门历练,采摘一种极为罕见的幽蓝色药植。
这完全符合蓝凤凰的描述,望梦山谷附近的长着幽蓝的如梦草,对治疗内功之伤有奇效,却在万丈绝壁之上非常人能及。
“我只需达到如梦草生长的绝壁之侧。一个月能到吗?”
晏归舟不再竭力分辨哪一座山头。宫九曾经去过的采药地,正好是她与蓝凤凰约定的相见地。
如今,蓝凤凰先行进入山谷查探一番,但她不会打草惊蛇,不论有何线索会按时回山洞等两人汇合。
宫九肯定点头,头头是道地分析望梦山谷为何难以进出。“山谷附近仿佛某种天然迷阵,跨过某一边界,罗盘就彻底失效。谷内毒物横行,外加地势诡奇,不会武功去不得。而我凭着丰富的寻路经验,一路平安出来了。”
不过,他足足用了大半年的时间。
宫九当然不会把那些说出,而面不改色地继续说,“一回生,两回熟。这次必能轻轻松松,避过上回不幸踩的坑。”
是吗?
晏归舟看着宫九‘信我者不迷路’的表情,忽而心底生出莫名的不妥感。
就事论事,宫九武功非凡,又认真带路。不论他在山外是什么人,当下绝无一丝恶意,那么隐隐不安又从何而来?
算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既然眼下没有其他的向导选择,何必一直过度怀疑的目光看人。
接下来几天,两人用轻功疾行,脚程非常快却没谁喊累。
宫九具备了一名好向导的所有品质,既不多话也不冷场,既负责打猎又抢着安营。食宿住行,一切都按照晏归舟的习惯偏好来。
晏归舟必须承认,这是一位很好的驴友,但心底的怀疑又再度冒头。
因为七天里,宫九坚定地以南辕北辙的方式引路。望梦山谷在西北,他们却一路径直朝东北方向而去。
“阿九,这已经绕了七天的路。我也理解你说的,最好要避过山路的危险地带,但一直向东北走,后面反向而行的路怕会很长了。”
第八天早餐后,晏归舟终是提出疑问,“其实不必一心只求安稳,适当直闯也是可行的。”
哪有往东北方向?
宫九端着木碗的手指微微一紧,难道他们不是一直往西北走的吗?明明按日升日落判断方向,怎么还是弄错了?
“绕的有些远,必然有原因。”
宫九正色庄容地看向晏归舟,脑中急速思考给出合理解释。如论如何,他的第一次引路都绝不能输。“前些天,那个方向下过大雨。所以……”
‘轰——’
此时,一阵山洪崩裂声隐隐传来。
两人都放下了木碗,飞掠至山腰适眺望点。隔着大河湍急,竟然看到西面有山洪倾泻。
晏归舟捏了一把冷汗,如果不曾绕路,很难说两人会否行走在那个山头。她曾死于山洪,谈不上心理阴影,但绝不想再经历一次。
“所以,你也看到了,绕路是为避过山体乱洪。”
宫九说得好似一切尽在意料中,却暗中极目凝望西北方,这下再也不会南辕北辙。“不过,依我判断山洪不会反复,我们是时候向西走了。”
当下亏得宫九领路躲过山洪。
晏归舟刚刚冒头的怀疑,又迅速被她按了回去。“好,听你的安排。”
对,听他的。
宫九勾起一抹心满意足的笑容。做向导,他必须是最专业的。等回到无名岛,必要让小老头与牛肉汤都知道,他彻底摆脱了资深迷路患者的头衔。
闲话不多,再次上路。
此次正西方向疾行,四天后穿过一条小溪。
晏归舟自问方向感不差,但进入密林,真似跨入某种自然迷阵中。
却见宫九毫不犹豫地朝前而行,无法判断他的带路有几分正确,但能肯定从没有原地打转或走回头路。
“是这里。”
夕阳斜照,宫九少有兴奋地喊到,“看,我上回做的标记还在。”
只见一排大树,树身皆有各种奇符合。
宫九解释此地进入望梦山谷的禁区地带,有一块是毒蛇集聚区。那些如麻花形的刻痕代表了毒蛇。
“杀蛇,不容易。巨蟒倒还好,麻烦的是手指粗细的小蛇。一来一波,如同天降蛇雨。好在此次由我做引路,你不用再经历一次。”
密密麻麻的蛇,盘踞一林。
穿行林间,树上随时会掉下一堆游动的蛇。或者不慎踢开一块石头,洞里突然窜出一个蛇头,朝着足尖咬来。
不管武功多高,除非特意历练,否则谁愿自虐找事走一回。
晏归舟仅是想象也有些背脊发凉。不由庆幸顺利避过了蛇林,跟着宫九往西南方向而去。
岂料,躲过蛇没躲过虫。
三天后,两人就一头扎入了毒虫领地。
毒虫难得一见有生人入林,形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虫网。
它们所过之处仅剩动物白骨,这会黑压压地一片,紧追着两人不放,势必要食其骨血。
“不是说,上回你找了一条安全的路。走十天就能抵达绝壁了。”
晏归舟的怀疑又冒头了。此前,宫九与她前后脚到小寨,按照正常行速计算,他至多两个月前刚刚来过此地,难道毒虫们刚好搬家来此驻扎营地?
宫九望向星空,“北斗当空,斗柄指北,天下皆夏。方向是没有错的。”
“话是如此,初秋已至,斗柄偏西了。”
晏归舟边逃边抽空去看星空。大方向不错,但在地面弯弯绕绕地走,谁说得准遇到什么事情。“这样逃没个头,你听到水声吗?我们必须入水,先甩开那些毒虫再说别的。”
有河?
宫九暗道又走错了!他的标记刻下避开有水的这一段路,入林前选得分明没错,怎么又撞了进来?
但是,面上绝对不能承认。“对,先入水,而且必须要潜流而行。阿晏,你的闭气功夫好吗?快记一套运气法门。”
不待晏归舟回答,宫九念起一段功法迅速转移话题。
“最重要的心无杂念,便能在水下呼吸了。”
跳河前,宫九稍稍松了一口气,比陆地好多了,河水顺流逆流基本只有一条路,他不必再担心露出不识路的马脚。
带路,终是往河里带了。
这种一言不合就跳河,可真是特别的路程规划。
晏归舟却没时间说什么,急速记下运气法门。
宫九说此法能让人如鱼在河底游七天。眼下,毒虫大军紧追身后,她也只能摒除七七八八的想法,一头扎进了水里。
游啊游。
大约两个时辰,终于将穷追不舍的毒虫们远远甩开。
河水却变溪流,水温也暖上了几分。
宫九先探出水面。亏得星光璀璨,他又夜视本领极强,一下就发现了不远处的轻雾山洞。“前面必有温泉洞。既然都湿了,那便索性泡一泡澡。我去附近找些吃的。”
水中两个时辰。
两人的行李难免都湿了大半。衣服可以烘干,但干粮全都泡烂了。
现下,宫九自告奋勇去找吃的,只为确定一件事
——河水到底把他们送到什么地方了?为何一点眼熟的感觉都没了?难道他的向导生涯彻底失败了?
晏归舟也上了岸,不多时探查了温泉洞,确定此处没有危险。她先在洞口升起火堆,“好,你快去快回。回了,叫我一声。”
不过,晏归舟觉得只需一盏茶足矣。
在荒山野岭简单清洗即可,谁会心大到享受温泉。
半个时辰后。
晏归舟已经烘干头发衣服,除了无法修复足尖开裂的鞋子,她是基本打理妥当,但不知为何还没有听到宫九没回来的动静。
此前,两人一直一起狩猎,宫九抓捕猎物的速度很快,今夜是出了什么意外?
如此想着,晏归舟不安突生。
此地越发接近望梦山谷,该不会半夜撞到青衣楼的人吧?
又等了两刻钟,她终是不能继续干等。
在泥地上重重刻下一行字,告之宫九,她是四处去转一圈,如宫九回来见字,无需担忧。
举着火把,晏归舟顺着宫九的脚印找去。
但在追踪两里地后,彻底断了踪迹,不知宫九以轻功飞掠去了哪个方向。
子时夜沉,树林似是忽而寂静下来。
“阿九——”晏归舟听到自己的喊声仿佛形成回声,四顾环视,哪有任何回应出现。
凭着直觉选了一个方向继续找,又找了半个时辰,林间却完全不曾留有活人出没的痕迹。
‘哧!’
正当风声停顿时,树林里猛然有罡风窜出,直直朝着晏归舟的背脊后方击去。
晏归舟急速侧身一闪,转身后,只见一个男人从阴暗树林窜出。老者其半头白发,最起码有六十多岁。“你是谁?”
老者蒙着半张脸,完全没有回答的意思,见到林中陌生来者就先下杀手,压根没有打算留活口。
只见他鹰眼如电,霎时间扫过晏归舟的破损鞋尖,顿时瞳孔微缩起。“上官丹凤,你还活着。”
一听这话,晏归舟只道冤家路窄。
老头竟是原身的旧敌,当下以翻江倒海之势朝她袭来。这个人是高手,武功甚在东方不败之上。
战事一触则发。
在掌风对冲间,老者的蒙面巾散落,他阴冷地笑了。
“怎么,公主不认识霍休了吗?也对,你只认识上官木。四年多前,你居然没死在黑木崖地牢,还学会武功了。那么就由我来亲自了断,金鹏王朝的王族最后血脉。”
*
山脚处,宫九提着两只野鸡茫然四顾。
一眨眼的功夫,他怎么就找不到去温泉山洞的路了?难道他的向导之路就要断送了?
此时,宫九听到了有风动声响,只见远远有白影飘来。
西门吹雪遥见星光下有人,自从入深山,足有一个月没见到人影了。今夜,似是正好赶上了刚刚打完猎的山民。
不过,待站定仔细一看,又觉得此人不似猎户,表情还似乎有些傻?稍有迟疑,他可有可无地问了一句,“望梦山谷是西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