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什么事了?”
丹青生没有彻底两耳不闻窗外事,熟悉的狂笑声让他暗道不妙。抄起家伙就冲向了花园,却见晏归舟一脸茫然地看向他。
到底是谁出事,一目了然。
任我行倒在地上,七窍流血染红了衣襟。探了探鼻息尚且有气,而拨开他披散的头发,露出一张涨如猪头的脸。
“这人突然从假山里窜出来,一边说不放过庄内的任何人,一边向我进攻。”
晏归舟实话实说,“我下意识出手一挡。他很可能会吸人内力的武功,将我打出的掌风尽数吸去。然后,人就晕了。”
听听,多么简洁明了的叙述,语气居然有些莫名耳熟?
丹青生想起三年前的黑木崖之乱,上回听人轻描淡写地说任我行被废了,那话可不正是出自东方不败之口。
“你……”丹青生张了张嘴,半晌又不知从何说起。
最高明的谎言往往七分真三分假。
晏归舟早就坦白了她的内力与常人不同。
江湖传闻终是夸大,江南四友并非一等高手。比起钻研琴棋书画的造诣,他们对武学的研究只能说勉强二流。
四人弄不懂为什么按部就班地教武功,教出的徒弟内力有异常。
更加让人汗颜的是,内力有异是徒弟的感觉,做师父的完全分辨不了到底哪里有问题。
谁又敢对外求助询问。东方不败命四人秘密看守任我行,他们原本连徒弟都不能收。
最初的惜才是为传授琴棋书画之道。这就在确定晏归舟的身体无碍后,江南四友统一口径,对于内力异常的问题,以每个人天赋不同含混了过去。
丹青生面对‘求解惑’的晏归舟,再次搭上任我行手腕。
这回查得仔细,确定任我行的丹田尽毁,经脉寸寸断裂。三年前,东方不败废去他武功时,都没做得如此彻底。
换句话说,除非有绝世高手出现,愿耗费毕生功力修复任我行的身体,否则这人此生没有再习武的可能了。
“小晏,你……”丹青生再度开口,仍然不知从何说起。
只确定一点,必须瞒住任我行受伤的原因。“你记住了,这人的伤与你无关。你压根就没见过他!”
“好,我听四师父的。”
晏归舟半个字也不多问,这让丹青子欣慰地点头,她的识时务很满意。
不过,今夜之事有一个重要疑点。
对于任我行的一众琐事,送饭换水等等,江南四友从不假他人之手。入密道的钥匙捏在四人手里,而进入的方式只有四人知道。
今夜,其余三人都不在梅庄。丹青生记得半个时辰前,送好饭,他仔细反锁了一道道门。
这将昏迷的任我行一路拖回地牢,沿途发现了五具佣人的尸体。显然任我行冲出地牢,是遇见一个杀一个。
地下甬道的重重铁门却没被暴力被毁,该是有人从外侧打开。
果不其然,地牢最深处地上躺着三具尸体,皆是夜行装穿着,面如枯木似被吸干了生机。搜查其全身,只见左肩膀处皆刺有一个‘青’字。
丹青子忿忿不已,“青衣楼还真敢上门挑衅!”
近二十年,青衣楼大肆扩张,如今相传已有一百零八楼。其经营各种勾当,以暗杀与夺宝最为出名。
最近,有风声传青衣楼接下委托,要入西湖梅庄抢夺江南四友的财物。没想到这些人还真来了。
黄钟公回到梅庄,当头被浇了一盆昨夜的惊变狗血。哪怕掐人中、刺针等手段都用上了,任我行依旧昏迷不醒。
青衣楼的三名杀手更是来意不明。究竟是知道梅庄隶属日月教则来抢地盘挑事,还是简简单单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这消灾还分两种,是冲入地牢是如传闻里为求莫须有的财宝,还是有人想要救出任我行?·
“此事要以最快的速度上报教主。”
黄钟公只觉半脑袋水,又半脑袋面粉,一动脑子就晃成了浆糊。唯独清楚要让晏归舟立即离开。
当下,黄钟公提议,“不论如何,任我行彻底废了,是他咎由自取。我们都看了地牢里的刻字,任我行把那邪门的吸星大法刻在门上。这武功取他人内力为己用,很是容易走火入魔。没有人动他半根手指。
教主来查,这便是真相,再多的就要抄底青衣楼了。接下来江南怕要掀起一阵风雨,可别让小晏牵连其中。她太乖巧,应对不来这些打打杀杀。”
“大哥说得太对了。”
丹青生万分赞同,他们的确效忠东方不败,但也有自身的喜怒哀乐。
这些年,四人守在西湖梅庄,不能也不敢与其他人来往过密。
难得培养一个徒弟,更是半作女儿的养着。到头来,如果被东方不败盯上,后果不敢想象。
“我不走。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晏归舟却完全没有乖乖听话,面对江南四友你一言我一语的劝说,更加坚定了不离开的想法。“东家想查,早晚都会追查到我。何况我本来就没做什么坏事,走了,才显得四位师父心虚。”
“你顾好自己就行。我们这把老骨头,不需你想太多。”
老二黑白子看着晏归舟还是一脸坚定不移,急得差点拔下一撮胡子。有一个太敬重师父的徒弟,真是感动的烦恼。
老三秃笔翁索性把心一横,爆出他们的真实来历。
“你不走是吧?那就等着被抓回神教。以往告诉了你不少江湖掌故,今天在说说个大秘密,我们是日月神教的人。压根没有什么冷梅斋的东家,那位大人是东方不败,东方教主。”
“东、方、教、主?”
晏归舟只觉一盆狗血当头洒下,她猜测过江南四友的真实来历,但都没与日月神教联系起来。
对于这个秘密,四人瞒得很好。
如今看来,这是在执行秘密任务,岂能不好好隐瞒。
“所以,那个昏死的猪头,是任我行了?”
晏归舟见四人齐齐点头,不免生出一种自投罗网的感觉。
逃出黑木崖,一路来到江南,岂料竟在东魔教地盘上生活了三年。
这种心塞的感觉不能表露半分,只有等来陆小凤与司空摘星,才能一吐为快。
近三年,多多少少听说了些日月神教的变化。
比起十多年不管事的任我行,东方不败做了近十年副手,一直都出工又出力。
除去碍事的任我行一系,上令下达不再是问题,日月神教渐有中兴之象。
云南神教分支五毒教诚心归附,便是东魔教再占江湖之始。这三年,就连与五岳剑派的冲突都减弱了很多。
文成武德,中兴圣教,并不只是恭维,东方不败实打实地配得上。
而且东方柏改名不败,也不是妄言。
据悉,东方不败的武功一直被日月教众认为最佳,甚至有说前些年就超过任我行。
晏归舟想着在地牢窥见的《吸星大法》,任我行的武功出现问题,极有可能有很长的年头了。他没时间管理教务,是把精力都用在破解武功缺陷上。
谈及重大缺陷,晏归舟不免想起黑木崖上的匆匆一瞥。
至今,她怀中仍揣着叠成豆腐干大小的秘籍扉页。那一张纸是轻如鸿毛,又重如泰山。
秃笔翁见晏归舟因为这个消息愣住了,不由得意地笑起来。难得看到徒弟发傻,真值得纪念。
‘你才傻!笑个毛啊!’
黄钟公即刻拧了一把秃笔翁的腰间肉,恨铁不成钢瞪向他,这是得意的时候吗?
东方不败确实赏罚分明,否则岂能赢得大多人拥立他为新教主,但并不代表那位宅心仁厚。如果他针对晏归舟有疑心,认为她与青衣楼或任我行有关,那梅庄里有谁能阻拦一二?
江南四友摇头叹气,其实知道哪怕他们打晕晏归舟,将人立即送走也管用不了多久。除非跑出日月神教势力范围,否则东方不败下令要找,岂会找不到。
晏归舟读懂了四人的表情,难道她会傻呆着让东方不败揍一顿?只能憋出了一句安慰,“四位师父,你们别担心了。东方教主是一个好人。”
并非瞎说,东方不败不残暴弑杀,当年正是他力主原身不该因无辜之责受死。更不够狠心,早该除了任我行,而非只废其武功,且毁得不够彻底。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从某个程度上说,那反倒帮了任我行,散去了他体内的絮乱真气,后来才能重拾吸星大法。
江南四友瞪大了眼睛,他们幻听了吧?这在说谁是好人?
“走走走,你快回冷梅斋看店。”
黄钟公无力地挥挥手,让晏归舟别在书房杵着了。继续说下去,指不定他们也和任我行一样昏了。
“好。”晏归舟不在小事上磨叽,爽快转身离开。比起清冷的梅庄,她一贯喜欢住在闹市街的冷梅斋。
何须忧惧,该来的总会来。
正如总要选定改练哪门武功。
待清风夜眠。
冷梅斋内一灯如豆,书桌上放着两篇武功心法。
刻在地牢里的《吸星大法》,以丹田内「常如深箱,恒似深谷」为总纲,纳百川之气。
可惜,全篇没有提及如何将不同的真气融合。任我行正为此饱受困扰十几年,终是废在了真气相冲上。
‘吸星大法很可能来于某个神功残卷。’
晏归舟找到了吸星大法与长生诀的共同点,练习者必须从零练起,都是汲取外气而非传统地自身修出内力。
也许吸星大法所化用的神功正源,早有炼化不同真气相冲的办法,却没有流传下来。
猜测暂时无法验证,但能推定一旦成功交融相冲之气,就会有一个质的突破。
正如奇诡绝伦的《道心种魔大法》。必须先习正宗道门功法,再于道心布下魔种,似水中火发离道入魔。
终在化魔致极时,如火中结冰复生道心。以而道魔合流,将阴阳平衡尽掌鼓掌之间,则能破空而去。
灯盏上,冒起几缕轻烟。
晏归舟将默写的心法烧为灰烬。
吸星大法从旁佐证了,高风险往往伴随高回报。她也是时候修习道心种魔大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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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半,西湖艳阳天。
梅庄里,江南四友却难免背脊生寒。东方不败居然赶在鬼节当天到了,眼下正在检查任我行的伤势。
东方不败查过了青衣楼三人的尸体,又以真气在任我行的经脉里转了一圈,再看过了牢房里篆刻的吸星大法。
半晌沉默,他问,“你们说这人昏了半个月,每天用药勉强续命,再也没见他有半点反应?”
“对。我们轮班守着,没见任我行的眼皮动一动。”
黄钟公生怕任我行佯装昏迷,出了犯人越狱的纰漏,总要做些什么找补回来。
“动?不是你们推测的,这人走火入魔了,还指望他动?”
东方不败的眼神扫视了江南四友一圈,看得四人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都只能直身体僵站着。
东方不败却没再说什么,只盯着任我行肿胀的面容。
这人像是一头发臭的病猪,全身经脉瞬间被罡气冲毁。与其说走火入魔,不如说是吸了不该吸的内力。
如果三年前没有及时擒住任我行,一旦其成功突破,今天落得如此下场的人就是他。地牢之变,暂且不说青衣楼参与几分,却都证明任我行从未放弃杀他之心。
如此说来,念旧,可一而不可再。
“埋了吧。不,给他一刀就烧了,现在去花园里点火。与其这样不死不活,给个痛快,也算给任我行最后的体面。”
东方不败先一步走出地牢,正在江南四友要松一口气时,他又补了一句。
“任我行的火葬也不能太冷清了。你们既然收了徒弟,让她也来观礼,一起目送前教主一程。”
看什么不好,看烧死人?
丹青生努力壮起胆子,想要拒绝,“教主,小晏不是我教中人,这合适吗?”
东方不败顿住脚步,转身上下打量丹青生,忽然笑了。
“怎么不合适了?今天七月半,多应景。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四位瞎担心什么?再说人在江湖,谁的手上不沾血。真做了什么,活着的还怕死的不成。”
江南四友被说得哑口无言,隐隐不安,半个月前果然还是该把晏归舟强行送走。
午时三刻,花园里弥散一股难闻焦味。
晏归舟目睹着柴堆上终余焦炭,不免低垂眼眸。可没功夫感叹,她就被一道意味不明的目光锁住了。不用猜,正来自于身侧的东方不败。
天知道,她真将忍功练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才不露一丝好奇。
尽力不动念去想,东方不败的身体还健康吧?这人看起来没有问题,一袭红衣,英姿桀骜,气色很好。
秃笔翁偷瞄了一眼,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忽见黑白子朝他眨眼,又特意摸了摸下巴。恍然惊觉,一别三年,东方不败不再留胡子,竟似七分清隽剑客。
听说东方不败早前把几个妾室都散了,说身边不必再留任我行塞的人。
难道这人和孔雀开屏似得,故意打扮得俊美是有备而来,企图把他们的徒弟娶回去做教主夫人?
一出脑补,越想越真切。
“教主!”
秃笔翁忽而出声,后半句‘我一点都不想要你这个徒婿’,几近脱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