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听雨喝醉了。
陈澍叫了车,跟司机说了个地址。
陈澍和司机说话的时候,林听雨就坐在旁边,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
陈澍也瘦了,憔悴了很多。
那双眸色浅浅的眼睛里,好像多了很多复杂的东西。
两人沉默地坐在计程车后排。
荆市地方小,没五分钟就到了目的地。
陈澍把林听雨带到了一家酒店。
林听雨推开车门,刚下车,陈澍就从另一头绕过来,对背着他蹲下:“我背你。”
林听雨顿了顿。
然后,他俯下身,趴到了陈澍的背上,伸出胳膊,搂住了陈澍的脖子。
陈澍稳稳地托着林听雨站起来,背着他走进酒店。
恍恍惚惚间,林听雨觉得,好像又回到那个时候,他跟人打架,不小心摔破了腿。
那一天,陈澍也是像现在这样,突然出现,然后背着他走了一段路。
那是开始。
但这不是结束。
进了电梯,陈澍也没把林听雨放下来,而是一路背到了房间门口。
两个人都淋了雨,浑身湿透。紧紧贴在一起的时候,才能从对方身上索取一丝温度。
陈澍开了门,把林听雨带进去,自己摘了眼镜,进卫生间拿了一条大浴巾,将林听雨严严实实地包裹住。
然后,他又进了卫生间,往浴缸里放了一池热水,又从行李箱里拿了干净的衣服出来,对林听雨说:“先洗个澡。”
林听雨没说话,拿着衣服,跌跌撞撞地关上了浴室门。
陈澍在沙发上坐了二十分钟。
除了水声,浴室里一点动静都没有。
陈澍坐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站起来。
他快步走到浴室门口,却又停住了脚步。
就在陈澍犹豫着要不要敲门的时候,浴室门忽然被人从里面拉开,热腾腾的白色雾气涌了出来,扑了他一脸。
林听雨赤着脚站在门口的硅藻泥吸水垫上,身上穿着陈澍的黑色t恤。
他太瘦,衣服太长太宽,一直盖住了屁股,露出两条笔直的腿。
林听雨一边用毛巾擦着头发,一边看着陈澍,眼睛红红的。
不知道是被热气蒸的还是喝酒喝的。
又或者,是刚才躲在水声里哭的。
“……”
陈澍自己都没发觉地,眼睛一热。
“吹风机在茶几上。”他后退一步,给林听雨让了条道,“我去冲一下。”
陈澍也洗了二十分钟才出来。
出来的时候,看到林听雨靠在沙发上吞云吐雾,陈澍愣了一下。
随即,他看到桌上的香烟和打火机,不由得皱了皱眉。
靠。
这是他刚才等林听雨时拿出来抽的,怎么就忘记收起来了。
“哥。”林听雨夹着烟,抬眼看陈澍,“你什么时候开始抽烟了?”
陈澍沉默了一下。
半晌,才开口:“有一阵了。”
“你以前不抽烟的。”林听雨说。
陈澍低下眼,没回应这句话,只是问:“怎么把头发染黑了?”
没想到,林听雨把烟摁进烟灰缸,冲他勾了勾手指:
“你过来,我告诉你。”
陈澍顿了顿,还是靠了过去。
没想到,身体刚倾过去,脖子就被一条冰凉的胳膊勾住了。
陈澍瞬间僵硬住。
大脑还没来得及运转,林听雨潮湿的嘴唇已经贴了上来。
烟味。酒味。薄荷糖味。
洗发水味。沐浴露味。
所有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像一缕看不见的青烟般滑进了陈澍的大脑。
都是很熟悉的气息,令他既怀念又眷恋。
林听雨只是舔了舔陈澍的嘴唇就放开了他,浅尝辄止。
但陈澍却瞬间疯了。
他翻身把林听雨压在了沙发上,动作很迫切。
林听雨不甘示弱。
他靠在陈澍身上,手伸进陈澍的衣服下摆,顺着腰肌攀上去。
陈澍被冰凉的温度一击,找回了理智,立刻阻止他:“等等,你淋雨了。”
林听雨没理,将手伸进了陈澍的裤子里。
“林听雨!”陈澍按住林听雨。
被警告的人根本没搭理他。
林听雨解开陈澍的皮带,俯下身去。
“别动。”陈澍咬着牙,一脸隐忍地拽住了林听雨的手腕,“你喝醉了,又淋了雨,会不舒服。”
“哥,我没醉。”林听雨叹了口气,抬起头看看陈澍,“我清醒得很。我现在就要跟你做,晚一分钟我都会死。”
“……”
陈澍顿了顿。
林听雨明明醉了,潮红从脸颊晕染到眼睑,可眼神却是清亮的。
肆无忌惮。
陈澍盯着林听雨的眼睛看了一会儿。
他知道林听雨不达目的决不罢休,只能妥协地做了个撕包装袋的手势,低声说:“……那你等等我,我下去买,马上就回来。”
林听雨坐起来,伸手勾住陈澍的脖子。
他靠过去,挑衅地舔了舔陈澍的耳垂,拒绝得干脆利落:“不。”
少年时的爱与欲仿佛是永无止境的。
林听雨整夜都缠着陈澍不肯松开。
一整个晚上他们都在纠缠,不知疲惫,无休无止,直到筋疲力尽。
好像只有通过这样的方式,才能把前面三个月的思念和痛苦全部补偿回来。
后半夜。
陈澍起身,想要去倒杯水,身边已经睡得迷迷糊糊的林听雨却下意识地伸出胳膊勾住他的腰。
陈澍低眼去看他。
林听雨眼睛还闭着,眉头轻蹙,在半梦半醒之间低低地哼了一声:“……哥……别走……”
陈澍一怔。
心口蓦地钝痛起来,像被人毫不留情地抡了一锤子,捣了个稀巴烂。
他俯下身,亲了亲林听雨的眉毛和唇角,低声哄:“不走,哥哥去倒水。”
林听雨这才皱着眉,把手松开一些。
陈澍下了床,给他盖好被子,披上外套,轻手轻脚地去了阳台。
路过茶几的时候,陈澍顺手拿了放在上面的烟盒和打火机。
太久没见过小破县城的凌晨了。
夜色浓郁,外边路灯映着,小破县城在暖黄色的灯光中睡着了。
街道上没有行人,窄窄的马路上偶尔有一辆车经过,引擎声才划破四下的寂静。
陈澍站在阳台,凉风往外套里灌。
他没管,抽出一根烟,咬着,点上。
陈澍以前是从来不抽烟的。
不仅不抽烟,还尤其抗拒烟味。
更不让林听雨抽,一直盯着他让他戒烟。
但这三个月里,陈澍却在极短的时间内依赖上了尼古丁。
除了想念林听雨,他只能用这种方式去消解令人窒息的压力,好让自己每每滑到抑郁的边缘时,又清醒过来一点,攀着岩石把身体往外挪挪。
那天,陈澍之所以急着从火车站赶回去,是因为陈胜华在电话里跟他说,回家没多久,孙兰就醒了。
但是,孙兰醒过来后,趁着没人注意,一口气吞了两百七十九片阿托品。
陈胜华给陈澍打电话的时候,她已经被送回医院抢救。
抢救进行了一整夜。
陈澍坐在icu外的走廊上,像死了一样,一动不动,只会眨眼睛。
好几次陈胜华走到他跟前,蹲下来跟他说话,陈澍也只是睁着眼,茫然地看着陈胜华,一言不发。
这到底是为什么。
陈澍在心里问自己。
他已经用尽全力去活了,他只是想好好活着,可为什么命运却总是将他的人生搞得一团稀烂呢?
万幸的是,孙兰最终被抢救成功。
陈老爷子第二天一大早就赶过来了。
陈澍出柜的事情,他已经知道了。
陈老爷子拄着拐杖出现在医院里,进病房看了正在做透析的孙兰一眼,把坐在地上的陈澍和坐在休息椅上的陈胜华叫到外面,大骂了一顿。
“我看真的该把你们父子俩都送到电疗机构电一电!把这喜欢男人的恶心毛病彻底戒掉!”陈老爷子气得浑身都在发抖,“我们陈家怎么就出了你们两个惊世骇俗的东西!?”
“电疗?有没有用你还不知道吗?”听到这句话,陈胜华突然笑了,“二十年前你为了逼我娶妻生子,不是已经把我送去电疗过一次吗?那种痛不欲生的感觉,除了让我永生刻骨铭心以外,没有半点作用。”
听到这句话,陈澍才有了反应。
他抬起头,看了陈胜华一眼,麻木的表情里总算掺了两分错愕。
“你那是废到骨子里了!”陈老爷子举着拐杖就要打陈胜华。
陈胜华没躲,就那样站着。
老爷子最后还是没舍得打自己儿子,举起来的拐杖又放下了,叹了口气。
他转过头,看向自己的孙子。
“还有你,陈澍。”想到陈澍的事情,老爷子又气得不打一处来,“我说你怎么就眼巴巴地非要待在那个破地方不舍得回来呢,你到底是去读书的还是去搞同性恋的?!你爸什么你都不接,怎么就偏偏接了同性恋呢?!你们这两个伤风败俗的东西,太丢我的脸了!”
陈澍没说话。
“你哪也别去了。”陈老爷子说,“你就在医院守着你妈,等她好一点,去跟她道歉。告诉你一定会改,再也不喜欢男人了,听清楚没有?”
陈澍看着陈老爷子,突然笑了。
很无奈,也很绝望。
“改?”陈澍说,“这么多年了,你看我爸改掉了吗?”
陈胜华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你爸是你爸,你是你。陈家已经出了一个没用的废物,不能再有第二个同性恋。”陈老爷子的表情很冷酷,“那破县城你不准再回去了,你爸之前给你联系的学校也没必要去了。从现在开始,你必须和你那个男同学彻底断掉联系。”
“我要是不呢?”陈澍绝望地提了提嘴角,“爷爷,你要把我也送去电一电吗?”
“你尽管试试看。”陈老爷子愤怒地扔下这句话,拄着拐杖转身走了。
陈澍背靠着墙,精疲力竭地闭上眼睛。
陈老爷子没收了陈澍的手机和身份证,还有所有的现金和银行卡。
其实后来陈澍有去火车站找过林听雨。
他趁着陈胜华去卫生间,偷了他放在桌上的手机,给林听雨了一个电话。
可电话那头却只有关机提示。
陈澍想再打第二个,冲水声就响了起来。
陈澍只能立刻删了通话记录,把手机放了回去。
没有钱,寸步难行。
陈澍还是想办法去了火车站。
雀山市的火车站太大,年后人流量剧增,熙熙攘攘到处都是人头。
陈澍在人挤人的车站里拼命地找了两圈,都没有看到林听雨的身影。
就在陈澍准备找第三遍的时候,被陈老爷子派来的人逮了回去。
整整三个月。
陈澍哪也没去,没有去智才中学念书,也没有被送出国。
陈老爷子把他软禁在家里,不让他出门,切断了一切能够和外界联系的方式。
他给陈澍请了最好的私教,那些老师每天轮流到陈澍房间里给他补习。
最开始被软禁的时候,陈澍也反抗过。
但陈老爷子轻飘飘一句“你想再看你妈死一次吗”立刻将他打回原形。
自从孙兰被抢救回来以后,她变得异常冷静,似乎也没再有过轻生的念头。
但她再也没开口跟陈澍说过话一句话。
母子俩保持着冷战的状态,并开始了无声的对峙。
他们把彼此当作透明人,互相无视对方的存在,却又暗自较劲,希望对方先主动认输。
陈澍被切断了经济来源和通讯方式,就拜托保姆阿姨帮他买了二十本《同性恋心理学》和二十本《同性恋亚文化》,摆在家里的每一个角落。
可第二天,陈澍起来的时候,却发现那些书不见了。
不仅不见了,还被换成了五十本《弟子规》、《老子》、《论语》等国学著作。
陈澍把这些书全扔进了垃圾桶。
又过了一夜,陈澍醒过来,发现书桌上多了一堆杂七杂八的《感恩母爱:100个关于母亲的故事》《百善孝为先》之类的鸡汤文学和诡异的佛经。
陈澍很冷静地拉开窗,把这些书全扔了下去,七零八落地洒满整个院子。
孙兰开始信佛,整个人变得神神叨叨的。
她把希望全部寄托在宗教上,企图借助宗教麻痹自己。
孙兰每天都去寺庙里求神拜佛捐门槛,把香火钱大笔大笔地送进功德箱,说要给儿子攒阴德。
不仅如此,她还在家里请神供佛,把整个家弄得烟雾缭绕,整日在客厅里播放《清心咒》和《大悲咒》。
她甚至请了法师上门驱邪,要把附在丈夫和儿子身上的“邪祟”赶走。
家里的气氛越来越令人感到窒息。
陈胜华头疼得很,干脆连家都不回了,直接待在夏舟那里。
陈澍颓了很长一段时间。
像个废物一样,对什么都不感兴趣,干什么都提不起劲儿。
陈澍整日在床上躺着,看书,刷题,发呆,听私教讲课。
后来,他连房门都不出了,吃饭全靠保姆阿姨送到房间里。
为了省事,再加上食欲变差,原本食量惊人的陈澍改成一天只吃一顿饭,还经常剩很多。
开始陈胜华和孙兰还觉得,陈澍只是在闹脾气,作给他们看。
等过一段时间,他自己受不了了,就会恢复正常。
可这样的状态,陈澍一连保持了一个月。
情况看起来越来越糟糕。
他们终于发现不对劲,请了心理医生上门疏导,才发现,陈澍的精神状态极差,还有严重的抑郁倾向。
但陈澍拒绝配合治疗。
他认为自己没病。
陈澍没日没夜地待在书桌前,疯狂地写题目。
他只跟来给他上课的私教沟通,但交流的内容仅限于陈澍沉默地把做错的或者不会做的题目指给私教看,私教再给他详细讲解。
讲完了以后,陈澍也不应,埋着头继续做。
好像他活着的唯一目的,只是为了参加高考。
陈胜华实在忍无可忍了,决定跟儿子促膝长谈。
他强行进了陈澍房间,强迫陈澍跟他交流:“你到底想怎么样?”
陈澍一直恹恹的。
不管陈胜华问什么,他一概回答“嗯”和“啊”。
最后陈澍被问烦了,干脆懒得应声,就剩陈胜华一个人唱独角戏。
他低着头,沉默地翻着试卷,发出“哗哗哗”的声音,以表心中不耐。
陈胜华什么都问不出来,最后只好问他:“你想要什么?”
陈澍看了陈胜华一眼,眼神很麻木。
他终于开了口,对父亲说了这一个多月以来的第一句话:“给我烟。”
陈胜华只能照办。
陈澍看着父亲无奈的表情,心里竟然还讽刺地想,还挺有意思的。
医生后来又来过几次,给陈澍开了一些治疗的药物。
那些药物对记忆和精神都有损伤,陈澍不吃,全给冲进了马桶里。
陈澍的睡眠出了问题,晚上无法入眠,可他连安眠药都拒绝。
有时候,陈澍觉得,自己好像开始出现了幻觉。
他的脑海里开始频繁地浮现出一个画面。
陈澍看见,有个男孩坐在阳台上,对着画架坐着,手里拿着一支碳素笔。
那男孩的头发是浅栗色的,一双漂亮的桃花眼中浮着轻挑的笑意。
他穿着一件敞开扣子的粉色印花衬衫当外套,里面是一件黑色长袖打底。
两条长腿懒洋洋地支着,很散漫。
花衬衫很容易就会被穿出精神小伙或者中年男子的油腻味。
可宽松的花衬衫松松垮垮地笼在他身上,风一吹,带起衣摆,便只有万般潇洒的风情。
男孩一边对着画架上的画纸沙沙地描摹着什么,一边抬头看着陈澍。
那轻飘飘的眼神,在与陈澍对视的时候,却瞬间变成浓烈到无法隐藏的爱意和眷恋。
每次当这个画面出现在陈澍的脑海中时,生理性的眼泪就会自动从他的眼眶中涌出来。
陈澍也懒得去擦。
只是一边麻木地流眼泪,一边面无表情地继续写试卷。
实在撑不住的时候,陈澍就伸出手,摸摸脖子上戴的那枚铂金圈圈,用指腹轻轻摩挲着镌刻在圈圈上的两个字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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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澍知道,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人在等他。
那个人,是陈澍灰暗人生中唯一的快乐。
是陈澍每当觉得自己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牵引着他继续爬起来往前走的勇气。
不能妥协。更不能放弃。
陈澍得撑下去,活着去见他。
*
陈澍抽完烟,等夜风将身上的烟味冲散了些,又轻手轻脚地去卫生间刷牙洗手,脱了衣服,才回到床上。
怎么料到,刚躺进被窝,原本背对着他熟睡的林听雨突然转过身来。
陈澍一停,以为林听雨被他吵醒了。
林听雨靠过来,伸手搂住陈澍的腰,整个人都钻进了陈澍的怀里。
像一只被抛弃的小狗,可怜兮兮地缩着。
可是他却是闭着眼睛的,睫毛轻颤,显然还在沉睡中。
都是潜意识中的动作。
陈澍心头一软。
又酸,又痛,还有几分感动。
陈澍低头,亲了亲林听雨的头发,将他搂紧了些,又把被子拉上来,把两人盖严实了。
“我爱你。”漆黑的房间里,只有陈澍一个人在自言自语,“我再也不会让你等这么久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太累了,写不出来,十点就睡了,一大早起来写好了就提前更了hhh
我发现这文里好多肆无忌惮的脏话和骚话……【陷入反思
最糟糕的部分基本上都已经过去了,陈澍和听雨都会好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