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荣霞拧着眉头瞪着陈澍,表情看起来很生气:“不用!直接划线就可以!要什么尺子?你怎么有那么多名堂?!”
陈澍没说话。
他把尺子搁到桌角,拿起红笔,在刚才于荣霞刚才指明的句子下面画了一条红线。
这条红线果然画歪了。
歪歪扭扭的线条直接拐到了英文字母上,把句子拦腰砍断了一半。
强迫症逼死人。
陈澍皱起眉。
“陈澍,你最近怎么回事?上课时总做一些与课堂无关的没必要的事情。”于荣霞却并不打算放过陈澍。
她放下粉笔,擦了擦手,锐利的目光像两把剑一样直直地戳在陈澍的脸上:“你看看你这次退步了多少?人家吴迪超了你多少分?你英语差成这个样子,上课还不好好听,你以为你跟人家考一百四的玩,你也能考一百二一百三是吗?”
陈澍保持沉默,也没有抬头和于荣霞对视。
他垂着目光,不带表情地看着桌面上的试卷。
“又来了,拉踩游戏开始。”顾眠回头冲林听雨翻白眼。
林听雨没说话。
他单手支着下颌,神色担忧地望着陈澍的背影。
果然,还是来了。
他最担心的事情。
“不要以为你以前是重点高中的,又比人家多学过一年,考了两次年级第一就可以飘了!心思都不在学习上,你明年高考怎么办?能考上一本吗?”于荣霞越说越火大,“看看人家隔壁班的吴迪,自从上次月考结束后每天放学都会来找我请教英语,认认真真踏实学习。这一次人家能考五百六,下一次说不定就能考六百!有的人不虚心学习,只会被别人甩在身后!”
于荣霞的语气措辞非常激烈,她还是第一次在课堂上公开点陈澍的名,冲他大发脾气,把周围的同学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但最让于荣霞感到生气的不是她话语中指明的那些。
而是不管她怎么瞪陈澍、怎么吼陈澍,陈澍始终神色如常地坐在座位上,垂着眼,没有表情,既不跟她对视,也不让她猜到他在想什么。
一副根本不会受到影响的样子。
“……陈澍,你真是油盐不进!你再不改,迟早会后悔的!”下课铃恰好响起,于荣霞咬牙切齿地撂下最后一句话,拿起教案离开教室。
于荣霞一走,教室里瞬间嗡嗡地响起各种嘈杂的说话声。
“于荣霞是疯了吗?陈澍不是她的心头肉吗?她居然在课堂上直接骂陈澍。”顾眠回头看林听雨。
她的表情很不可思议,像是看到外星人骑着毛驴在五中操场上不停绕圈一样。
“陈澍也是神人,根本没有受到她的影响。”刘飞扬一脸惊叹,“换别人被于荣霞这么当众找茬一回,心态还不得直接崩了。”
林听雨沉默地嚼着薄荷糖,一言不发。
他知道于荣霞为什么会突然对陈澍转变态度。
因为……
他。
如果陈澍再跟他混在一起,再“执迷不悟”,接下来的日子肯定会越来越难过的。
毕竟带头孤立学生的事情,于荣霞也不是第一次做。
林听雨也不是没有体会过。
只是陈澍……
他再强,也只是个普通的高中生,又不是钢铁做的心脏啊。
陈澍真的能撑得下去么。
但陈澍似乎心意已决,偏要跟于荣霞作对,就这么“执迷不悟”下去。
接下来的一周,于荣霞对陈澍的态度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越来越差。
月考之后换座位,她直接把陈澍从第三排正对讲台的中心位置换到了靠窗的位置。
虽然还在第三排,但很明显已经是个“发配边疆”的尴尬境地了。
陈澍本来就近视,决定复读以后,每天长时间看书,过量用眼,近视度数又加深了一些。
坐到窗边以后,陈澍每节课都要扭头眯着眼看黑板,非常吃力。
于荣霞的敌意流露得非常明显。
或者可以说,她根本没打算掩饰。
上英语课时,于荣霞在ppt上放了一个难度挺深的英语段落,点名让几个成绩靠前的学生起来翻译。
第一个被点名叫起来的就是作为课代表的陈澍。
于荣霞设置的文字颜色和背景颜色过于接近,字号又特别小,加上大白天没有拉窗帘,整个幕布都在反光,根本看不清上面的单词。
陈澍站起身,眯着眼盯着投影的幕布看了一会儿,才说:“我看不见。”
“用投影仪都看不见?你这个眼睛是瞎了吗?度数不够就去重新配眼镜!”于荣霞用一种不可置信的语气说,“那你站到讲台上来看!”
操。
于荣霞是真的疯了吧?!
林听雨差点就骂出声了。
换作别人被这么当众羞辱,应该恨不得直接找个地洞钻进去了。
可陈澍却淡定地推开椅子,大大方方走上讲台。
他抬头,盯着屏幕上天书一样的单词看了一会儿,磕磕巴巴地翻译了一段。
然后转脸看向于荣霞,神色坦然地说:“看不懂。我不会。”
于荣霞没说话。
她用一种很可怕的眼神看了陈澍几秒,才说了一句:“下去。”
之后她又点了赵芳菲等几个成绩靠前的学生起来翻译。
但那几个同学似乎都被吓到了,无一不是满脸通红,回答得吞吞吐吐。
表现还不如陈澍。
于荣霞这才作罢,继续讲评。
林听雨单手撑着额头,眉头紧皱,直勾勾地盯着陈澍的背影。
从林听雨的角度望过去,正好能看到陈澍的一点侧脸。
他坐在窗边,外面的日光照进来,温柔地铺在陈澍身上,少年整个人仿佛都陷进了光里。
陈澍的腰板跟他的性格一样倔,永远挺得笔直,就算是坐在人群的角落中,也自带一种超凡脱俗的仙风道骨之气。
他坐在那里,一手搁在桌面上,一手拿着红笔,目光微垂,神情专注地盯着面前的试卷。
就好像根本没有受到外界的影响一样。
林听雨在心里叹了口气。
该怎么做。
要怎么做,他才能保护陈澍。
可他连自己都保护不了。
拿什么来保护陈澍呢?
陈澍和于荣霞之间无声的对峙战,终于在几日后彻底爆发。
那一天下午的最后两节课是连着的,都是英语课。
恰好碰到于荣霞出差,于是这节课改成了自习。
按照惯例,课代表可以坐在原位自习,也可以坐在讲台上,方便盯着台下的同学,防止他们讲话或者做与课堂无关的事情。
陈澍从来没有坐在讲台上过,他每次都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自习,懒得管其他人的事情。
但这一次,上课铃响起后,陈澍却走上了讲台。
林听雨一开始以为陈澍要坐在讲台上自习,没想到,陈澍放下了投影仪的幕布,打开了多媒体系统。
“英语课代表,你要干什么啊?”台下有人问。
“今天放个电影给你们看。”陈澍拿出一个u盘插到接线口,然后操作鼠标,打开u盘,“麻烦坐在门边的同学关一下门,靠窗的同学拉一下窗帘。”
听到“看电影”三个字,台下的同学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随即有人兴致勃勃地跑去关门拉窗帘。
整个教室的光线瞬间变暗。
窗帘是蓝色的,包裹着室外透进来的日光,蓝色布料变得半透明。
有光从窗帘缝隙中漏进来,光束中漂浮着细小的灰尘,气氛忽然暧昧。
是冬日的光。缱绻且温柔。
陈澍的u盘里只有一部电影。
《泰坦尼克号》。
他点击鼠标,将影片拷贝到桌面上,然后选择安全删除硬件,才把u盘取下来。
林听雨注意到这个细节,不由得“啧”了一声。
如果换作是他,把u盘一扯,直接拽出来就完事儿。
“后排的同学如果看不清楚,可以把椅子搬到前面来。”陈澍点开了影片,设置全屏播放,“注意,安静看电影,不要讲话,不要把巡堂老师吸引过来。”
“好好好。”教室里顿时响起一片拖动凳子的声音,连顾眠和刘飞扬都拎着凳子跑到了前面。
很快,全班同学都挤到了教室前几排。
林听雨也拿着凳子走到前面,却不知道该坐在哪。
正好陈澍点了播放,从台上下来。
看见拎着凳子傻站在后排的林听雨,陈澍停下脚步,冲他勾了勾手指,用嘴型对他说:“过来。”
过来。
到我身边来。
林听雨一顿,拎着凳子走到陈澍的座位边上,旁边的同学挪了挪,给他腾出一个空位。
陈澍已经坐下了。
林听雨放下凳子,挨着陈澍坐下。
影片开始了。
他们离得很近,近得好几次林听雨的胳膊肘都和陈澍的蹭到了一块。
虽然隔着厚厚的冬衣。
林听雨甚至能感觉到,坐在他身边的陈澍正在平缓地呼吸,胸口一起一伏。
他忽然想起,前几天在楼梯间时,那场短暂的对视。
当时,陈澍捏着他的下颌,两个人离得很近。
如果陈澍稍微低下头,他们会不会,差点儿就能亲到呢?
……靠。想什么呢。
林听雨迫使自己将注意力从陈澍身上挪开,转移到电影屏幕上。
林听雨其实是看过《泰坦尼克号》的。
但现在,他想坐在陈澍身边,跟陈澍一起,完完整整,安安静静地再看一遍。
影片很长,连着两节课看还是有点够呛。
但剧情实在太过吸引人,中途下课的时候,竟然没有一个人愿意离开座位出去上厕所,所有人都聚精会神地盯着屏幕看。
他们班就在厕所旁边,靠走廊那边的窗帘没拉。
课间人来人往,很快就有路过的学生发现他们班在看电影。
不少人站到他们班窗外,探头探脑地往教室里张望。
到了后来,播放到jack和rose在马车上偷食禁果的片段,rose汗淋淋的手拍打在车窗上,留下一个潮湿模糊的巴掌印时,台下的同学不约而同地发出了低低的抽气声,还有男生不好意思地转过了脸。
陈澍忽然觉得,班上的同学有那么一瞬间还是挺可爱的。
他略微地一勾唇角,不由自主地侧过脸去看身边的林听雨。
在昏暗中,林听雨坐在他身侧,半仰着脸,全神贯注地盯着屏幕。
他的眼睫毛浓密纤长,漂亮的黑色眼镜不再像初见时毫无光彩。
此刻那双眼中的光是璀璨的,宛若盛放了一整个熠熠生辉的银河系,万分生动。
鼻子很挺。
嘴唇也很漂亮。
林听雨的嘴唇,是什么味道的呢。
陈澍觉得自己的思维好像正在试图逃离大脑的掌控,一些平时不会有的奇怪的想法逐渐在脑海中浮现出来。
凉的,软的,潮湿的。
……带着薄荷糖味儿的,吗。
就在这时,林听雨突然感觉到窗边好像多了个人。
他猛地扭头一看,发现巡堂老师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窗外,正透过紧闭的玻璃窗盯着屏幕,表情意味深长。
糟糕。林听雨心想。
坐在靠走廊边上的同学很快都发现了巡堂老师,有人还被吓了一跳。
教室里原本静谧暧昧的氛围逐渐变得躁动起来。
“陈澍,要关掉吗?”林听雨转脸去看陈澍,低声问。
如果被巡堂老师登记下来,到时候受到责难的肯定是陈澍。
陈澍很不爽。
他刚刚陷入一场奇异的冥想,还没来得及完全沉浸进去,就被巡堂老师猛地给拽了出来。
他转过眼,淡淡地瞥了窗外的巡堂老师一眼,应了一声:“嗯。”
林听雨以为他要上去把电影关掉。
没想到,陈澍面无表情地站起身,伸出手,毫不犹豫地拉上了窗帘。
把巡堂老师挡在了窗帘外面。
林听雨:“……”
巡堂老师:“……?”
全班同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