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说……”林听雨愣了愣,一丝异样情绪瞬间划过眼底,“陈澍,我们,是朋友吗?”
林听雨根本没有意识到,他的语气里充满了谨慎的试探。
“不然呢?你都帮我出了那么多次头。”陈澍神色淡淡,语气却有些无奈,“林听雨,那我是你的朋友吗?”
“是,当然是。”几乎是下意识地,林听雨飞快地回答。
“那不就行了吗。”陈澍把头转回去,迈开两条长腿,继续往前走,“于老师同意让我们先回去换衣服再回来上课。赶紧走吧,我不想迟到太久。”
“好。”林听雨脚步在原地一滞,立刻抬腿跟了上去。
心情么……
特别好。甚至还有些雀跃。
陈澍不仅没有怪他,还亲自给他这个“朋友”盖章。
嗯,朋友,这就足够了。
不能再奢求更多了。
于荣霞到打印店打印了一张红底白字的巨大宣誓词,贴在了黑板旁边的墙上,并告知全班同学,从下周一早上开始,每天7点早读前都要喊口号,由陈澍领头。
有人不服气,在台下接话:“为什么又是陈澍?他又不是班干。”
“下次月考你考个年级第一,我天天让你领头喊口号。”于荣霞说。
然后又宣布了更换英语课代表的事情。
这偏心偏得太明显了。
陈澍坐在座位上,揉了揉眉心,觉得很烦。
于荣霞非要在高三这种紧要关头给他找事做,还美其名曰“锻炼陈澍的社交能力”和“改善陈澍的人际关系”。
拜托。
他根本不需要好吗。
尽管如此,第二天早上七点整时,陈澍还是准时放下课本,站起身,面无表情地说:“宣誓时间到。请全体起立。”
教室里陆陆续续地响起稀稀拉拉拖凳子挪桌子的声音,原本东歪西倒地坐在座位上的同学们一个个站了起来。
“我喊一句,各位跟着喊一句。”陈澍没有征求他们意见的意思,直接下达了命令。
他举起右手,紧握成拳,放到太阳穴边上,盯着墙上的宣誓词,声音沉稳洪亮:“我庄严宣誓。”
“我庄严宣誓……”
其他同学也绽放他,举起右拳作宣誓状,然而全班人的声音加起来还不如陈澍一个人的声音大。
宣誓声中掺杂的女声比较多,男声反而有气无力的。
陈澍也懒得管,他只要保证自己的声音足够洪亮就行。
这种喊口号的行为除了自我麻痹感动自己,还能有什么意义呢。
算了,他只要做好分内的事情,交差就完事。
“在接下来的一年里,我将严肃、刻苦、认真、拼搏,持之以恒。”
“在接下来的一年里……”
像是有人故意跟他作对似的,这一次全班的声音加起来更小了,还有人慢了一拍,异样的声音尤为突兀。
赵芳菲倒是认认真真,喊得特别响亮,甚至破了音,有人便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
陈澍皱了皱眉,忍着没管,正想要接着念下去,教室后方忽然传来有人“咚咚咚”用力敲桌子的声音。
“男同志都没吃早饭啊?大声点啊。”林听雨微微抬起下颌,用手指关节敲了桌子几下,漂亮的眼睛不耐烦地扫了周围一圈,“不然别班同学听到了,还以为我们班男的都死了呢。”
陈澍没有回头看,但是听到林听雨的声音,一颗本来已经泛起不耐的心顿时奇迹般地安定了下来。
林听雨还挺神奇的。
以前遇到麻烦的时候,陈澍总是习惯自己扛着,尽量自己解决。
可是从某一天起,总有一个人会第一时间冲出来,帮他清理障碍。
这种感觉很奇妙。
陈澍定了定神,抬头望着墙上的宣誓词,继续保持音量:“对待学习,我将全力以赴;对待同学,我将宽容待人;对待老师,我将尊敬有加;对待父母,我将……”
不知道是不是林听雨的威胁起了作用,这一回,男同胞们卯足了劲儿喊起来,整齐的声音在教室里炸开。
陈澍愣了愣,又大声地念了下一句。
班上的同学们仿佛被打了鸡血,个个都提起了精神。这一回女生们也不甘示弱,整齐一致的宣誓声几乎要掀翻屋顶。
在震耳欲聋的宣誓声中,陈澍分辨出了林听雨的声音。
像是为了给陈澍捧场撑腰,他喊得尤为响亮,声音并没有被淹没在其他的声音里。
仿佛受到了林听雨的感染,其他同学也较劲儿似的,扯着嗓子喊起来。
在念到最后一句的时候,赵芳菲过于激动,再次破了音,同学们都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连赵芳菲自己也不好意思地红了脸。
不管怎么说,第一次带领宣誓,在林听雨的帮助下,陈澍总算没有落到过于尴尬的境地。
坐下来的时候,陈澍微微舒了口气。
随即又想起另一件非常不妙的事。
今天早上的早读是英语。
也就是说,陈澍需要领读。
陈澍没当过班干,也没当过课代表,尤其是他最烂的一门英语课的课代表。
陈澍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依瓢画葫芦,让所有人拿出英语课本,翻到最后面的单词表,从unit1念起。
结果没念两分钟,班上一大半同学都卡顿了,不得不停下来,只有一小部分同学还在坚持朗读。
还有的人干脆乱读,各种乱七八糟的读音混杂在一起,原本还算整齐的朗读节奏顿时乱得一塌糊涂。
陈澍和那些停下来的同学大眼瞪小眼。
陈澍:“……怎么了?”
有人理直气壮地回答:“后面的,不会念。”
陈澍:“……音标呢?”
他小学就学过音标了,就算英语不好,也能依瓢画葫芦读出来。
有人回答:“我们都是乡下初中来的,以前老师没教过,看不懂。”
陈澍:“……”
都高三了,居然连单词都不会念。
陈澍在心里叹了口气,回想了一下之前的英语早读,怪不得不管前英语课代表怎么控场,场面总是无比混乱。
只是之前的英语早读陈澍都在做自己的事情,没怎么注意到罢了。
这些人高中两年就是这么过来的吗?
现在轮到陈澍当了课代表,他总不能一个一个地教他们怎么念吧。
就在这时,赵芳菲举起了手,一脸殷切地示意陈澍过去。
陈澍合上课本,走到赵芳菲课桌旁,停了下来,低声问:“什么事?”
从林听雨的角度看过去,就是一脸若有所思的陈澍忽然被赵芳菲叫走了,然后一直站在赵芳菲旁边,赵芳菲仰着脑袋,陈澍低着头,两个人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林听雨心不在焉地跟着念了几个单词,最后干脆把课本把桌上一推,单手撑着下颌,从抽屉里摸出一颗薄荷糖,剥开糖纸扔进嘴里,边嚼边盯着前面看。
“哎我说,赵芳菲不会是喜欢上陈澍了吧。”顾眠也是没有心思学习的,一心扑在八卦上,她回过头,小声地说,“陈澍那天可是给她做过人工呼吸的。”
“……”林听雨没回话,他皱起眉,牙齿嚼糖果的力度又加大了些,发出嘎嘣嘎嘣的声音。
是做了人工呼吸没错,林听雨也亲眼看见了。
不就是个人工呼吸嘛……
“不过也是,陈澍长那么帅,要是他救了我,又给我做人工呼吸,我也喜欢他。”顾眠接着说。
切。
不。就。是。个。人。工。呼。吸。嘛!
林听雨的白眼要翻上天了。
他一言不发地盯着陈澍看。
不知道赵芳菲跟陈澍说了些什么,陈澍略微思索了一番,轻轻点了点头。
他离开了赵芳菲的座位,回到讲台上。
林听雨刚要松一口气,没想到,赵芳菲也跟着站了起来,走上了讲台。
林听雨的眉头又拧紧了,面色阴沉地望着讲台上那两个人。
陈澍从讲台下拿出了一个黑色的收音机,把插头插进了插座里。
赵芳菲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盒磁带,插进收音机里,调试了一下,对陈澍点了点头:“可以了。”
“谢谢。”陈澍说。
“不客气。”赵芳菲脑袋微垂,耳根红红的,飞快地下了讲台,回到座位上。
注意到这一幕的林听雨更不高兴了。
“请大家安静一下。”陈澍站在讲台上,目光平静地看着讲台下的同学们,声音平稳。
宛如百家争鸣的读书声逐渐停了下来。
“请大家翻回unit1,跟着磁带念。”陈澍说完,打开了录音机的播放键。
一个腔调标准的朗诵男声蹦了出来。
有了磁带领读,同学们跟读的声音立刻变得整齐起来,陈澍也轻松了不少。
陈澍拿着课本站在讲台边,继续背自己的单词。
没背几个,他无意中抬头往下扫了一眼,就看到坐在教室后排的林听雨靠着椅背,懒懒散散地坐着,两条长腿伸到过道上。
他一边漫不经心地盯着陈澍,一边嚼着什么东西,完全没有在跟读。
发现陈澍注意到了自己,林听雨也没有转开眼睛,只是跟他遥遥地隔着大半个教室,四目相对。
陈澍顿了顿。
然后拿着课本,装作巡堂的样子,一路走到了林听雨身边,停了下来。
“早读课不要吃糖。”陈澍低头看了林听雨一眼,低声提醒。
“新官上任三把火。”林听雨抬眼看陈澍,又从抽屉里摸出一颗糖,当着陈澍的面,剥开糖纸,嚣张地扔进嘴里,“你要罚我吗?”
陈澍看了他一眼,眼神淡淡:“罚你我能考一百四?”
林听雨不说话,看着陈澍,故意跟他作对般的,把糖果嚼得咯咯作响。
“等会儿巡堂老师看到了,你又要挨骂。”陈澍淡淡地。
林听雨嚼糖果的动作一停。
什么嘛。
不是来找他麻烦的吗?
居然还是来关心他的?
陈澍不知道林听雨有那么多曲曲折折的心理活动,只是一手捧着书,低声对他说:“赶紧吃完赶紧读书,别被巡堂老师看见了。”
被陈澍那双眸色极浅的眼睛一看,林听雨突然不自在起来。
他下意识坐直身体,改掉刚才吊儿郎当的姿势:“……等会儿,放首歌吧。”
“放歌?”陈澍没听明白。
林听雨指了指悬挂在黑板右上方的白色喇叭:“那个喇叭有根线,可以直接插手机扩音。你要是不想领读了,可以让他们自由朗读,或者放首英文歌。”
“哦?”陈澍有些意外,他怎么没想到还能这样,“行。”
“……我只是给你提建议,又不是非要你这么做。”林听雨说。
陈澍看着他,静默两秒,忽然问:“那你想听哪首歌?”
哪首歌?
“我、我又没怎么听过英文歌,你自己看着放呗。”没料到陈澍会这么问,林听雨一时间有些磕巴。
“嗯。”陈澍点点头,卷起课本走了。
留下林听雨一个人坐在座位上,望着他的背影,低声自言自语:“……靠,什么啊。”
距离下课前五分钟,陈澍果然让同学们停下来。
“准备下课了,大家休息一会儿,我给大家放首英文歌。”陈澍把喇叭的线插进手机插孔,“感兴趣的同学下课可以自己找找歌词,听英文歌对学习英语也有一定帮助。”
说完,他按下了播放键。
悠扬的萨克斯前奏从喇叭里飘扬出来,旋律缓慢并略带悲伤,女歌手的声音哀婉缠绵,又像温暖的潮水一样涌上来,一寸一寸包裹住皮肤,倏忽又变得高亢激昂,勾勒出一曲不朽的荡气回肠。
台下的同学果然都安静下来,仔细侧耳聆听。
有人问:“这是什么歌?”
坐在教室后排的林听雨听着旋律,隔着大半个教室,抬起头遥遥望向台上的陈澍。
那人站在讲台上,神色和平时一样冷冷淡淡,宽肩窄腰裹在普普通通的黑色棉质短袖里,却遮不住出众的气质。
林听雨垂下眼睑,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低声回答:“《我心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