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陈澍的动作似乎有那么几分专业,男老师也不好再干扰他,赶紧打电话给120,确认陈澍的行为是否符合规范。
在陈澍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林听雨挤到了人群最里面,望着跪在地上做心肺复苏的陈澍。
从头到尾,陈澍的表情都很沉着,动作干脆利落,不带半分犹豫。
胸外心脏按压,然后开放气道。
接着是人工呼吸。
林听雨听到身后有人小声地“哇”了一声。
他不耐烦地回过头,恶狠狠地瞪了那个人一眼:“哇你妈啊哇?”
那人被他一瞪,连忙噤声。
只是过了十分钟。
可陈澍却觉得好像过去了半个小时那么漫长。
他完全沉浸在“救人”这一行为过程给他带来的紧张情绪中,根本听不到外界的喧嚣声。
虽然此前陈澍已经考过专业cpr证书,可这却是他第一次实战。
如果说他对自己充满信心,那必然是假的,陈澍根本就不知道结果会如何。
可就像他自己刚才说的,他分明知道如何急救,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袖手旁观。
——难道要眼睁睁地看着她死吗?
直到他再次判断女同学的呼吸和颈动脉波动。
陈澍终于舒了一口气,声音里带上了一分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颤抖:“……成了。颈动脉波动恢复,自动呼吸恢复,胸廓有起伏。”
“什么?”一直守在周围紧张观察的几个老师连忙围上来。
“心肺复苏成功。”陈澍解释了一句。
其中一个老师检查了一下女同学的心跳和呼吸,惊喜地说:“真的,心跳恢复了!”
周围围观的学生们小声议论起来。
陈澍换了个姿势,改为单膝跪地,转头看向女老师,“老师,麻烦您帮她整理一下衣服。”
“哦,好。”女老师立刻去整理女同学被解开的衣领。
就在这时,救护车的警笛声由远及近,很快赶到了这里。
医护人员匆匆赶下车,检查了一下女同学的呼吸和心跳,问:“刚才有人帮她做了心肺复苏吗?”
一直单膝跪在旁边观察情况的陈澍闻言,抬起头:“是我,我有cpr证书。”
那位医护人员露出了惊讶的表情,随即夸了他一句:“你做得很好!”
陈澍一脸平静,没有回答,胸膛却急促地起伏着。
直到女同学被推上救护车,陈澍一直悬着的心才终于坠下。
他抹了一把额头,才发现自己出了一头的冷汗,几乎虚脱。
陈澍站起身,却因为保持同一姿势在地上跪了太久,猛的一下站起来,顿时觉得头晕目眩,差点栽倒在地。
有人从身后扶住了他。
陈澍找到了支撑点,这才借了力,勉强站稳。
他回头一看,是林听雨。
林听雨一手握着陈澍的手臂,支撑着他的身体,另一只手拿着刚才被陈澍随手扔到地上的参考书和小叶紫檀手串。
陈澍看着林听雨。
林听雨也看着陈澍。
陈澍还在急促地喘息着,头发被汗水打湿,胸膛一起一伏,显然尚未平静下来。
相比之下,林听雨的表情却他冷静得多。
但那双漆黑的眼眸中,却带着一丝异样的情绪。
闪着光。
像终于有了星星的夜空。
两个人对视了片刻。
“走吧。”最终是林听雨先开了口。
“……好。”陈澍点了点头。
林听雨自己跛着腿,却还扶着陈澍,两个人一瘸一拐,慢腾腾地离开了人群。
“你……”走了一半,林听雨想了想,还是决定开口问,“刚才如果没把她救回来,或者你出现了什么失误,你有没有想过,他们会把责任怪罪到你身上?”
“不会。”陈澍镇定地说。
“你就对自己这么有信心吗?”林听雨忍不住转头看他。
陈澍也转过头来,和林听雨对视:“第一,我考过了专业的cpr证书。”
“第二呢?”
“第二,2017年10月1日生效的《民法总则》第184条,因自愿实施紧急救助行为造成受助人受损害的,救助人不承担民事责任。”
“……”
“第三,我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情。”陈澍平视着前方,面容波澜不惊,“更不喜欢遇到没有准备的意外。”
听到陈澍这么说,林听雨突然笑了。
他一勾嘴角,淡淡的笑容便浮在脸上。
刚才一直为陈澍吊着的一颗心,也终于稳落平地。
是啊。他担心什么呢。
像陈澍这样心细如尘心思缜密的人,怎么可能会做没有准备的冒险呢。
他托了托陈澍的胳膊:“走吧,我们回教室。”
“好。”陈澍说。
直到第二节英语课,陈澍这才知道,刚才那个突发心肌炎倒地的女生是他们班的学委赵芳菲。
那个在月考中考了第三名的女孩。
除了林听雨他们几个,陈澍跟班上的其他人没什么交集,根本记不住他们的脸。
于荣霞简单地交代了一下赵芳菲的情况,随即话锋一转,又夸起了陈澍:“医院打来电话说,陈澍同学给赵芳菲做的紧急心肺复苏起到了非常关键的作用,要是再迟一点,赵芳菲可能就没命了。陈澍同学今天的行为起到了表率的作用,大家给他鼓鼓掌。”
教室里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台下的人交头接耳起来,不停有人转头去看陈澍。
陈澍安静地坐在座位上,低着头,专心看着压在胳膊下的习题,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
顾眠悄悄回过头,小声对林听雨说:“没想到陈澍还会这个,大城市来的果然跟我们不一样,牛逼啊。”
林听雨单手支着下巴,望着陈澍坐得笔挺的背影,从鼻腔里悠悠“嗯”了一声。
是,和谁都不一样。
陈澍是如此特别的一个人。
傍晚放学,陈澍没有留在学校食堂吃饭。
下午的体育课本就运动了一番,加上做心肺复苏时耗费了大量体力,更是出了一身汗。
陈澍素来有洁癖,受不了身上黏糊糊的,决定先回家洗个澡,换身衣服,再随便在外面吃点东西填肚子。
他拎着书包走到林听雨桌前,示意林听雨“走吧”。
林听雨有些意外地扬扬眉:“还要送我回家?”
“……不然呢,让他送你?”陈澍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的刘飞扬。
刘飞扬连忙摆摆手:“算了吧,我自己残得更厉害。”
林听雨“啧”了一声,把书包从桌肚里拽出来,起身说:“走吧。”
陈澍从林听雨手里接过书包,伸手握住了他的一条手臂。
两个人又一瘸一拐地慢慢挪出教学楼。
不曾想,刚走到学校门口,陈澍就看到了停在马路对面的那辆熟悉的黑色轿车。
陈澍骤然停下脚步。
林听雨被他带得脚步一滞,不明所以地扭头看他,却发现陈澍眉头深锁,薄唇紧抿,像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林听雨顺着他的目光望向了那辆黑色轿车。
轿车的驾驶位车窗摇上一半,敞开的另一半里露出一个中年男人的侧脸。
远远望去,那张脸竟然和陈澍有着七八分相似。
林听雨隐隐约约猜到了什么。
就在这时,车窗里的那个男人仿佛感应到了什么,转过头向这边看过来。
陈澍站在原地,面无表情地与他对视。
林听雨看了看那个男人,又看了看陈澍,觉察到气氛不对,低声叫了一声:“陈澍。”
“……”陈澍松开了扶着林听雨胳膊的那只手,“林听雨,我有点事,你自己先打个车回去吧。”
林听雨轻蹙眉头:“我等你。”
陈澍没再回答,大步走向马路对面的轿车。
林听雨站在原地,看着陈澍穿过马路,在轿车旁边停下。
接着,坐在驾驶座上的那个男人也打开车门,下了车。
那应该是陈澍的父亲。林听雨想。
大概是发现陈澍退学逃跑,赶过来兴师问罪的吧。
林听雨只猜了个开头,却没想到,接下来的发展却出乎了他的预料。
副驾驶座的车门也被打开了。
另一个男人下了车。
即便是站在马路对面,林听雨也能感觉到,陈澍的情绪明显发生了变化。
不是往好方向的转变。
而是变得更加暴躁了。
三个人站在轿车旁,还没说几句话,就起了争执,声音还越来越大。
林听雨看了一会儿,终于按捺不住,朝着陈澍的方向走了过去。
陈澍瞥了一眼从副驾驶座走出来的夏舟,毫不掩饰地露出了看垃圾般厌恶的神情。
夏舟尴尬地笑了笑。
陈澍没再看他,而是直视着陈胜华的眼睛,嘲讽了一句:“我真是觉得好奇,你上哪儿都要带着他,你到底是有多喜欢被男人搞?”
他还想再说下去,脸却被一个迎面而来的耳光打偏到了一边,连带着眼镜都被打歪了。
“……”刚刚走过来的林听雨下意识地迅速上前一步,却又猛地停了下来。
不行,他不能插手。
这是陈澍的家事。
“给你夏叔叔道歉!”陈胜华露出了恼怒的神情,低声怒吼。
陈澍正过脑袋,面无表情地扶了扶眼镜,从鼻腔里冷冷地漏出一声冷哼。
“老陈,别打孩子。”夏舟皱起眉,似是想阻止,却又没做出什么实际举动。
听到夏舟说话,陈澍想也没想,直接扭头吼了他一句:“我他妈的给我闭嘴!我听到你的声音就想吐!”
“陈澍你找死吗?!”陈胜华飞快地举起手,像是想再扇他一耳光。
陈澍扬起脸,勾起一点唇角,笑容里露出几分讥讽的意味。
一双浅色的眼眸透过镜片,冷冷地凝视着陈胜华,目光坦荡,毫无惧意。
“……”陈胜华被他的眼神一震,竟不由自主地慢慢放下了胳膊。
陈澍擦了擦嘴角:“没事的话我先走了。你们打哪儿来就打哪儿回去。”
说罢,他转身就走。
“陈澍!”陈胜华想要追上去,却被夏舟拉住了胳膊。
夏舟冲他摇了摇头。
陈胜华果然没再追上去,他低声咒骂了一句,一扭头,却看到一脸若有所思地站在一旁的林听雨。
陈胜华皱眉:“你……”
林听雨用嫌弃的眼神将他们从头到脚地上下扫视了一遍,“啧”了一声,没等陈胜华把话说完,便一瘸一拐地追陈澍去了。
陈胜华:“……”
陈澍走得太快,林听雨膝盖上有伤,动作一大,刚结痂的伤口就扯得疼。
他跟在陈澍身后,冲陈澍的背影喊了一声:“陈澍,你等等我!”
陈澍好像没听见似的,越走越快。
妈的。
林听雨咬了咬牙,疾步追了上去。
好不容易追上陈澍,林听雨忍着膝盖传来的撕裂的疼痛,保持着和陈澍一致的步伐,把手往他肩上一搭,皱着眉说:“别走这么快——”
林听雨边说边扭头去看陈澍,却发现陈澍哭了。
人虽然还是面无表情的,可镜片下的那双眼睛憋得通红,下眼睑尤为明显。
一线眼泪顺着陈澍的脸颊往下淌,在下巴聚成小小一滴水珠。
哭了。
陈澍他居然哭了。
林听雨的心“咯噔”了一下,随即只剩下一个念头。
——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