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走廊上,有一股刺鼻的消毒水的气味儿。
米露拎着手提包,一手提着补品,从电梯里出来,因这股气味儿不禁皱了下眉头,察觉到背后有一双视线,她狐疑转头向后看去,却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人。
走廊上往来的,不是病人就是家属,求生的渴望与羸弱的身体,拧成一股强烈地解不开的矛盾。她不喜欢这里。看着那些病人,她的心口憋闷地透不上气。
但她敏锐的感觉,从没有出过错。
从下了飞机,她明显就感觉到有人跟踪,敢这样明目张胆地,若非赵芷宁的人,就是司徒家的人。
米露在病房门前停住脚步,朝门里看了看,犹豫良久,才抬手敲门。
赵芷宁早就收到她来的消息,也对江海报备过了三遍,因此打开门,看到米露并没有丝毫惊讶。
江海忙从病床上按着伤处坐起身来,“米露,人来了就好,还带什么东西。”
米露把补品递给赵芷宁,“不稀罕就扔了吧,反正我也没想送。”
“我不是这个意思。”江海尴尬地忙堆上笑,却只觉得自己唇角都快抽筋,眼睛只在米露身上一停,却再不敢多看,他也实在没有颜面多看她。“快,过来坐!芷宁,给米露沏茶。”
“我不能喝茶也不能喝咖啡,不必忙了。”
然后,米露坐下来,却再没有什么话可说。安静下来,她不禁又懊恼来这一趟。
赵芷宁在病房里进进出出,似是格外忙碌,却也是因为太尴尬,不知该坐那儿好。
米露却不是看不出,赵芷宁是执意做给自己看的。
从前争抢上位的小三,娇娆跋扈,如今也落在了尘埃里,纠结于柴米油盐,纠结于和继女之间的演戏,忙着照料生活不能自理的丈夫,拖着一家亏损严重的公司,还有一双不争气的双胞胎儿女……
这种生活,倒是蛮充实,却怎么看都像是一场报应。
都说岁月是一把杀猪刀,再美好的爱情,都会被杀得面目全非,果真一点也不假。
看到这两个人再也没有半点甜蜜、再没有如胶似漆、就连相守也成了折磨,米露很是放心。
见江海垂着眼皮,颤抖着伸手拿床头柜上的水杯,米露客气地站起身来要帮忙。
赵芷宁忙道,“你坐着,好好和你爸说说话,我来就好!”
米露还是一句话寻不到,也不知该怎么说。
心底的伤早在十二年前就结下了丑陋的疤痕,对这两个人她连伪装善良都懒得。
“爸爸”这两个字,她一路上来时有在练习,面对江海,却还是喊不出口。
病床上的男人与十二年前的男人相差太多太多,对她夏米露来说,太过陌生。
他头发花白了大半,容颜憔悴暗黄,就连手上都青筋崩突,早已不是那个英俊潇洒器宇轩昂的男子……
病魔是把人的尊严碾碎成肉糜的绞肉机,他还能无所畏惧地活着,着实不容易。
江海其实也尴尬。
十二年,他设想过无数次再见的情景,却事到临头,才发现隔着手机可以说的话,搁在眼前无法开口。
但是,也只有这样面对面,才是补偿的开始。
不想再僵持下去,他忙道,“米露,什么时候回国的?”
“刚刚。”
“你该好好调整时差。”
米露淡冷地不知该摆什么表情,“我也觉得如此!来这一趟,我更像在浪费大家的时间。”
“你能来,爸爸真的很开心!”
“江先生客气了,如果真的开心,你不会是这个反应。”
“……你希望爸爸什么反应?如果爸爸跪在你面前,你是不是又觉得爸爸虚与委蛇?”
“虽然我并不稀罕你的下跪,至少那样是比较有诚意的。”
江海就垂眼看地面,他这种境况,还能下跪吗?
米露也看地面,幽冷绝然。“江先生,别怪我对你狠!当年我妈要见我一面,就是跪在你面前哭着求你的。现在我让你跪,你该受着!”
赵芷宁从旁听着父女俩平心静气的冷言冷语,心口惊颤不住。就怕米露说这番话,勾起江海对她的憎恶。
当年为了嫁入江家,当上江海集团的女主人,她格外对江海建议的,弄一个假病历彻底断绝夏慕颜和米露的关系……江海则为了得到她腹中的龙凤胎,真的就答应了。
“米露,你的那场秀不错,我在这边看了转播,方馥进步很大,你更出色,你像你妈妈,在t台上很耀眼。”
“过奖!不过,我不希望从您口中听到关于我妈的任何话语。”米露淡冷地看着江海,“你们对我所做的一切,我可以放下,因为你们不值得我花时间憎恶。但是,你对我妈做的,我这辈子不能原谅!”
“你说得对,我和你妈妈,本该好聚好散的,这样对你的伤害也能降到最低。”江海忽然就落下泪来。
米露发现自己还是这样冷,连自己都纳闷,自己的感情去了哪儿。
她甚至无法相信江海的眼泪。这样虚伪的眼泪,戏可真是充足!
他这样清醒理智,没有他这董事长的授意,赵芷宁断然不会去司徒家联姻。
一想到“卖女儿”这个词血淋淋地发生在自己身上,她就忍不住想揪着他的衣领质问他的良心是不是被狗吃了……
沉默了片刻,见她又只坐着又不说话,江海尴尬地又喝水,然后又寻到一个话题。
“米露,谢谢你让你那位朋友给我找到一颗健康的肾,如果可以,我真的想当面谢谢他,那天给你打电话,你不肯再接,我怕你怄气,就再没打给你……”
“我谢过了!”
“谢过了?怎么谢的?给他钱,恐怕也太显得单薄。”
“是,所以,我用身体答谢了他。”
“你说什么?”江海不可置信。“身体?你……你做了什么?!”
米露讽刺地冷扬唇角,“江先生至于这样诧异么?我夏米露,在你眼里,不过就是一个东西!从前看着我碍眼,把我丢开,现在觉得我有用,就卖了换自己的活路!而我做的,不过,就是换一种方式帮你卖掉罢了,毕竟,这身体有你一半的血!”
“夏米露!”赵芷宁冲到米露面前来,凌厉地眼睛就往下看,仿佛是一颗无价之宝突然弄脏了。“你和司徒家的婚事可是订下了,王之茗肯答应让你当儿媳,就是看中你从没有过男人,你怎么能这样毁了自己的清白?!”
“司徒一煦有无数个女人,我凭什么不能有自己的男人?更何况,那个男人比司徒一煦好一万倍!”
赵芷宁:“可以给他钱啊!”
“钱?人家一架私人飞机四五个亿,手底下尽是黎曼青那样的大腕明星,呵呵呵……钱?恐怕也只有你们觉得钱是最重要的。”
江海哑口无言。却猜不透那人到底是什么人。有私人飞机,手底下还有明星……会是谁呢?
赵芷宁顿时明白了,米露口中的“人家”,就是司徒一爵。她最惧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对上江海深冷的目光,她迅速避开。
米露喉头刺疼,忽然很想念richie……
这一刻,她才明白,那一晚,richie其实是开心的。
那一瓶茅台喝完,他和她一样并没有醉糊涂,可他还是拥着她不肯松手,或许,他寂寞了太久,想找一个可以疗伤的人……
他和黎曼青谈了四年恋爱,聚少离多,偷偷摸摸,她为他心疼,不愿推开他……就算他吻痛了她,现在想来,还是欢喜的。
她不后悔,如果不能爱他,把这一切看作报偿,会轻松许多。
她做不了另一个赵芷宁,她是夏慕颜的女儿,她要学母亲,做一个拿得起放得下的女人。
她不应该再去打扰richie,也再不想看到他自责的样子。
相较看来,初见那会儿竟是最欢喜的,他那么轻松地把她当成一个卑鄙的女子,揣度她的职业,帮她接听手机……倒也真是奇怪,那么尴尬的境况,现在回想起来,竟觉得分外美好。
赵芷宁的眼神却有些冷,见米露突然一脸悲伤唇角却扬着一抹若有似无的自嘲,她只当米露是懊悔,于是安慰地拍了拍米露的手臂,“既然已经这样了,我再和王之茗谈一谈……你大概也知道了,司徒一煦在忙着戒毒,所以,这事儿,并不难办。我一定让你风光嫁出去!”
“风光嫁出去!呵呵呵呵……你谁啊?你凭什么左右我的未来?”
米露忍不住癫狂地冷笑,笑得前仰后合。
赵芷宁正大惑不解……更不明白她在笑什么。
米露却突然就克制不住地,一巴掌打在赵芷宁的脸上。
赵芷宁被打得脸歪到了一边,“你……夏米露你疯了!”
“夏米露!你干什么?”江海也忍不住震怒。
米露讽刺地看向江海,“心疼了是吧?卖掉我,还指望我给你们数钱呢?这一巴掌,给我好好记着,我夏米露死也不会嫁给司徒一煦!”
说完,她懒得分析赵芷宁的神情,疾步摔门出去。
江海在病床上担心地叹了口气,“芷宁,你受委屈了。”
“我受什么委屈?江海集团是我给我的儿女们争取的,只要夏米露嫁出去,司徒财团把钱打过来,事情就圆满了!但凡我的媛媛再长六七岁,我绝不会把司徒家少奶奶的位子给夏米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