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5
裴然的归家之路走得魂不守舍。
刚刚的画面犹如电视连续剧回放，不断在他脑海中循环播放，谢不渡的那句惊人发言甚至屏蔽掉了马路上对他狂按的喇叭。
谢不渡要亲他。
谢不渡为什么要亲他？
难道真的是自己的胡扯成真了，谢不渡暗恋他？！
这样一想，好像之前谢不渡的那些诡异表现与行为就都说得通了。
虽然但是，这怎么可能呢？
谢不渡明明是喜欢女人的，甚至还有一个什么珍藏九年白月光的鬼扯故事，赚了一大堆少女眼泪，怎么这才两年，他连性向都改了？
而且那个人还是他最大的对手，一直关系不和的自己。
怎么想都比白月光的故事还要鬼扯。
裴然站在黑黢黢的楼道里，听见自己犹自狂飙的心跳声慢慢趋于平和，才静悄悄地打开了门。
客厅里一片伴着黑暗的寂静。
已经这个点了，估计卫芹早就已经睡下了，当然更不可能给他留一份晚饭。
裴然闻了闻身上沾染的浓重酒味儿，洗了个澡，钻进了自己的小杂物间里。
然而甫一进门，脚步就停住了。
这里之前乱的犹如猪窝，裴小然自然是连自己放的东西都不记得在哪里。
但裴然不一样，经过他一夜的整理之后，这间屋子里的每样物什的位置他都了如指掌。
此刻他分明感觉，有人趁他不在的时候，进来翻过他的东西。
裴然左右看了一眼，翻了翻那个矮小书柜的某层。
果然，那个存着微薄抚恤金，用来给裴婵上学的存折不见了。
裴然看了一眼卫芹卧室的方向，轻嗤一声，翻身上了床。
但不知怎么的，只要一闭上眼就，谢不渡微热的吐息就像是在他的脸颊处流连。
裴然来回翻了几回身，又猛地坐了起来，鬼使神差地走到垃圾桶旁，想要把昨天丢掉的那本杂志再捡回来。
杂志当然还在，只是裴然一眼就看见了上面丢着的棒棒糖。
显然是昨天他给裴婵的那一根。
拿到棒棒糖的裴婵明明看起来挺开心，怎么又会今天突然扔掉？
裴然疑惑一瞬，忽然听见有细微的响动，回过头来，就瞧见裴婵小小的脑袋飞速收了回去，然后关上了门。
裴然起身，踱到裴婵房门口，轻轻敲了敲：“小婵，开门。”
裴婵像是考虑了片刻，才慢慢打开门，露出小半个脑袋来。
裴然摸摸她的头走了进去：“小婵有没有什么事是要告诉哥哥的？”
裴婵愣了愣，慢慢摇摇头。
裴然笑笑又问：“那棒棒糖好吃吗？”
不擅长撒谎的小丫头顿时呆住。
她的大眼睛又汪汪地泛起泪花来，扭过头片刻才点点头。
裴然抬手将她的脸转了回来：“是不是卫芹扔的？”
裴婵沉默了半晌，终于默默点了点头。
裴然又道：“姑妈欺负你，为什么不告诉哥哥？”
裴婵瘪了瘪嘴，小小声的道：“因为老师讲生气的时候要多忍耐，才会变得幸福。”
“忍耐？”裴然嗤笑一声，现在的学校，都教的是些什么鬼鸡汤，他揉了揉裴蝉的脑袋，眯了眯眼睛，“胡说八道，你记住哥哥的话，忍耐是人最没用的本领，只有懦夫才会这么安慰自己，所以你不喜欢什么就拒绝，被打了就双倍奉还，因为你还有我这个哥哥，知道吗？”
只有几岁的裴婵仰头看他，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突然觉得，这个哥哥好像跟以前不太一样了。
*
谢不渡在清晨醒来。
深绿色的天花板与宿醉的头痛让他大脑空白了片刻，才慢慢想起自己在哪里。
他从床上坐起来，脑袋一阵晕眩。
这样的清晨，自裴然离开以后，他已经经历过许多回了。
喝到断片儿，被秦俊拉回家，而后祈求能在梦中见上裴然一面。
然而两年了，就算是梦里，裴然也没有回来过。
谢不渡自嘲地笑笑，摇摇头。
晕眩又再次袭来，他下意识扶了扶额角，却突然发觉自己的手中握着东西。
他摊开手，瞳孔骤然缩紧。
平躺在他手中的那根与墓碑前一模一样的棒棒糖，犹如闸门一般，依稀想起了些昨晚的片段。
他竟然，真的把那个冒牌货认成了裴然，还被他送回了家。
然后在裴小然本该如愿以偿，达成目的的时候，他竟然往自己的嘴里塞了根棒棒糖，跑路了？！
谢不渡抬手，指腹轻轻擦过唇角。
从未有一次醉酒后的记忆，如这次这般深刻。
他的大脑，带着最后的一点清醒，将那个裴小然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分毫毕现地刻进了自己的记忆中。
谢不渡甚至能回忆起在酒吧看见他时的那一刻，来自胸腔的澎湃。
难以自控。
而在这之前，他明明就算是喝的酩酊大醉，连前后左右都分不清了，也能轻易的将这个冒牌货与裴然区分开。
谢不渡站起身，瞄了一眼明显被动过的展示柜，眼里掀起波澜，但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好像又没他想象中那么的生气。
他慢慢走近，拨弄了一把桌上的娃娃，小“裴然”的脑袋晃晃悠悠，憨态可掬。
谢不渡抿了抿嘴角，却最终也没有露出一个标准的笑容。
自从裴然离开以后，他已经很久没有像样的笑过了。
他拿起手机，看着那枚标着裴然的指纹，手指在删除上顿了顿。
但最后还是再次收了起来。
秦俊昨晚倒是挺清醒，不然也不会把谢不渡丢给裴然直接跑路。
然而早上到车队时，却震惊的发现谢不渡已经坐在办公室里了，眉头微皱，双目灼灼地盯着电脑屏幕。
丝毫不见昨天宿醉的痕迹。
秦俊不由得凑过来瞧一眼，屏幕上的少年笑容格外熟悉，他无语一瞬，很快眼睛转转，露出几分八卦的意味：“怎么，昨晚没看够？”
“……”
秦俊正中谢不渡的心事，让他哑然片刻，才缓缓扭头，勉强赏了秦俊二两目光：“你说……真的会有起死回生这回事吗？”
秦俊看傻子似的观察谢不渡半晌，想起什么似的哦了一声，拍拍他的肩，“你不会也信了裴然那一套都市传说了吧，嗨，那都是假的，马克思爷爷白学了？唯物主义懂不懂。”
谢不渡沉默片刻，目光又转回了屏幕上。
播放键之后，屏幕里的少年又生动起来，镜头的角度让他仿佛对着屏幕外的谢不渡笑了笑，张开了口。
犹如昨晚站在他面前，带着点儿顽劣，笑眯眯地跟他说“我喜欢死你了”。
谢不渡喉咙动动，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在赶走裴然的第五天，竟然突然萌生出了想要见他一面的冲动。
秦俊在沙发上枯坐半晌，瞧见谢不渡对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反反复复，无比纠结，最终终于开了口：“你去看看他来了没。”
秦俊咬着后槽牙嘶了一声，但最终还是慑于谢不渡的淫威，下去溜达一圈又跑回来：“报告，人一早上都没来。”
谢不渡眸子沉沉推开了门：“我出去一趟。”
*
今天是周末，卫芹起的很早。
因为她每个月都会挑个周末去隔壁市看她的宝贝儿子。
待她咣当一声关上大门，裴然猛地睁开眼睛，从床上跳了起来。
他晃晃悠悠去了五金店，买了一把新锁，在裴婵疑惑的目光中换掉了大门的锁。
而后走进卫芹的卧室，将她带来的东西一样不落，塞回了那个她来时背着的编织袋里。
收拾妥当之后，拿起手机思索片刻，给裴钰拨去了一个电话。
然后耐心地等到了傍晚，卫芹将要回来的时刻。
即使是破烂陈旧，被发展甩在身后的家属院，到了这个时候，也是一样的热闹。
刚刚下班的，刚刚放学的，还有出门买柴米油盐的。
楼上楼下，来来往往，伴随着招呼声。
充满了市井的烟火气。
除了那辆与这里画风格格不入的深蓝色摩托车，还有靠在它旁边的男人。
身材修长，黑色的机车夹克与修身长裤，衬的全身比例堪称完美，眉目深邃，雕刻一般的轮廓掩在树荫里，一个回眸都叫人惊心动魄。
谢不渡并不知道今天没来健身的裴然会去哪里，毕竟他从未想过去了解一个对他死缠烂打的冒牌货。
他只是下意识将车开到了裴然家门口，赌一把裴然到底在不在家。
幸运的是，他赌对了。
在他纠结着要不要上楼去的时候，裴然竟然出现在了楼门口。
还牵着他那个只有几岁大的妹妹，一同望向不远处。
一辆引人注目的保时捷驶来，缓缓停在了他们两人面前。
裴钰从车上下来，低头看了一眼裴婵：“就是她吗？”
裴然将裴婵的小手递给她：“小婵，叫姐姐。”
裴婵略带胆怯地看了裴钰一眼，声音小如蚊子哼哼。
裴钰对着裴然虽然没什么寒暄，倒是弯下腰冲小丫头笑了笑：“别害怕，我不吃人。”
裴婵眨眨眼，倏忽仰起头看向裴然：“那……哥哥还会把我接回来吗？”
裴然一愣，小丫头担心的竟然是这个。
他笑笑，冲裴婵伸出手：“一定会的，我们拉钩。”
裴婵点点头，颇为郑重地勾住了裴然的小指：“拉钩。”
拇指对撞，完成了一个约定。
裴钰目光淡淡地停在裴然的脸上，瞳色深深，不知在想什么。
谢不渡站在绿化带之后，离的不算太远，瞧见裴然蹲下身与旁边的妹妹笑着说了两句，又伸出手跟她拉了个勾。
将尽的橘色夕阳落在他的脸上，不知道是阳光感染了笑容，还是笑容浸染了阳光，透着融融暖意。
谢不渡有些出神。
他心中藏着的那个人，总会捡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回来。
比如当他终于以为自己那个人心中的独一无二之后，那个人竟然捡回了个奶娃娃，还乐呵呵宣布：“你有妹妹了。”
少年深埋在心里，不可言说的占有欲顷刻爆棚，气急败坏：“谁稀罕有个妹妹了！”
那个人愣了愣，像哄孩子似的跟自己约定“永远都会做他的哥哥”。
谢不渡垂眸轻轻抿了抿嘴角。
他想要的可并不只是一个“哥哥”。
他想要那个人的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