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可能伤心了。”
沈凌云说:“有了希望又绝望,是个人都难以承受。”
他双手插、兜,尽管说的轻描淡写,像是事不关己一样,难免也能听出些许唏嘘的意味。
“到底怎么了?”齐园问道:“好好的怎么伤心了,我们没人惹他生气呀?”
沈凌云思索片刻,决定告诉齐园。
他把张舒林夫妇去单位找沈文清的事说了一遍,重点是背后帮助沈文清的人。
沈凌云看着爸爸的神色变换,从惊讶到愣怔,再到恍然、欣喜、失落、绝望。
猜测到可能与沈文清断绝的家人有关。
“既然帮了沈叔。”齐园不解,“那不就是说他们还是在意沈叔的,为什么还要断绝关系呢?”
“血浓于水。”沈凌云叹息:“断绝关系,不代表他们会看着爸爸陷入困境,但也不代表原谅和好如初。”
他想到对方拐弯抹角找到张舒林,并嘱咐不要说出来,这就是表明态度。
沈文清也是明白这一点,知道家人的态度,才会那么伤心绝望。
“沈叔。”齐园抿抿嘴唇,半天才说:“我们也不知道他怎么与家人闹的这么僵,也帮不上什么忙。”
齐园低头心情有些不好,他对沈文清印象很好,心里也感激他收留自己。
所以一直努力对沈文清好。
但这件事他无能为力,理智告诉他也不要参合太多,齐园只能沉默的往前走。
“晚上,我和爸爸谈谈。”沈凌云见齐园情绪低落,笑笑安慰他:“你不用担心,爸爸会想开的。”
他本来没想管,这么多年了,沈文清应该清楚一些事不可能轻易改变。
应该早有心里准备。
但是齐园这么关心,沈凌云不想家里两个人一起陷入沉默之中,他希望还像以前一样开开心心快快乐乐的做温馨一家人。
“嗯。”齐园道:“你劝劝沈叔,他还有我们。”
“对了。”齐园眼睛突然一亮,精神十足的说道:“你可以多问问,看看我们能不能帮忙,让沈叔早点回家见爸妈。”
“我尽量吧。”沈凌云淡淡的道:“有时与人深谈与揭露心底伤疤无异,我倒是宁愿爸爸能自己想开或是自己努力去争取。”
这才是沈凌云不愿意谈这件事的原因。
“嗯。”齐园点头,似懂非懂,但他相信沈凌云,“你看着办吧,我会尽量对你爸好,争取让他开开心心的。”
“谢谢你齐园。”沈凌云眼里全是笑意,看着齐园温声道:“爸爸很喜欢你,每天都要和你说一会儿话,比和我这个儿子说的话还要多。”
“那我就多陪他说话。”齐园抬头挺胸,笑眯眯的说:“我也很喜欢沈叔,愿意和他说话呢。”
眼看就要到家,沈凌云又想起一件事。
“有纺织厂这个买卖。”沈凌云说:“挣的钱不会少,足够我们花用,以后还是把心思放在学习上,别再想其他的事。”
“我知道。”齐园乖乖的点头,“我没那么贪心,你看陈老大说要和我们一起做山货的生意,我都没答应。”
因为沈文清曾经参与过这件事,所以齐园很小心,决定与这件事彻底脱离。
同时他悄悄瞥眼沈凌云,感觉自己的想法没错,沈凌云就是不太用心挣钱。
只要挣点够用,就不会想要更多,让齐园特别头疼。
他张嘴想说:我们还没有房子,住的是你爸爸家。
但是想想又闭嘴,他们不能把沈文清扔下自己出去住,兜里又没有买房子的钱。
还是以后再说吧。
沈凌云一心想着晚上怎么和爸爸谈话,没有注意齐园的神色,更没看到那张精的小脸上欲言又止的丰富表情。
齐园就是个心大的人。
远远的看到家属院,一蹦多高欢呼一声:“我们到家了。”
他拉着沈凌云往家属院跑,“我们快点回去,外面太冷了。”
这一会儿刮起了风,阴冷潮湿的感觉让人很不舒服,与北方冷冽干燥的寒风不同。
齐园有些不适应。
沈凌云跟着他跑,看他鼻尖通红,想到已经十一月,说道:“把帽子围脖拿出来,下次出来记着戴上。”
“嗯,知道了。”齐园说:“我们该穿棉衣了。”
他看看家属院偶尔几个来往行人,身上穿着单薄,好奇的问:“他们怎么穿的这么少,不冷吗?”
“他们习惯了。”沈凌云停下小跑,转而慢慢的走,“一方水土一方人,你不习惯感觉冷很正常。”
但是想到北方人,一到冬天就穿的很厚,像个棉花包似的。
“你冬天穿的多吗?”沈凌云似不经意的问。
随后又补充一句道:“我已经习惯北方天气,到冬天穿的很多。”
“我穿的也多。”齐园道:“我怕冷,明天我就穿棉袄,里面的毛衣不暖和我不穿了。”
“行。”沈凌云点头,“穿厚点好。”
他很期待齐园会穿成什么样?
只是眼下他还有其他的事,也就没有再说。
……
“爸。”
晚饭后,沈文清像往常一样往书房走,却被沈凌云跟上来,“找您有点事。”
“进来说吧。”沈文清推开书房门,“有什么事,这么郑重?”
他笑着问:“刚才饭桌上,你一句话不说,现在又想起来了。”
“没什么重要的事。”沈凌云笑笑,跟进书房坐在沈文清对面,两人之间隔着一个书桌,“就是齐园说爸爸好像不开心,让我来问问是不是我们哪里做错了,惹您不高兴。”
“哪有。”沈文清一愣,随后摇头笑道:“这孩子心细,怪不得刚才一直和我说话逗我开心。”
沈凌云没有说话,他等着沈文清自己觉察自己的来意。
沈文清看儿子沉默,眼神不解的看了片刻,随后恍然的表情。
“你是想问?”沈文清说一半留一半。
“其实我不想问。”沈凌云道:“只是不希望爸爸不开心。”
他目光真诚,脸上一片坦荡,直截了当的说:“什么能有我们一家人重要?我们都希望爸爸有什么不开心的事说出来。”
“若是您不想说。”沈凌云斟酌一下,说道:“希望您能想开或是忘掉。”
沈文清沉默。
两人默默对坐,再没有人说话,书房被静寂充满整个空间,好像里面没有人一样。
过了很久,沈文清才叹息一声:“想开或是忘掉都不可能,但又能怎么样呢!”
他似乎压抑了很久,心里埋藏很久的话像似再压不住,争先恐后的跑到嘴边。
沈凌云也就知道他为何与家里断绝关系。
原来是因为他妈妈,沈文清家里毅然与沈文清断绝关系,并把他赶出京市永不来往。
“为什么?”沈凌云问。
“因为我并不是自愿娶你妈妈。”沈文清无奈的说:“是你妈妈一大家人跪地求我,我心一软就答应了。”
“你爷爷性情刚烈眼里不揉沙子。”沈文清揉揉眉心,有些疲惫的说:“他认为你妈妈和她一家是恩将仇报,这样的人不需要怜悯。”
沈文清刚毕业,来申市参加一项研究,偶然一个夜晚救了被流氓截住的沈凌云妈妈。
哪知道那个流氓倒打一耙,竟然说沈文清他们作风不正派乱搞男女关系,他才是受害者。
最后就是事情查清楚也是给沈凌云妈妈一家带来很大麻烦。
一大家人跪地苦苦恳求,希望沈文清能娶沈凌云妈妈,救救他们一家人。
避免谣言和那个流氓一家人的骚扰。
沈文清年轻心软,考虑之后又谈了一些条件,就答应了这门婚事。
结果遭到全家反对,认为那一家人是恩将仇报,故意攀附上他们家。
“您心软,所以坚持。”沈凌云道:“可能是没想到家里那么决绝,能与您断绝关系。”
“是。”沈文清叹息:“我已经做了保证,他们若是不喜欢你妈妈他们,我会来申市不会带她回去。”
谁知连他都拒之门外,多年始终不肯原谅。
“如果你想到这一点,还会答应这门婚事吗?”沈凌云有些好奇,“这么多年,您后悔过吗?”
“后悔。”沈文清毫不犹豫的说:“但若是重新来过一次,我还是会这么选择。”
“你不知道,名声对一个人还有一家人有多重要。”沈文清道:“会毁了他们,甚至要他们的命。”
“我愧对你爷爷他们,但是他们会过的很好。”沈文清道:“你不知道,当时你姥姥因为这件事精神恍惚被车撞了,却连治病的钱都没有。”
“还有几个很小的孩子。”沈文清回忆当时那家人的惨状,“我实在不忍心,谈好条件才决定帮他们。”
“什么条件?”沈凌云蹙眉,这些他真是一无所知,“他们真答应,过后也是这么做的?”
“其他人应该是吧。”沈文清笑笑,似乎不在意的说道:“只是你妈妈变的厉害,越来越虚荣爱享受。但这不算什么,没人不喜欢舒适的生活,何况我也能给予这些。”
“你的条件?”沈凌云不做评价,挑眉问道:“你有什么条件,会答应娶一个不喜欢又和您家庭条件各个方面都不相配的人?”
“我喜欢研究,决定把一生奉献给科研事业,根本没想过结婚的事。”沈文清说:“我的条件就是不能因为我工作的事情指手画脚有什么反对意见,再就是我的底线是,能帮他们的事我尽量,不能也不用和我纠缠。”
只是后来一些事,似乎出了沈文清预料,自己的妻子背着自己做了一些事,被人抓住把柄。
同时因为一个又一个孩子出生,对他的工作性质有意见,沈文清也给予了理解,并做出补偿。
“她说你们缺少父爱。”沈文清说:“虽然我尽力陪伴你们,但是相比别人家的父亲,我的时间确实很少,所以我才决定在你们最需要父亲教导时离开研究所。”
这样一来,更是被人揪住错处,被人揭发检举,才有下放这件事。
“何必呢!”沈凌云无法做出评判,“人心易变,爸爸你当时确实是年轻缺少磨炼,连自己的事业也没保住。”
还失去家人这句话,他没说出来。
“是吧。”沈文清笑笑,对沈凌云的话没有反驳,“不过,我还是感谢你妈妈。”
他说:“那个年代,多数都是没有感情的婚姻,这一点你可能不能理解。”
沈文清顿了顿,“她毕竟给我守护了一个家,在聚少离多的时候也能坚持没有出格的行为,维持了一个家的完整,还给我生育了几个子女,我是感激她的。”
“至于她帮助娘家做了一些不应该做的事,我出事之后主动提离婚并很快改嫁,这些我都不怪她。”
沈文清很豁达,温和的眉眼与沈凌云如出一辙,但他始终没有像沈凌云一样。
偶尔会有冷漠无情的一面,眼神平静无波像是没有感情,对任何人和事都不感兴趣一样。
他是真的谦谦君子,温和可亲对人始终抱有一份善意,就像现在沈文清也没对任何人产生怨怼。
“我唯一对不住的人。”沈文清眼睛有些湿润,看着沈凌云道:“就是你。”
他没有尽最大的努力,把儿子安排妥当,以为一个母亲再怎么样,也会顾及儿子一二。
“我第一次产生后悔的情绪。”沈文清说:“就是把你的安危只交托给一个人,若是我不顾脸面向家里求救,兴许你不会受这么多年苦,一生都……可能受到影响。”
他捂住脸,若是出事时,不是只给父母汇一笔钱,而是求他们帮帮自己。
哪怕是在与儿子分别时,给父母一封信,求他们帮着照看一下。
兴许那个善良天真,对待任何一个人都是谦和有礼,带着满脸温柔笑意的儿子。
就不会变成今天这个模样。
“好了,爸。”沈凌云不知道怎么又说到自己身上,“我现在不是很好,过去的都过去了。”
他自己都不去想,爸爸竟然时刻都能想起,沈凌云真是感到无语。
“好好,我们不说了。”沈文清连忙道:“都过去吧!爸爸也决定了,竟然不能改变,我就彻底放弃吧,以后不会再试图联系你爷爷那边。”
今天他还试图联系,但是根本没人接他电话,只有保姆一如既往的说不在。
“不过。”沈文清又道:“还有一件事我要告诉你,你妈妈在离婚的时候有一个月身孕,那时她还不知道,又给你生了一个弟弟。”
沈文清说完,仿佛轻松不少。
这件事一直压在他心里,想告诉沈凌云却又发现他不感兴趣,就一直没有说。
这次他是真做出决定,以前的种种全部让它烟消云散,对于不好的回忆和无法改变的事。
哪怕无法忘记,也要将之深深掩埋,不能因为这些影响儿子想要一家人快乐生活的心愿。
“哦。”沈凌云默默算了一下,他是有两个妹妹两个弟弟了,“知道了。”
他其实不想知道这些,于是起身道:“今晚不用给我们讲课了,您早点休息吧。”
沈凌云说完就走。
沈文清在他背后苦笑,他摇头无奈的想:儿子是真的把自己当唯一亲人了!
……
“怎么样?”齐园急忙问。
他放下手里的书,殷切的看着沈凌云,“你爸爸想开了吗?还在伤心吗?”
“不伤心了。”沈凌云站在齐园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以后他没爸爸妈妈了。”
“什么意思?”齐园蹙眉,不明白他这话的意思,他试探的问:“是沈叔爸爸妈妈老了?”
“不知道。”沈凌云移开目光,转身坐在床上,低头道:“应该是想开了,成全对方的心愿呗。”
对方帮了这么大的忙,又表明态度不相认,沈文清除了成全也不应该再有其他举动。
反正,沈凌云认为这样做最恰当,对双方都好也算是彼此放过。
“好了。”沈凌云看眼齐园,见他眉头紧蹙似乎还在想这件事,伸手抚一下他眉心,笑道:“爸爸都不想了,你还想什么?”
“无关紧要的事,不用关心太多。”沈凌云拿起一本书,“来,我们一起学习。”
“好。”齐园顿时放弃,趴在书桌上,嘴里还喃喃道:“还是学习轻松一点,这些事真让人头痛。”
一个个的都不知道怎么了?非要给自己找不痛快。
就不能想想,怎么才能让自己开心嘛!
“庸人自扰。”沈凌云嘴里发出轻笑,眉宇间却是冷硬一片,“总是认为自己做的对,大道理一条又一条,岂不知根本没人在意这些。”
人在意的都是自己的所思所想。
你认为的对与错和道德与否,兴许就是别人根深蒂固的芥蒂,不符合别人的需求。
怎么能求得别人谅解,又怎么能达到思维一致,共同相守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