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烟与尴尬的卫兵商量之后,得了应允,带着林傲雪等人穿过小镇,来到镇子靠近郊区的人迹罕至之所,那依山而居的地方,立着几座小楼。
林傲雪等众行至楼前,已精疲力竭。云烟敲响了其中一户人家的院门,不多时,便有妇人将门打开,见是云烟,态度颇为热忱,待云烟说起身后伤兵,那妇人不说二话,便将林傲雪等众迎进院子里。
待一众士兵在小院里歇了脚,妇人又忙前忙后备了些热水和食物,让大家吃了败仗之后,长途跋涉,还被卫兵拒之门外的怨怼情绪散了不少。
云烟将林傲雪一众安顿下来,又主动查看起士兵们的伤势,北辰霁还云里雾里,后知后觉地想起那门前卫兵唤云烟时所称是“云医师”。
北辰霁蓦地瞪大双眼,惊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快步绕行到云烟面前,大惊小怪地问道:
“云烟姑娘竟还是个大夫?!”
林傲雪白了北辰霁一眼:
“此前我替陆升寻药,找遍了邢北集市也没买到续断,还是云烟姑娘出手相助,将药相赠,陆升那腿才算捡回来了。”
说到此处,她转向云烟:
“说起来,上次赠药之事的人情我还没还上,这回大家遭了难处,又麻烦云烟姑娘了。”
云烟闻言轻笑:
“林公子哪里话,诸位保家卫国,乃邢北关的勇士,诸位上战场受了伤,又受小人刁难,小女子所为,不过分内之事。”
言罢,她忽然上前一步,靠近了林傲雪一些,挤了挤眼,笑道:
“林公子不必紧张,也不需多还一份人情的。”
林傲雪脸色一僵,抿紧了唇不知所措。
她怎可因云烟此时看起来温柔娴静就忘记了她另外一个身份。云烟调笑起她来,眼睛都不带眨一下,她哪里会是对手?
反应迟钝的北辰霁心里记挂着林傲雪肩膀上的伤,又恰巧得知云烟懂得医术,便在此时毫无眼色地插话:
“哎呀!云烟姑娘!林老哥肩上受了箭伤,尚兄侧腰上也挨了一刀,我们忙着赶路也没见着旁的大夫,要不云烟姑娘你帮他们看看?”
闻言,云烟斜扫了一眼林傲雪肩头乌黑的血渍,并未拒绝,点头道:
“小女子略懂些粗浅的医术,若诸位信得过,便让小女子替诸位看一看伤。”
她抬眼看向林傲雪,示意林傲雪把衣服松了。
林傲雪倒吸一口冷气,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冷着一张脸,急匆匆地回答:
“我的伤没有大碍,你去替尚兄和别的战士们看看。”
她心里虽然慌张,脸上神情倒是颇为镇静。
云烟懂医术,肯定也能从脉象上分辨她的性别从而暴露她的秘密,林傲雪不敢让云烟近身,更不敢让云烟查看她肩膀上的伤,铁青着脸拒不就医。
云烟见她如此,虽然感到有些奇怪,但也没有强迫她,只道:
“那小女子待会儿给林公子开些消炎镇痛的药来,林公子要记得按时服下。”
说完,云烟转头就去忙了,这百来个将士几乎人人身上都负了伤,几个严重的必须尽快处理,相比之下,林傲雪看起来的确伤得不那么严重,等余下的人都看过了,再来劝她也无大碍。
北辰霁见林傲雪竟然冷脸将云烟遣走,大感疑惑不解,他围在林傲雪身边,叽叽咕咕地抱怨:
“诶!我说老哥!你是不是伤傻了?云烟姑娘给你看伤你还不乐意?你脸色那么差,走路都打晃了怎么还说无大碍?!”
北辰霁越说越气,忽然,他脑中灵光一现,蓦地变了脸色,收了声,四处张望一番后朝林傲雪又靠近一步,压低了声音,神态凝重:
“林傲雪,我说你……”
他突然神秘兮兮,看起来好像大祸临头的样子,还叫了林傲雪的全名,让林傲雪也跟着紧张起来,难道她的秘密被北辰霁发现了?
正当林傲雪想着要怎么才能蒙混过去,却听北辰霁道:
“你是不是有什么难以启齿的隐疾?所以怕被云烟姑娘知道了抬不起头?唉!兄弟不是我说你啊!有毛病就得治,待会儿我就去外面帮你找个大夫过来看看!”
他怀疑林傲雪身有隐疾,否则她为何既不近女色,也不肯让医师把脉,他越想越觉得自己抓到了重点,还喋喋不休地规劝林傲雪不要讳疾忌医。
北辰霁一副热心肠的样子,林傲雪的脸却憋得通红,眼里几乎要喷出火光来,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腾起一脚就把北辰霁踹在地上:
“我觉得,你可能缺一顿暴打,是不是想试试我还有没有力气揍你?”
北辰霁大惊失色,连忙讨饶,林傲雪也不是真的要揍他,身份没被发现,她暗自松了一口气,心里却想着,以后这样的事情还会经常发生,战场上刀剑无眼,哪怕她练了十年武功,也不能保证不会受伤。
万一哪天她真的失去意识,军医一把脉,她的秘密铁定藏不住,这可是要杀头的欺君之罪,又哪里每次都能糊弄过去?
林傲雪眉头蹙起,有些犯难。
小院不大,但空房留了许多,千户百户什长等分了两个房间,余下兵卒十人挤一个屋子,三两个人裹一床褥子凑合过夜。
林傲雪自不愿跟北辰霁他们挤,便只盖了被褥一角睡在角落里,她夜里被伤口疼醒了,一时半会儿睡不着,也不想吵着屋子里其他人,便蹑手蹑脚地下了床,去屋外吹吹风。
她刚将屋门悄声带上,便觉察院子里有人,转头去看,借着昏暗的月光,见屋前石阶上坐着个纤细的人影,她略作分辨,认出此人是云烟。
云烟席地坐在阶上,没发现林傲雪自屋中出来,她望着天空中朦胧的月亮,不知在想些什么。
“云烟姑娘这么晚了竟未歇息?”
为了方便照看伤兵,云烟今日也留宿在这农家,只因她是个姑娘家,自不可能与一众兵卒挤在臭烘烘的屋子里,小院的主人特意给她准备了单独的屋子。
月下偶然相遇,林傲雪这时候转身回房似有不妥,默不作声更非君子之道,她犹豫了一下,才压低了声音主动开口。
阶前那人闻声一愣,旋即转过头来,见林傲雪披着衣裳站在身后,她微微一笑,回答:
“林公子不也还未歇下吗?”
林傲雪失笑,若她不是肩上的伤发炎了,疼得厉害,她也不会半夜醒过来,但云烟不想与她细说夜里不眠的因由,她也没有兴趣多问,只缓步走到距离云烟约有五步开外的地方,也坐下来。
云烟见她如此,颇觉好笑,侧着头笑问:
“奴家可是洪水猛兽,叫林公子这般害怕?”
林傲雪尴尬地轻咳一声,忽然紧张起来,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但被云烟饶有深意的眸子盯着,她便总担心身份暴露,所以与云烟接触时格外小心。
她便木着脸,僵硬地回答:
“在下粗鄙之人,恐唐突了姑娘。”
云烟闻言,脸上绽开一抹笑:
“公子当真有趣。”
月色朦胧,林傲雪看不真切,她这笑里,有几分真,几分假。
云烟收回目光,像是起了兴致,忽然问道:
“公子为何从军?”
林傲雪没想到云烟会突然问起这个问题,她愣了一下,思量一番,捡着简要的字句将自己披甲从军的缘由说了。
云烟听她说完,沉默许久,才突然言道:
“想来,公子与令尊令堂之间的感情,是极好的。”
林傲雪没有否认,她盘着腿,闷闷地嗯了一声。
也许是夜色激发了人倾吐的欲望,也许是对着不熟识的人更加容易开口,又或许,是林傲雪道出的经历触及了云烟敏感又柔软的内心,她忽然有些感慨,喟然一叹:
“但奴家,却是被爹爹送来烟雨楼的。”
林傲雪很意外,她没想到云烟会与她说起自己的事情,但这话里传达出来的意思,却叫人诧异,且寒心。
她眉头皱起,疑惑道:
“令尊何故如此?”
谁会忍心将自家的姑娘送到烟雨楼这样的风尘之地?
云烟只是安静地笑,却并未回答林傲雪这个问题。
林傲雪凝眸沉思,她对云烟的身份感到两分好奇八分疑惑。
云烟作为烟雨楼的头牌,从不接客,也不陪酒,懂得高深的医术,琴艺高超,才貌双绝。
而且,她还能自由出入烟雨楼,一走数日老鸨瑜娘也不追究,那楼前迎客的姑娘似已习以为常,诸多的巧合汇集在一起,让林傲雪做出判断。
云烟的身份肯定不只是烟雨楼的花魁那么简单。
她略一沉默,又问道:
“云烟姑娘,既然你的医术这样好,为什么还要留在烟雨楼?花魁的名头虽然风光,但终归于一个女子的名声有碍,何不将其摘了去,也可自由自在。”
她觉得,云烟应该不是一个趋名逐利,目光短浅的女子,她有这一身医术,足可保她衣食无忧,也不会遭人唾弃,何故要留在烟雨楼这样的地方,供那些粗鄙的男人观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