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林傲雪看见云烟的同时,云烟诧异的目光也落在了林傲雪身上。
她们谁也没有想到会在这样的情况下偶然相遇。
林傲雪有要事在身,虽然在医馆见到云烟让她很意外,但她也没有表现出太多旁的情绪,只礼貌地朝云烟颔首,然后与其错身而过。
她快步走到柜台前,唤住了馆内小厮,问道:
“贵馆内可有续断?”
小厮顿足,摇了摇头:
“月前军营过来收了一批药材,眼下小店药材亏缺,医师近两日去山里采药还未归来,续断是没有的。”
林傲雪眉头紧锁,显出几许失望之色,她薄唇紧抿,拖着沉重的脚步从医馆走出来,脸上罩着一片阴云,竟有些不知该如何回去复命。
她不愿见到陆升由期许到失望,却还要故作镇定的样子。
但整个邢北的药铺她都已经跑遍了,没有寻到续断,若不早些回去,延误了陆升腿伤的诊治时机,恐怕他那条腿会彻底报废,连站起来都成奢望。
林傲雪已经许久没有过如此无可奈何的感受了,她长长叹息一声,跨过医馆的门槛走了出去。
但她没走两步,惊觉馆外有人候着,便停了步子,朝不远处看去,却见云烟还未走远,亭亭玉立,似乎在等人。
见林傲雪看过来,云烟脸上浮起一抹轻笑,容颜绝美,引无数过路行人驻足远望。
“林公子。”
她轻声唤道。
此处是在烟雨楼外,云烟脸上的笑少了几分轻佻,对林傲雪言语上的称呼也从兵爷改做公子,没有了青楼的风尘气息,倒是让林傲雪放松不少。
她虽是冷着脸,却也没有对云烟避如蛇蝎,立即走开,此时云烟出声将她唤住,她便朝云烟所立之处行了两步:
“云烟姑娘是在等在下吗?”
她语气平常,没有亲近,也没有疏远。
云烟笑吟吟地点了点头,然后开门见山地问道:
“奴家方才见公子在寻续断,可是有人受了骨伤?”
林傲雪颇为意外,她讶异地看了云烟一眼,不曾想这云烟姑娘竟还懂些医理,但此事也不是什么秘密,兴许以云烟的人脉,还能帮得上忙。
她心里一叹,无奈道:
“在下手里有个兵坠马折了腿,营里没有这药,邢北的药铺在下也跑遍了,皆未寻到,他的腿恐怕要废了。”
想着自己历练了这么多年,居然也还有病急乱投医的时候,竟向个青楼的姑娘诉苦,林傲雪不由露出两分苦笑。
林傲雪的回答既让云烟感到意外,又确乎情理之中。
她本以为许是军中有高位将领受了伤,林傲雪才这般行色匆匆,却不料她如此在意的,竟只是她手下一个兵。
她说不出一时间心里是个什么感受,只觉这林傲雪果然与旁人不同。悦琴那小丫头,识人的本事倒是不错。
见林傲雪眉头紧锁,一筹莫展,云烟主动言道:
“若奴家与公子说,这味药材奴家可为公子寻到,不知公子可愿应奴家一句话。”
林傲雪颇感意外,虽然她心里也确实有所期盼,但又在云烟如此言说之后,不由自主地生出警惕之心。
她沉默地站着,不言不语。
云烟自然明白林傲雪的顾虑,便又补充说道:
“奴家不会让公子做些杀人放火伤天害理或者违背公子底线的事情。”
林傲雪赧然,有一种心思被人一语道破的羞窘。
“你且说说看。”
林傲雪虽然急于取得续断,但也还没因此失了理智和判断,她始终保持警醒,以免遭有心之人暗算。
或许云烟并不是这样的人,她是以小人之心揣度云烟了,但她自己身份特殊,半点也马虎不得,防人之心不可无。
云烟对林傲雪的警惕倒是颇为理解,也没再藏着掖着,直言道:
“奴家想请公子日后若有时间,便多来烟雨楼坐坐。”
若林傲雪不肯去烟雨楼,悦琴那小丫头哪怕望穿秋水,也见不到林傲雪的。这小姑娘与云烟交好,她帮悦琴一把,也合情合理。
林傲雪没想到云烟会说出这么句话,愣了好一会儿,旋即她背脊僵硬,脸色肃然,耳朵尖儿又悄然红了。
她想起与云烟初遇那回,云烟在她耳畔轻声低喃的言语,与这次的邀约结合在一起,林傲雪顺理成章地会错了意。
她本想拒绝,但想到陆升的伤势,又犹豫起来。
云烟只说让她有空便多去烟雨楼坐坐,并没有旁的什么要求,若就此拂了云烟的意,且不说她拿不到续断,也太杯弓蛇影草木皆兵,显得她过于小气了。
林傲雪左右思量,而后点头应了:
“若军中无事,在下会考虑的。”
云烟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却叫林傲雪越加拘谨。
“公子请随奴家去烟雨楼取药。”
云烟拂了拂衣袖,转身款款而行。林傲雪眼皮一颤,心里暗自哀戚,果然还是要去烟雨楼的。
但她又想,若当真能从云烟手里拿到续断,总归是欠了云烟一份人情,此后多去烟雨楼走走,仿佛也不是什么大事了。
烟雨楼距离药馆不远,因林傲雪心急,两人走得也不慢,不过半炷香的时间,二人就来到了烟雨楼。
迎客的姑娘见林傲雪跟着云烟一起进了楼里,个个脸上都是意味深长的笑,让林傲雪好生不自在。
云烟步上楼阁,遣人唤了悦琴过来,悦琴没曾想会在这个时候见到林傲雪,顿时惊喜不已。
在林傲雪莫名其妙的目光中,云烟坦然吩咐悦琴带林傲雪去药房取一味叫续断的药。悦琴开开心心地应了,亦步亦趋地领着林傲雪朝药房去。
这段路不算长,顶多就百来步,林傲雪与悦琴之间没什么可以谈及的话题,便显得格外沉默。
途中,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林傲雪抿了抿唇,忽然问道:
“云烟姑娘可是懂得医术?”
云烟不仅一口道出续断的功效,更是在烟雨楼内设有单独的药房,让林傲雪心生疑惑。
悦琴闻言,先是愣了一下,而后她脸上的笑容略有些凝滞,眼里透出些失望和落寞。
林傲雪素来习惯沉默,此时一开口,却也是云烟姑娘。
待深吸一口气,理顺了心中的情绪,将酸酸涩涩的感觉压下去后,悦琴才点头回答:
“是呀,云姐姐看过不少医书,也时常去附近的村庄小镇上义诊,做过不少好事呢。”
悦琴的话出乎林傲雪的意料,也让她眼里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对云烟的印象有了些改变。
她点了点头,没再多问什么。
药房很快就到了,悦琴依云烟之言取来续断,交给林傲雪,林傲雪将其接过,又道:
“请替在下向云烟姑娘道声谢。”
悦琴吸了吸鼻子,勉强露出一个微笑,点头应好。
陆升的腿伤耽搁不得,林傲雪已经出来了半个时辰,她嘱托悦琴转达谢意之后,便匆匆离开了烟雨楼。
林傲雪的速度很快,她赶在一个时辰之内成功带回了续断,不仅让北辰隆大喜过望,也叫军医极为钦佩,由心赞叹一句:
“林什长如此体恤下属,真叫人钦佩!”
北辰隆用力拍了拍林傲雪的肩膀:
“你很不错!”
而后又转头看向军医:
“你且速速替陆升接骨。”
军医忙不迭地应了,拿着药草去医治陆升的伤势。他替陆升接了骨,上好药,又绑了夹板,大松一口气,见陆升脸色好了许多,这才喃喃地叮嘱:
“林什长果真在一个时辰之内找来了续断,若你这条腿真好了,可要记得林什长的恩情呀!”
人活一世,当知恩图报。
陆升不可遏制地红了眼睛,林傲雪的大恩他自不敢忘。
他一家老小都被蛮族杀害,背井离乡来到邢北,投身入了军营,却因自身素质的缘故,缕受欺负,他心里憋着一股劲,要杀蛮子报仇,倔强地坚持着。
直到去年冬天,林傲雪在哨口与他说了那番话,坚定了他的信念,又在往后的日子里,对他处处关照,教导他习武,督促他读书,今日更是将好马换给他,让他能更好地发挥数月来所学。
可惜他自己不争气,连马都训不好,还从马背上摔下来折了腿。
若不是林傲雪主动出去替他找来续断,他连那四成的痊愈之机都不会有。
林傲雪对他的照顾如兄如父,男儿有泪不轻弹,七尺大汉两眼通红,却强忍着泪意,在心里暗自下了决定,此生不管能不能报仇,会否出人头地,他必将追随林傲雪,为其鞍前马后,以报大恩。
军医又嘱托陆升腿伤需静养一些时日,便去向北辰隆复命,北辰隆领着林傲雪来看了一眼,对陆升说:
“营地里的练兵这段时间你就不要参与了,待腿脚好利索了,再将落下的训练补上便是。”
林傲雪见陆升的腿伤有了起色,也着实松了一口气,又拍着他的肩膀宽慰了几句,嘱咐他好好养伤,军营里的事情暂且不要操心,这才随北辰隆离开营帐。
从营帐里出来,林傲雪的脸色却阴了下来,北辰隆看了她一眼,问道:
“你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