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6.
迟归去药房买了盒对乙酰氨基酚和两支体温计,又随手拿了一堆其他的药,结账后转道在楼下超市买了两对岩石龙虾,回到家用时四十分钟。
在此期间,海湾迷迷糊糊歇了三四觉。刚开始睡不着,裹在被子里蹬了两下腿,觉得天花板在打旋,百无聊赖想着冻蜗牛对他的态度,越想越难过。
发烧后身体变得虚弱,感情也异常脆弱。健康时觉得自己能上天登月,淘汰阿姆斯特丹,生病时却觉得自己风吹即倒,直追黛玉绛珠草。
半梦半醒之间听见迟归开门的声音,海湾翻起身,只觉一阵头晕目眩,仿佛亲见地球绕着太阳飞速转动,恍恍惚惚又倒在枕上。
迟归端着杯温水进来,将药塞进他不肯张开的嘴里,冷声道:“快点吃了,三岁的孩子都比你听话。”
海湾不喜欢吃药,尤其是在孩子气发作被强迫时。倒非怕苦,而是在他脑袋里,药是一种近乎于洪水猛兽的毒物,轻易服食会有性命之忧。
迟归不懂他的九曲心肠,还以为他是闹情绪,因而捏着他鼻子将水灌了下去。
“你有没有人性?”海湾咳嗽两声,下意识地撅着嘴道:“我是病人呀。”
“有多不听话的病人,就有多蛮横的医生。”迟归拆开新买的体温计,塞进他口中衔着,“放心咬吧,吃进水银去,身后事我全包了。”
海湾瞪他一眼,长记性地没有反驳。
迟归拿出那只不靠谱的电子体温计,在他耳朵上测了测,稍待片刻,屏幕上显示三十八度。
“果然是烧了。”他走去浴室投了块湿毛巾搭在海湾额头,给他裹好被子,道:“你先睡觉吧,我去做饭。”
海湾还饿着,肚子不时叫唤一声,他叼着体温计,不等饭做好便又睡了过去。
迟归系上围裙,将龙虾掐头去尾、中间对切,取出黑中泛绿的虾膏,将虾肉切块备用。
大米淘洗三遍,加入足量姜丝,再把龙虾首尾丢进去同煮。
他用一半虾肉给自己做了一碟海鲜意面,另一半放进龙虾粥里,又开火煮了一碗桂花酒酿圆子。
海湾鼻塞声重,根本闻不见香味,沉酣好梦,无知无识。
迟归进来支起原木色小方桌,拿出他嘴里的体温计看了看——三十八度,与方才的结果相符——将昏睡的人摇醒,垫上两个枕头让他靠着,温声道:“吃饭吧,吃完再睡。”
“吃……什么饭?”海湾茫然坐起身,揭掉湿毛巾扔在桌上,见雪色瓷碗盛着大米粥,上面薄薄一层葱花,中间两块粉白龙虾肉点缀。
粥边是一碗酒酿,黄色的花瓣,白色的醪糟,红色的枸杞,调羹翻出的糯米圆子胖墩墩,像颗颗走盘珍珠。
“真漂亮。可为什么只有稀汤,没有主食吃?”这样哪里吃得饱,海湾幽怨地看着主厨。
迟归解释说:“感冒发烧就是要饿着点儿,这时候吃得多,反而更容易难受。你别顾着贪心,先仔细感受感受,现在有没有吃饭的胃口?”
他不说海湾还真不觉得,自己此刻竟不似刚才般饿:“那我吃这个,你吃什么?”
“不管我吃什么你现在都只能吃粥。”迟归递给他瓷勺,“快吃,吃完喝两杯热水,再睡一下午就好了。”
“不行,我不想好了。”海湾丢下调羹,拒不吃饭,“除非……你喂我。”
许是真的烧傻了,他开始肆无忌惮地说胡话。
可惜迟归不是他板上钉钉的男朋友,也不是眼中揉盐的粗枝大叶。
他闻言端起小木桌,不带一丝温度地道:“别吃了。”
“哎——我吃,我吃。”海湾忙拽住他袖子,端起龙虾粥,扁嘴道:“我吃还不行!为什么电视剧、小说里别人的男朋友都能放原子`弹当烟花,我就没有这样的男朋友?”
人最忌多想,细思悲极。
越说越委屈,他吸着鼻子嗫嚅:“我什么都没有。”
“少看点不切实际的幻想,有害身心健康。”迟归忍住对他物理常识白眼相加的冲动,看在他目前生病不理智的面上,放缓语气哄道:“发烧而已,又不是怀孕了。”
“谁怀孕?发烧都这样对我,真怀孕还不知道多坏。”
“没怀孕怎么荷尔蒙还跟着失调,哭什么?”
“我才没哭,是你看花眼了。”海湾偷偷抹去眼角濒临滑落的泪珠,抬头说:“你看,我根本没哭。”
迟归点点头,拿起碗,大发慈悲喂了他一勺:“我明天有事,你自己在家待着,别出门乱跑。”
海湾受宠若惊,“咕嘟”咽下,满足地弯了弯嘴角。
龙虾粥鲜美无匹,歪在床上由他喂着吃,真有小皇帝的感觉。
得他照顾,如此惬意,他忽然想一直病下去,不愿痊愈了。
“我不出去,你要去哪里?”他张着嘴巴吞粥,幸福得想要蹬小腿,又怕踹翻木桌,只晃晃脚丫便罢了。
迟归耐心喂完一碗粥,皱眉道:“大人的事,小孩儿别乱问。”
“可是我生病了,你怎么能出去?”海湾不敢得寸进尺再让他喂,小口小口地吃着酒酿说:“好好喝。我都感冒了,吃不出味道,怎么尝你做的饭还是那么好吃?”
“食物的味道是气味和口味相辅相成,感冒之后鼻腔黏膜充血,能辨别出口味却辨不出气味,所以只能尝出‘酸甜苦辣咸鲜’这种基本的味道,却尝不出具体的食物。”迟归一面收碗,一面道:“龙虾粥偏巧只有咸鲜的味道,而桂花酒酿主要是甜味,所以影响不大。”
他说话的功夫,海湾已吃完一碗,笑吟吟道:“你别走,陪我一会儿,行不行?”
特殊时期,特殊需求。
发着烧只想被人温柔安慰,不想承受冷语相向,更不愿独守空房,凄凄惨惨戚戚。
以前从未如此任性过,连海湾自己都未意识到,现在的他颇有些恃宠生娇的意思。
若是伴侣之间,自然无可厚非,但他们两个毕竟是普通关系,说近些算朋友、邻居,说远些只是债主与欠债人。
迟归并不理会他的请求,端着东西出了卧室。海湾摊手坐在床上,望着紧闭的房门自怨自艾,隐隐有些被抛弃的感觉。
谁知不多时,迟归又推门走了进来。
他已洗过手,坐在大床的另一边,问道:“我不走,你想做什么?”
海湾一怔,迅速躺好,抓着他小臂央告:“给我讲个故事行吗?”
“……”迟归捏出一个商业笑容,“我不会讲你听的故事。”
“那就讲讲你的事,可以分享吗?”海湾早已好奇他的过往,原先不好意思探微索引,现在借着机会光明正大地问了出来。
迟归神情一顿,道:“会很无趣,你确定想听?”
海湾点点头,兴奋不已:“嗯嗯,想听。”
“那好吧。”迟归靠在他旁边,以一个放松的姿势娓娓追忆:“我出生在离异家庭,父母亲两家轮流住。童年平淡无趣,青年一样平淡无趣。大学毕业又修了硕士,进了全球前十的一家投行。
“那时候每周工作过百小时,从基层分析师做到vp,换了多个部门,最后成为director,不到一年辞职回国。
“先后办过多个公司,也办垮过两个公司。后来父亲去世,我接手了他的餐厅,现在几家公司只持股,不再参与日常决议,偶尔做做互联网投资顾问和投资人。”
“就这样?”海湾眨眨眼,这些话他有半数听不甚懂,但却知道无聊至极,“我不要听你的工作史,想听你的生活。”
迟归摇头道:“工作就是我生活的全部。”
“冷血。”海湾咕哝一句,接着问:“感情生活……有吗?”
“行了,快睡觉吧。”迟归抽出手臂,起身道:“赶紧把病养好,否则误工扣工资。”
海湾使出余存的力气扑上前,拉着他手说:“别走,我不问感情生活了。再陪陪我,我也给你讲我的经历好不好?”
“不必。”迟归无动于衷,“我不想听,也不需要听。”
海湾黯然道:“那我给你讲故事,可不可以?”
“不可以,你睡你的觉,别再胡思乱想。”迟归将他按回去,本想起身离去,无意间对上他的视线,见他眼巴巴的可怜相,顿时心软:“我讲……你想听什么故事?”
“随便,我想听没听过的。”海湾得逞,笑眯眯地靠着他。
迟归思前想后,从手机上找出一本在他看来浅显易懂的《小王子》给海湾读。
他的声音低醇冷淡,有一点不伦不类的播音腔调,但绝没有哪一个播音员似他这般漠然。
海湾听着听着,眼皮便开始打架。他强忍着不许自己睡,是迟归在给他读书,他不能错过,一定不可以。
感冒退烧药含有催眠成分,安心愉悦的时候躺在被窝里,耳边是朝思暮想之人的喁喁低语,怎能不睡意渐浓?
海湾终于坚持不住,临闭上眼前最后“哼哼”了一句:“玫瑰花才不会爱。”
迟归轻轻走出房门,将洗好的碗筷从洗碗机里拿出来,一个个擦拭干净放进消毒柜,又将厨房细细打扫一遍,直到一切都符合卫生标准,才去沙发上休息。
偷得浮生半日闲,真停下脚步,反而不知所措,迷失了前路与方向。
他默坐许久,想起海湾说的“玫瑰花不懂爱”,不禁扯了扯嘴角,心道:“才几岁大的小孩儿,就对爱情品头论足了。”
“玫瑰花不懂爱……”迟归自言自语,“他是不会爱。”
爱,也是一种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