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1 / 1)

chapter08.

不远处迟归从车窗里露出脑袋,眼神掠过海湾,落在了超跑旁边的小男孩身上。他居然笑了笑,眼角带出些温柔之色,看得人心里一刺。

车辆愈积愈多,山上赌得水泄不通。海湾虽然走着,也是寸步难行。在缝隙中穿梭太过危险,万一刮着蹭着,他可赔不起,只有等而已。

冻蜗牛的丁丁车也开了过来,副驾驶上坐着漂亮的小男孩,他嘴巴不停地说着些什么,隔着挡风玻璃都能看见眸中细碎的光泽。

迟归静静听着,间或搭一两句话,很是纵容。

海湾突然很羡慕他,并非因为他和迟归如何,而是因为他的状态——那是一个典型的无忧无虑天真少年的样子。

人的模样二十五岁前是父母给的,二十五岁后是自己给的。此言虽俗却非虚,匆匆岁月诚然是把无情的刻刀,纷纭世事却更能重塑骨骼。

一个历尽生活辛酸的人,实难流露那般不谙世事的神态。而一个生活在泥泞里的人,也不可能有如此舒展的眉目。

车窗缓缓降了下来,少年人探出半张脸,笑意盈盈地问他:“喂,你要不要上来?”

海湾四顾一望,觉得他可能在问自己,摇头道:“不用了,我走着就行,谢谢你。”

“上来吧,反正也是堵着,车上有空调,你都晒出汗了。”他的殷勤热情令海湾十分招架不住,再看冻蜗牛,仍旧是那副冷冷淡淡的模样。

海湾牵牵唇角,婉拒道:“真的不用,一会儿车流就散了。”

他尴尬地站在路边,显得格格不入、无所适从,仿佛无论走到哪里,他总是多余的那一个。

车窗里的人锲而不舍,还在劝他:“别客气啦,哥哥说你住他隔壁,反正遇见了,都顺路,上来一块儿走吧。”

再推辞反而显得扭捏,海湾心一横,拉开后车门坐了进去。丁丁车底盘低,他双腿有些顶着前座,方才喋喋不休的人挪挪座椅,转过头道:“我叫邢佳然,你叫什么?”

“海湾,我叫海湾。”他忍不住看了看后视镜,倒影里的迟归瞧不出情绪。

邢佳然笑说:“海湾,你的名字很有趣啊。你是在海边长大的么?”

“是,小地方。”海湾抿抿嘴角。

“那也好啊。”邢佳然拍手说,“你肯定会游泳吧,改天咱们一块儿去潜水啊?我记得哥还有两架帆板留在俱乐部,正好咱们霸占了他的。”

“潜水……”海湾哭笑不得,“我不会游泳。”

邢佳然兴致丝毫不减,讶然道:“你在海边儿长大,怎么不会游泳?不是说在海边儿长大的人,水性都特好吗?”

“小时候没学过。”海湾垂目道,“长大就没时间学了,也学不会了。”

邢佳然“哦”了一声,沉默不过三秒,又问:“那你做什么工作的,毕业了吗?我刚回国,我爸妈整天叫我交朋友,烦都烦死了。”

海湾最难以启齿的便是职业,做这一行容易被误解,能冷静审视他们的人有限,多数还是敬而远之。

他自己不算开放的人,很多模特认为自己是一脚踏进艺术圈的人,甚是自豪,对网上人的指指点点也可一笑置之,但他却远没有那样境界,心态也更保守,毕竟这份工作只是他赖以为生的饭碗罢了。

“我是……”海湾有些难以启齿。

“话还是这么多。”不等他开口,迟归打断道:“你在哪儿下车?”

邢佳然理所应当地说:“当然是跟你回去了,这还用问。现在堵得这么厉害,下山起码得半个小时。哎海湾,留个电话吧,回头找你出去玩儿。”

海湾心想他和自己大抵永远都玩不到一起去,而且自己也无暇玩乐,但还是把手机号报给了他。

“啊,你照片好可爱呀。”邢佳然点开他的微信头像,惊叹不已:“这是你高中的时候吗?”

“不是,几个月以前的照片。”那天他拍学生装,露臀的长裤,袒胸的上衣,却是他第一次穿校服。衣裳还回去之前,彦鸣帮他拍了张全身照留念,头像只截了肩膀以上的风貌。

邢佳然不禁仔细打量打量他:“果然,你这样看着也很像学生。这么说你已经毕业了呀?我二十二,你今年多大了?”

“我初三就辍学了。”海湾道,“比你小一岁。”

前面的黑车拐进了左侧车道,迟归抓紧时间一踩油门,丁丁车迅速蹿了出去。不多时,他们驶出山道,回到了海湾国际后面的滨海公路上。

邢佳然翻着他朋友圈说:“真羡慕你,上学麻烦死了,我初中的时候跟我爸说想去工作,他死活不同意,说我不务正业。”

海湾没有作声,他爸从未管过他。

迟归从地下车库门口进去,一把将车停在了那个歪歪扭扭的停车位上。邢佳然自来熟地搭着海湾肩膀问:“你晚上有事儿吗?”

“我先去超市。”海湾和他道别:“你们上去吧,谢谢了。”

迟归未置一词,邢佳然恋恋不舍地道:“那回头见吧,晚上有空儿我找你玩儿。”

海湾目送他走到玻璃门边,转身出了小区。去超市买了些下午的打折菜,他慢慢往回溜达,手机屏幕上划过邢佳然各式各样的旅行照,张张笑容洋溢。

他摸摸自己右颊,似乎……很久没有这样笑过了。

进电梯时,陆远舟来电问他应聘结果,听说之后大骂酒店没眼光,义愤填膺道:“没事儿,你去大林子健身房上班吧,我跟他说了。”

“别闹了,我又不懂健身的事儿,哪能教得了人家。”海湾说着转过走廊,“再看看吧,不行去别的地方,也不是只有这一家酒店。先这样,我挂了,晚上再说。”

他收起手机,正在裤兜里找钥匙,邢佳然又从大敞着的门里钻了出来:“你回来啦,晚上有饭吗?一起吃吧。哥哥做中餐,我都好久没吃过正经的中餐了。”

海湾性格慢热,遇见烈火一样的邢佳然颇不自在,不知如何应对才好,不说话怕对方误会他冷漠,说话又不知该讲什么。

他打开房门,微笑道:“不用不用,我买了菜,回去下面吃了。”

邢佳然不由分说,扔下钥匙关上门,拉着他往屋里拽:“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的菜让哥哥做。他做饭可好吃了,你这菜放他手里就升天了。”

“我还是……别……”海湾挣开手腕,脑中念头一闪而过,忽然反应过来:“你刚才……把我钥匙扔进去了?”

“……钥匙?”邢佳然看看紧闭的房门,咧着嘴讪讪道:“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要不然我给你叫个开锁的吧?”

海湾暗暗叹了口气:“这个门好像特高级,撬不开。”

“那我问问哥哥。”邢佳然趿着拖鞋跑进屋,把迟归拉了出来,“你看,我给他锁住了。开锁公司能开得了么?”

迟归穿着黑色衬衫,袖子卷到肘弯之下,身上系一条素色围裙,看起来英俊中不乏居家气息。

他瞥了一眼,不带一丝温度地道:“开锁公司开不了,你从窗户外面爬过去给他开吧。”

“窗户……”邢佳然顿时退缩,“别了吧,你这可是十七楼,我要是摔下去,你对得起我爸妈吗?”

“那你自己想办法。”迟归边往回走边说:“成年人,自己惹的麻烦,自己承担后果。”到门口又换了一双鞋。

邢佳然歉然道:“你先跟我们吃饭吧,吃完找开锁公司来试试。实在不行再想办法,说不定能开呢。”

海湾无可奈何,点了点头。

迟归房门边的墙上有扇暗门,推进去是衣帽间,另一边则是半人高的角柜,上面摆着一只玻璃碗,旁边搁着一桶消毒的干洗手液。

邢佳然拿出双一次性拖鞋给他:“迟哥爱干净,咱们都得换鞋。”

海湾将自己的鞋放在门外,踩着拖鞋进了屋。里面比他想的还要宽阔整洁,每一寸墙面都贴着冷冰冰的大理石,厨房是白色,外面是深灰色,地上铺着厚重的白地毯,纤尘不染,仿佛踩在云上。

迟归生活得很精致,海湾得出这个结论。无论是他的着装,还是房间的设施,都可佐证。

邢佳然把他拉到厨房的吧台边坐下,将他手里水分蒸发殆尽的菜丢给迟归,又端来一杯红色的饮料给他:“草莓西瓜汁,你不喜欢我给你榨别的。”

“不用不用,这个就好。”海湾余光看向自己那边,发现真是盲角以后,安心不少。“现在就叫开锁公司吧,一会儿……可能晚了。”

“国内服务业发达,应该是二十四小时的吧。”邢佳然点开手机,半日翻到一个开锁服务,接通电话报出小区,眉头蹙了起来:“真的不能开吗?是钥匙的,不是虹膜锁。不行……好像不能拆锁。不能不弄坏锁芯儿吗?哦……那好吧,谢谢。”

海湾看着他愧疚的眼神,安慰道:“我翻窗就行,这么近应该没事儿。”

“那可不成,中间什么都没有,你又不是蜘蛛侠,掉下去就完蛋了。”邢佳然拽拽迟归的袖子,“哥哥,你帮我想想办法吧!”

迟归翻着锅里的茄子说:“我没办法,你叫人把锁拆了吧。”

“不行。”海湾起身道,“合同里说,不能擅自毁坏房间设施或换锁,否则要交违约金。你别管了,我翻窗吧。没事儿,两扇窗离得这么近。”

邢佳然递给他筷子:“先吃饭,吃完再说。不行就拆锁吧,他们是二十四小时的,待会儿再换个公司问问。你房东问起来,我帮你交违约金就行,毕竟是我锁上的。”

海湾心不在焉地吃了一块扇形的茄子,薄薄一层脆皮,里面包着虾,外面裹着酸甜的酱汁,当真费尽心思,可他却食不知味。

“太好吃了吧!”邢佳然夸张地赞叹,“我要是个gay,我就嫁给你了!”

海湾猛地抬起头,迎上迟归深邃淡漠的目光,忙又转过了脸去。他身上有淡淡的雨后青草味,混在满桌的饭菜香里,格外清冽。

“你怎么不吃?”邢佳然女主人一样张罗着布菜,“吃这个,小丸子里面有荸荠,特别好吃,我小时候最爱吃这个。”

“小时候?”海湾脱口问。

邢佳然颔首说:“对啊,小时候迟哥在美国上学,住在我家里。那时候他就会做饭了,做得超级好吃。迟哥的爸爸以前是做菜的,要不是……”

迟归给他夹了两块排骨,嗤道:“吃饭还堵不上你的嘴。”

海湾也不敢再说话,默默吃完,搁下筷子说:“我现在就翻吧……回去还有事。”

迟归打开窗子,看了看对面,回头问他:“你的窗户关着,怎么翻?”

“……”海湾没开过那边的窗户,实际上怎么开他尚未弄明白,还以为能透进鼓风机的声音,窗户必是开着的。“那怎么办?”

邢佳然捧着碗说:“要不然就拆了锁吧,违约金我给你出,先跟你房东联系联系。”

“房东我不认识……我试试吧。”海湾拿起手机走到门口,拨通陆远舟的电话,将前因后果和他简略复述了一遍。

陆远舟坐在吧台后,听见这话眼睛瞪得溜圆,略一沉吟,道:“你等等……我那个,我跟他联系联系。”

他挂断通话,盯着表盘上的指针不动如山,五分钟后又拨了回去:“湾湾啊,房东说不让拆锁,否则将来卖房子不是原装锁不好卖。非要换锁得扣你身份证。他还说可以把备用钥匙给你寄过来。”

这个理由蹩脚至极,骗海湾却绰绰有余:“那我今晚去你那睡,你在不在家?”

“啊——我这儿啊。”陆远舟灵机一动,“哦……我这儿暂时不行啊,那个昨晚不是去你那儿睡的,就是因为水管爆了。我现在都在别人家借住呢,你要不然也找个谁家借住吧。对了,谁给你锁的,你就住谁家好了。”

海湾捂着话筒,悄声说:“不行,我在冻蜗牛家。你那儿水大么?我凑和凑和算了。”

“大大大!”陆远舟拿走客人递来的钞票,给他递上一杯金汤力,接道:“可大了,我都难以下脚,床腿儿都泡了。现在人家正在维修呢,你去了也没法住。”

“那算了……我再想想办法吧。”海湾颓唐地收起手机,过去说:“房东不让拆锁,他要给我寄钥匙,我就等等吧。不早了,我先走了。”

邢佳然一把拉住他:“你去哪儿,你有地方住吗?”

“没事儿,你不用管了。”海湾笑道,“我去旅馆开间房吧。”

“那我给你开。”邢佳然自告奋勇,拿出手机便要给他订房间,“附近就后面一家酒店,你今晚过去太不方便了。我给你订半个月,钥匙应该就到了。”

后面酒店住半月,房费够买辆小车了。

海湾抓着他手道:“别别别,我明天去找房子,租半个月就成。今晚随便找个快捷酒店住就好了。”

“那怎么行?”邢佳然道,“再说租半个月谁租给你,我前两天刚跟我女朋友租完房子,现在都是押一付三。你什么都没带,住酒店也不方便。要不然你跟我回去住吧?我女朋友那房子不大,不过也能住得开。”

“别了,我不当你们的电灯泡。”海湾敬谢不敏,“我再想办法吧,真的,你不用管了。”

“我给你锁上的,怎么能不管。”邢佳然进去问迟归:“哥,叫他住你家吧。你就一个人,这么大房子,分一间给海湾,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海湾闻言,转身便逃:“不不不,我可不住这里。真的不用麻烦,我随便找个地方住几天就行。”

“那不行,那我太过意不去了。”邢佳然扯着他袖子不让走,“你就住这儿吧,我迟哥虽然整天冷着张臭脸,但人还是很好的。你在这儿住着,我明天给你买衣服去。要不然我现在陪你去开房。”

二人争执不下时,迟归从卧室走了出来,打开洗碗机拿出碗筷,淡淡道:“住客房,十五天搬出去。”

“客房也挺好。”邢佳然推着海湾向里去,“他家客房也超干净,你就睡这儿,等明天我换了车,来接你去买衣服。”

海湾想了想,他虽不愿寄人篱下看眼色,但现在的确无处可去。假如去住酒店,一连十五天,他必得破产。

五斗米尚需折腰,何况遮身之瓦。

一想到迟归不咸不淡的语气,他便觉得自己像是赖在别人身上赶不走的苔藓。可他没有选择的余地,只得从善如流。

“我住就是了,不过你不用带我去买衣服,我朋友那里有我的衣服。”陆远舟那里并没有他的衣裳,但他可以穿他剩下的旧衣。

邢佳然也不再坚持,和迟归打个招呼便走了。

海湾手足无措地待在比他那边主厅还大的客房里,想出去又不好意思出去,总觉得走起路来没底气,只想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好像小时候在课堂上遇见老师想要点名问他不会的问题时那般。

外面传来“啪嗒啪嗒”的脚步声,他“蹭”地站了起来。

迟归推开门:“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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